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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生死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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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落笔,再无回头之路。你可明白?”
威仪赫赫的阎王爷落座在阴沉木的案几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殿正中的一人,正色危言道。
白色斜襟墨玉绿短袄,湖绿色长裙—是林纷最喜欢的衣裙,落落大方地迎向阎王打量的视线,
“是。”不卑不亢,言简意赅。
棱角分明的唇角咧了咧,阎君移开视线,落在立于一侧陪同前来的梅墨清身上,投以耐人寻味的一笑,复又缓缓收回,再一次看向大殿之上的女子,还只是个小丫头。
有风吹过,七盏油灯飘忽不定,惊堂木落在案面上清脆响亮,“堂下女子姓林名纷,本旋花一株,今愿舍弃全部修为换取六道轮回,入人世投凡胎,自此甘受人间疾苦生老病死,机缘未到,不得再回天庭。崔判官,让她画押吧。”
“是,阎君。”
身着红袍,头戴判官帽,红脸黑须的崔判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执勾魂笔在一本摊开的厚重卷册上不假思索地写下一行字,然后将卷册递到她面前。
生死薄上的那行字龙飞凤舞,她皱紧了眉头瞪大了眼睛也只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和一世两字,歪过头注视一旁的掌司上仙,他神色平静目视前方,只有油灯昏暗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一处阴影。
“林纷?”
耳边是崔判官不耐的催促,离轮回殿大门打开已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回过神,林纷不再迟疑接过笔,在那行字下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勾魂笔,用的墨居然与月老殿的一样,也是朱砂制的。未等墨干,崔判官便合上了卷册,她手中的笔也同时消失不见。
“你们可以走了。”
抬头,阴沉木案几后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阎君已离开,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林纷,跟我来。”
掌司上仙并未离开,他正站在殿门外等着她。
悄悄摸了摸背后,衣裳早已湿了一大片。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林纷一颗打踏进阎王殿就不安的心,此刻才算稍稍镇定了。
“是,掌司上仙。”
直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一道拱门后,月老拖着沉重的身躯自黑暗中走了出来,表情凝重,嘴里仿佛自言自语,“这样做,不知是对是错……”
“现在担心还来及得吗?”崔判官自拱门后而出,对月老的话呲之以鼻,“生死簿上的一勾一划,黄泉水洗不褪,轮回门逆不了。他们敢赊千年,换一世,也该知道此去已无回头路。月老,又何须担这多余的心?”
月老不恼他的出言讥讽,倒是越听越惊讶,“那丫头只五百年的道行,怎会赊下一千年?!”这不对啊!
睨了这不明真相的老头一眼,他继而笑开了怀,“月老啊月老,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笑声洪亮,一改平素的凶恶。
“此话怎讲?”月老自觉被他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忽地,崔判官笑声顿灭,神色一敛,开口道,“凡人修得几世才可飞仙升天?百年修业,千年机缘。凡人尚且如此,阎君公正廉明又岂会为神仙破例?若无千年修为怎可换得投胎重来?!那丫头的确只有五百年的道行,可她在这天界之上已生生不止千年。”
“你说什么?!那丫头……”
被月老突然地打断,崔判官看着他冷笑,“生死薄上根本就没有这丫头的原身记载,除了跳出三界位及上仙外,就只有妖了。”
“她……”月老又忍不住插嘴,在对上崔判官冷酷的目光后,闭上了嘴。
可那丫头精魄干净并无妖气,“她不像妖,至于为何没有记录在册本官暂时也不知道,另外,”他也有同样的疑惑却是对另一人,“林纷是赊了一千年,可还有五百年不是她的……”悠远地望着那道拱门,想到生死薄上的那一行字,眼神有迷惑有不解。
似为求证,崔判官重新翻开了生死薄,上书:林纷,赊千年,换一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梅墨清,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世人皆以为地府阴森可怕,猜测中定是鬼魂遍布青面獠牙的地方。没来过前,林纷也是这么想像的,尤其是去了一遭阎王殿后更是心里七上八下。真到了这儿,她不得不对地府重新审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可其实,这儿未见云山飘渺,也达不到清宵宝殿,若不是前头带路的是阎君身边的白无常,她还以为自己只不过在逛某处的花园。各色花草点缀,柳树成荫,方才还路过一小桥流水,水中清澈可见嬉戏的鲤鱼。
“地府也不外如是嘛。”慌张的心脏已趋于平静,她这才有了兴致边走边东顾西盼,还边嘀咕。方才面对阎君时的坦然自若,那都是装的,装给阎君看,更是做戏给掌司上仙看。谁让她两日前才向他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证,怎么能临场退缩呢?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梅掌司,您那百花园怎的长出这么稀罕的花来?”
