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31、孽缘

　　“轰隆！”一道雷电斩破天际，前一刻还万里无云，下一秒已是愁云满布，顷刻间暴雨如注，夹杂着满城烟沙，白素贞站在古老的寺院前，脸上尽是决绝，“法海，若是你一意孤行不放许仙归来，我今日便要水淹你金山寺，让你后悔当初！”

　　当娇艳的容颜化作冷若冰霜，当昔日的温柔软语变成刀锋利剑，林纷以为是自己眼花，雨水应该近不了她身才是，可白素贞脸上的水渍又是从何而来？

　　“法海！你究竟放不放人！”灵压持续上升，一袭白纱裙被狂风吹乱了皱褶。

　　青儿已醒悟过来，强忍着胸口的闷痛，上前一步，“法海！你给我出来！”双掌朝天，又一片乌云压上寺院上方。

　　“不要！”林纷顿时一个激灵，瓢泼大雨浇醒了理智，她竟眼睁睁看着历史即将重演！“住手！白素贞、青儿！你们在自毁修行！”

　　“执迷不悟的是你！”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穿破漫天雨幕在她们耳边响起，“白蛇，还不快快收手，许仙与你此生缘尽，他已向佛祖忏悔今生的孽缘，祈求上苍的原谅，难道你要看着一干无辜僧侣与他一同葬身此地吗？”

　　“白素贞，求求你住手吧！许仙还在寺里！”林纷恨法海的无情，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许仙会死，僧侣又何其无辜。

　　闻言，青儿倒是收回了灵力，担心地看向白素贞，“姐姐……”

　　却不料，白素贞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份凄凉，嘴中喃喃自语着，被强劲的雨势盖住了声音，听不真切。

　　“白素贞！”

　　不见雨势有所减弱，反见远方的天际翻滚着巨浪，林纷慌了，白素贞是认真的。

　　“不要！”

　　泛黄的钱塘江水混合着泥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官人，此生，妾身与你，生死相随。”

　　潮水退去，杭州城满目疮痍。

　　站在倒塌的墙垣上，林纷摇摇欲坠，她已差不多耗尽了所有的灵力，林府才得以保住，可杭州城的百姓呢？

　　许仙被青儿救出，可金山寺的僧侣死的死伤的伤，法海一怒之下化为罗汉金身，白素贞似是心愿已了，回头淡然一笑，便迎着法海而去，近乎疯狂。又是三日，未见踪影，不知生死。

　　掌司上仙曾说过，情一字，妖避不过，仙躲不开，除了人，欣然受之终肝肠寸断。可为了一个对自己心存怀疑的人，毁天灭地，白素贞你这样真的值得吗？气血翻涌压制不下，眼前一黑，从墙垣上栽下，失去知觉前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林纷！”

　　醒来时异常的亮堂刺得眼睛发酸，费力的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

　　“你终于醒了，”阴沉得声音像来自阎王殿，模糊的身影渐渐向她走来，“你以为你救了林府，我会感激你做梦！”看清了，是她爹，林修平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你果真是个妖孽！妖孽！妖孽！”

　　林纷说不出话，反驳不了，也无话可反驳的，除了安静、沉默。

　　门外传来声响，一个白影朝他们匆匆跑来，“父亲，请您回避一下。”是林远书，意外他居然对林修平态度生硬，甚至进屋后都未正眼看他爹一眼。径直走到床沿，伸手触摸她的额头，“想喝水吗？”

　　木讷地点点头，她太过震惊，一时回不了神。直到冰凉的液体浸润干裂的唇瓣，滑入喉咙就如雨后甘霖，“雨、雨！”是的，她想起了遮天的暴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眼前的支撑，茶水泼翻在被子上，她也顾不得了。

　　“哼！想起来了？哈哈！想起来又有何用！”林修平恶狠狠的逼近一步，“晚了！一切都晚了！”

　　“父亲!请您出去！”林远书的声音冷了，背对着父亲下了逐客令。

　　林修平定定地看着儿子僵硬的后背好半响，一声冷笑，不再言语，拂袖离开。留下屋内两人，一时半会竟无话可说。

　　沉默了许久，还是林纷忍不住开口道，“城里现在……是何境况？”

　　生灵涂炭，浮尸遍野。“水已经退了。”林远书没有看她的眼睛，或许他也是带着恨的，就与整个杭州城的百姓一样，又不一样。

　　恨，当他看见她与一青一白两条蛇妖盘旋在杭州城上方时，他恨她的诚实—“我不是妖，我只是错投凡胎！”；恨，白蛇蛇尾一扫席卷起狂风阵阵，整个钱塘江的江水呼啸翻腾，她拦不住，他恨她的有心无力；恨，恨她在生死一线时回来了，更恨她不顾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撒下血红的天网挡住了来势汹涌的潮水，守住了林府，却把自己的秘密曝光天下。

　　父亲站在血红的天空下，指责她，“我林府宁可家破人亡，也不用你这妖孽假仁假义！”是的，父亲宁愿赴死，也不要被人指其项背唾骂一世。因为，她与蛇妖是一伙的，谁都心里清楚。

　　除了恨，娘更是伤透了心，痴痴地仰望着悬浮在空中的小女儿，即使不是亲生的，可她也不曾想自己捡回来的是妖—墨瞳暗沉，被一团萤绿的火焰包裹其中，双掌滴血般的艳红。

　　“小妹不是妖，她是仙子！是上天派来护我们林家的仙子！”幸好还有林远棋，始终相信一起从小长大的妹妹，竭力嘶吼站在最前面，阻止父亲想杀了她。

　　那天，他第一次认真的把她看了个清清楚楚，苍白的脸，嘴角触目的红，一头乌发被风打散打乱，身上的衣裙已全部湿透，可她像是没注意到，一双墨瞳只是牢牢地看着—他。

　　她体力不支栽进他怀里的一刻，他听得分明，她的口中叫的是个陌生的称呼，“掌司上仙快……去救她……”

　　依旧是那个称呼，掌司上仙。第一次听见方时林纷初跟远棋一块念书，夫子讲得兴致高昂，她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夫子看不过去敲了敲桌子凑近了瞪着她，迷迷糊糊地开口，“掌司上仙啊我没睡……”有一回无意中与远棋闲聊中得知，小妹时常把掌司上仙挂在嘴边，说那是个神仙。后来她说她是错投凡胎，他以为她臆想症又开始了。可今天—

　　“你想救的是保芝堂的许夫人，那条白蛇。”算不上问话，甚至不用看她的表情，林远书知道，继续道，“你与她是旧识？”

　　“嗯，很久很久以前就相识。”久得都快忘了她们也只是一面之缘，林纷泛起苦笑，孽缘。

　　“金山寺住持方丈是得道高僧，你们奈何不了他的。”林远书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许夫人她，就是你至今未离开的原因？”犹疑了一会，他还是想问个明白。

　　林纷闭上眼睛，苦涩的味道在慢慢渗进心里，“我就是为她而来。”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