《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33、泄天机

　　看着原本绿意盎然、参天入云的大树顷刻间纷纷倒下，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左右两边与一点足在又一树冠上的金身罗汉缠斗不休，而另一树冠上一个被绿色隐没的身影不知为何显得手足无措。

　　林纷快疯了，她该阻止一意孤行的白素贞，还是红了眼的青儿，还是这个稳如泰山犹自念经不断的法海和尚？！懊悔，自己是法力最低的那个!

　　“姑娘已修得半仙之身，为何要相助他俩，自毁道行？”

　　法海的确是得道高僧早已看透她的本质，见她随青蛇而来却迟迟未有动作，倒是张开结界，不使几人相斗时释放的法力误伤山脚下围观的百姓，难得一片向善之心。

　　林纷一直紧盯法海手中的紫金钵不敢放松，闻此言眼皮也不抬，脱口而出，“大师已是罗汉金身，应参透世间一切，又为何对他们苦苦相逼？”

　　“人和妖怎能做夫妻？天道难容！”法海挡下青儿的一击，眼睛却看向林纷，“而且，伤我金山寺一干僧侣性命，又使百姓遭此无妄之灾，她不知悔悟，你一再相劝又有何用？”紫金钵感染到主人的愤怒，发出嗡嗡之声。

　　“不对！她—”

　　“别说了！”急速旋转的白影轻巧地落在她的眼前，白素贞的眼里有后悔有悲伤，“他不会懂。”转身，冷冽的寒意丝丝降下。

　　“白素贞你若继续执迷，今天贫僧就要替天行道！”法海怒吼道，紫金钵升上半空旋即隐隐紫光紧伴着万佛诵经声响起，振聋发聩。三人皆是一震，只见青儿瞬间自空中重重跌落在地昏了过去，林纷胸口一痛紧抿住了嘴，而白素贞意外的—

　　“你竟？!”法海大吃一惊，白素贞非但未被紫金钵的佛经击倒，反而周身散发出莹柔的白光，将她围绕起来，细细打量下，那不明的白光来自她的腹部。

　　白素贞颤抖着双手抚上腹部，积蓄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仰天长叹，接着法海又转而定定地望向她，“白素贞，为了腹中的孩子，放下屠刀吧。”

　　“修炼千年，我原只为得道报恩，”冰冷逐渐化成水雾散去，白素贞慢慢卸下了防备，“遇见许仙，与他相知相识相惜，此生余愿已足。呵，虽说人妖殊途，但未曾想过苍天竟待我白素贞不薄！”平坦之下一个新的生命正悄悄孕育，白素贞的心里充满了感恩，长舒一口气，“我可以随你走，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万佛诵经之音渐渐轻了，法海收回了些许法力，“阿弥陀佛，无妨，请说。”

　　白素贞幽幽地回头看了身后的林纷，又难掩心疼地俯视还未苏醒的青儿，开口向法海恳求道，“别为难她们。”

　　“老衲应承……”

　　“慢着！”突如其来的打断，林纷拽过白素贞，瞪着她，“告诉我，你要随他去哪儿？”不，不会的。

　　“雷峰塔下，青灯古佛，自赎此生罪孽。”

　　法海替白素贞做了回答。

　　“不可以！”最怕的终究还是来了！林纷心乱如麻，脑袋却比以往更清晰，“白素贞，我跟你说过，即使历史重来也不要答应法海，你忘了吗？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一入雷峰塔，从此你与许仙就成陌路，生死不会再相见，没有轮回！你都忘记了嘛？！”

　　“你别说了。”白素贞慌张的想捂住她的嘴，却被她一把挥开。

　　“什么西湖水干雷峰塔倒，那都是骗你的！法海害你千年凄苦，你重活一世为何还要相信他？！赎罪？都是骗人的鬼话！”

　　“放肆！”紫金钵骤然鸣响，法海怒目而视，“你竟敢泄露天机！凭你这半仙之体焉能承受得起五雷轰顶！”

　　“哼，该说的早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林纷用力擦去嘴角的血腥，一反懦弱，冷笑道，“是白素贞自己傻，傻到明知和许仙不会有好下场还要在一起，明知水淹金山会犯下滔天大罪，明知你骗她赎罪其实根本就是软禁她生生世世镇守钱塘!可她还是做了，就为了一个许仙！可你，仍要拆散他们。法海！你已修得金身罗汉早就不在三界轮回，难道你心里会不清楚？！为何还要逼着她重蹈覆辙！你究竟修的是哪门子的佛？！”

　　“林纷……”白素贞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字字句句她都曾追着她苦苦相劝过，天机早被她泄露得七七八八，而自己—那天，掀起滔天巨浪时自己可曾犹豫过？没有。不是法海的相逼，不是林纷的提醒，是遵从内心的选择，一条不归路。

　　“大胆花妖！你本可安然渡过此劫，可你偏偏踏上这条万劫不复之路！老衲，本不愿！紫金钵——”

　　“小心！”

　　金光大盛的钵盂忽然变得能遮天盖地般大，黑漆漆的钵口倒扣下来，一个削瘦的身影手持萤光萦绕的灵剑飞身迎上，仔细瞧得能见到几道艳红如血的丝线与那莹光缠绕在一块。

　　“那是”青儿悠悠转醒，头还有点晕，呆呆地仰望半空中。

　　“是林纷。”白素贞攥紧了衣裙，牙一咬，“我们走。”

　　青儿犹疑了下，“她呢？”

　　当紫金钵向她们飞来时，林纷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自己，她飞身而去的时候匆匆的对自己说，“离开这，永远。”白素贞扶起青儿，“走！”

　　灵剑砍上紫金钵时发出激烈的碰撞声，两股法力的较量震碎了山林上布下的结界，林纷管不了了，闭上眼睛前，她还在偷偷地佩服自己还能分心去顾她们是否走得够远……

　　这一去永不相见，这一别再无拖欠。

　　荒芜，一望无垠的荒芜。蚂蚁，成群结队排成了一直线，匀速前行。这里林纷认得，也曾来过，心魔之地。

　　“我怎么会在这？”清楚记得上回误入此地的因由，可这回自己明明在与那法海斗法，一个念头突兀地冒起，“难道我死了？！”不会这么背吧……环顾四周，黄土冷清透着莫名的凄凉，唯有头顶上的炙热依然。

　　索性一屁股坐下，差点烫得林纷一蹦三尺高，若不是身乏体虚头很晕的话。不是没想过寻找离开的方法，而是她现在真是半步都走不动了。撩起灰扑扑的衣袖，白净的手臂上青青紫紫一块连着一块，深深吸口气，胸口立刻针扎般刺痛，手掌小心翼翼地贴上疼痛的地方触摸，胸骨可能裂了。手继续往下移动，仔细感受后放松地长吁了一口气，幸好并无其他地方受伤。

　　抬头看了眼依旧高挂的日头，起身拍了拍屁股，林纷缓缓向前走去，不是她有了离开的办法，而是，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