听到她的话轻笑出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白无常,一身素缟手持法杖,头戴长帽一顶上有“一见发财”四字。
“谢爷见笑了。”梅墨清停下脚步,顿了顿,“这丫头修为尚浅还不懂事,恐此去误了事,待我再交代一二可否?”
白无常谢必安不在意的挥了挥法杖,“梅掌司不用客气,我在前方不远处等你们就是了,您有话尽快交代吧,时候不多了。”说完,也不再理会梅墨清,脚不沾地地身影飘向前去。
“掌司上仙?”
想问他为何停下却在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后,林纷噤若寒蝉—掌司上仙的脸色阴沉得比这阎王殿还可怕。
若不是他早一步与阎君私下达下协议,以林纷的修为怎换得来这次进入轮回殿的机会?凭崔判官洞察秋毫的本事,想要瞒天过海也非易事。如若不是阎君也误会了,他也不见得能轻而易举带着她走到此地—
“你与那白素贞到底有何瓜葛?为何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阎君瞪着眼前这个天未亮就亟不可待闯入阎王殿的梅墨清,当他提出愿以自己的千年代替今晚将来的那女子,赊于阎王殿,只为让那女子不要修为尽毁,安安全全地走入轮回时,阎君头一个想到的是为了白素贞。
梅墨清心中一愣,他何时与那白素贞牵扯上了?不动声色,默不作声,只定定地看着阎君。
“入轮回者必须用自己的修为来换取,你是代替不了的。哎,你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直截了当地说吧,你究竟想如何做?”
阎君想不明白,也不愿再费神,叹了口气在太师椅上坐下。
“阎君明察,白素贞本该位列仙班而今却苦修于雷峰塔下,皆因我管教不严让门下弟子与那月老殿的彩凤贪玩惹出了这场祸。他们虽不是有意为之,但彩凤确属月老心头所爱,他不忍神族最后一只凤凰受那五雷轰顶之刑罚,我门下弟子也于祸起之日当场就地正法。无奈,处罚容易,白素贞等人的命格却已更改无法逆回。我与月老,只想赎了这份罪,让白素贞重回天庭,也还了许仙的真正良缘。”
梅墨清此番话娓娓道来,情真意切,似乎真是为了白素贞修回正途而来。
“此事本官明了,可有一事本官不懂,为何你要让一修为不足的花精去做?她何德何能又有何本事能阻止得了白素贞?”
阎君细细思索着他的话,摆在眼前的却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可梅墨清接下来的话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旋花是百花园中一小小花精,修炼将满渡劫之期,那名凡间女子便是她的劫。”
墨瞳暗下,不知是苦是笑,梅墨清这回倒是说出了真话。
林纷,恰如她的名字,扰得山林纷乱困住的却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的一时热心,毁得不仅是白素贞和许仙,还阴差阳错地弄乱自己与那凡间女子的命格。那女子本不会是她的劫,却被她生拉硬扯地拖下了水,到头来搅了一池混沌。
他也掐算过,想看看林纷是否能躲过这一劫。不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除了还清那女子的债一途,在这之前,她或许都无法安然躲过渡劫。林纷,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杂草,竟给自己成仙路上惹下这么一块绊脚石。他真是好气又好笑。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