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14、咎由自取

　　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金山寺的僧人买龛烧化的骨塔将会千年不朽，留下的警世八句也将烙印在她的身上，千年。

　　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可笑至极！”

　　掌司上仙在说到此处时却不若平常的冷静，言辞犀利竟咄咄逼人。

　　“白素贞修炼一千七百年尚不能推倒这雷峰塔，青蛇在这六百年间又尝试了多少回？！你可听说西湖水干涸过？你以为，就凭你能救得了她？真是可笑至极！”

　　“那掌司上仙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她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愤怒，还有羞愧。她的义愤填膺，却在他眼里是自不量力。与其说来举步维艰困难重重，不如不说！

　　掌司上仙的目光很冷，没有温度的直视着她。

　　“因为，你咎由自取。”

　　灼眼的阳光就如他昨晚的话，理应如此却难以接受，事实像卡在喉咙口的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弥补，她造的孽她来承担。

　　两眼干涩得流不出泪，已修复的精魄像是又出现了新的裂痕。珠花坏了她能修，错配的姻缘她修不来。三十七年，她自以为的寂寞。六百年，白素贞独自度过。

　　尘世间的恩恩怨怨她不懂，天界的律令她记得很牢，只一条—天命不可违！那只猴子是，白素贞亦如是。唯独降下天罚代表天意的那些位高权重的上仙不是！

　　究竟什么才是天命？孙悟空被压五指山，只因它不服管教撒泼毁了王母珍贵的桃子？白素贞被囚雷峰塔，就因她爱上了个凡人？陪同唐三藏西天取经是孙悟空自愿的？还是一只金箍下的咒？！盗取仙草水淹金山寺根本不是白素贞所愿，她只是想救许仙!可她却害得生灵涂炭，害了一干无辜的百姓与僧人，她也不想的。

　　人妖始殊途，天道终难违。

　　白素贞罔顾天条违抗天命，至始至终不知悔改。六百年了，她可清醒？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痛。不是为白素贞，更不是为了自己。那位女子本就是许仙的良缘，却因她的自作聪明凄苦一生不得善终。成全了白素贞的一段情，却毁了她的成仙路；许仙早已埋于黄土轮回几世，又怎会记得曾经有一条白蛇爱他爱得几乎走上毁世灭道？那位女子，叫甚名谁？她看都没看就划上了朱砂笔，结束了那位女子的将来。

　　“我……我该怎么做？”

　　她如何才能还得清？或许这只是一种奢望？

　　“三日后的事便是需要你去做的。”

　　她的眼神充满了期盼、惊喜。

　　掌司上仙身后的天际线已微明，青袍在晨风中飘动了一角，他的话语随风起伏，听起来不真切。

　　轮回殿重启也改变不了白素贞等三人的命运，只因月老手中的姻缘册就与阎王笔下的生死薄一样，都是依天命而定，轮回也更改不了上面的字迹，更改不了历史。掌司上仙没想过让她入轮回后去阻止白素贞，她也阻止不了。而是让她代替那个无辜的女子走完人世间这一遭，还了那女子的债。

　　“你只有三，不，只有两天可考虑了。本尊只能告诉你，若是你不还了自己造下的孽，千年历劫你躲不过。仔细想想吧。”

　　清晨，梅墨清在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小屋。

　　她想了，想得很仔细很认真，从掌司上仙离去后一直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想到日落西山。

　　想到至今还被关押在雷峰塔下的白素贞，想到不愿放弃救姐姐的青蛇，想到孤独终老抑郁而终的许仙，想到那位不知姓名模样的女子。

　　是，她是错了，可她也失去了八百年的修为难道不够赔他们的吗？白素贞失去了自由，可她得到了许仙的爱情；青蛇失去了白蛇的陪伴，可她得到的是一份永远的姊妹之情；许仙失去了一段所谓良缘，又怎知白素贞其实才是他苦苦等待的天命？！至于那位掌司上仙口口声声念及的无辜凡间女子，她什么都没失去，因为她本就什么都没得到过，谈何失去？！

　　是，是她的错。她不好好待在百花园的泥土里生根发芽，去与那白蛇唠什么磕，同情什么。她不听话认命地种在掌司殿那只灰不拉碴的小瓦盆里，跑去月老殿寻什么姻缘册，还妄想改命。掌司上仙真没说错。

　　咎由自取。

　　她错得离谱，可心中竟无半分悔恨。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唇角干裂，随着她阵阵苦笑终是破了皮渗出血丝。

　　今天，日月在天际线迟迟不愿相遇，天空亮得略显诡异。

　　“嘎嘎嘎！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无毛丑鸟在墙头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一番后，确定梅墨清不在后院，才扑棱了翅膀飞入院中，停在她的跟前继续它的瞎叫唤。

　　“戴珠花享荣华！戴珠花享荣华！”

　　若不是余光瞥见它脖子上的一朵白，林纷本打算对它视而不见。墨瞳闪过一丝暗红，她趁它绕着原地打转时猛然飞扑上去，摁下杂毛脑袋夺下珠花，眼角扫过它的尾羽，眨眼间手起挥下，晶莹透亮的青绿色光芒散去后，只留下尾巴上光秃秃的一截。

　　“嘎—”

　　彩凤发出惨绝鸟寰的凄厉叫声，频频扭头瞅向自己的尾巴，心痛疾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靛青色尾羽，三寸只留下了一寸。再回首，元凶已不知去向。

　　“山林纷乱！山林纷乱！”

　　推开掌司正殿虚掩的大门，掌司上仙盘坐于黄花梨香案前的蒲团上，背影看似已入定。

　　一步沉重，一步坚定，她缓缓来到他的身后。

　　“我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