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13、阎王殿

　　“恳请阎君相助这一次，日后我等必将铭记于心。”

　　七盏油灯照亮了阴森可怖的阎王殿，黑白无常各立一边，牛头马面则守在殿门前大气不敢出一声。大殿之上，青袍缎锦的男子与一白须红脸的胖老头正等背对他们的黑色身影的回复。

　　照理说以梅墨清过去的南境将神与现如今的掌司身份，再加上月老的苦苦哀求，阎君好歹也会卖个顺水人情给他俩，可令他犯难的不是他们的恳求，而是！

　　“白素贞自除去仙籍三日后便是凡间六百年，世间早就也再无许仙这个人。一切已成定数，你们如何能改变？”

　　这是天庭看在观音大士的面子上才未重判白素贞，关押千年潜心修道已是天大的恩赐，虽耗尽凡尘情缘，但终究保了她得之不易的千年道行。

　　“我们不为白素贞，是为了另一人。”

　　梅墨清按下月老想摸进袖管的手，不能将姻缘册给阎君看。

　　“谁？”

　　阎君转过身子看着他们，粗硬的眉毛紧紧皱起，黝黑的脸庞不怒而威，更显深沉。

　　“许仙本另配婚嫁，奈何白素贞一意孤行害了自己也害了那凡间女子，良配成孽缘。月老殿看管姻缘册不善，难辞其咎。”

　　梅墨清此言一出，惊得月老眉头一跳。

　　“究竟是何人偷盗姻缘册擅作纂改，梅掌司想必心里清楚。”

　　别人或许不知，可阎君深自若此事与梅墨清无关，他未必如此热心。

　　无视阎君意味深长的探究，梅墨清微微一笑，“我不会说，阎君何须多问？”他这算是坦诚相对了？

　　说什么救那凡间女子救许仙一世姻缘，都是假的。说到底还是为救那条受困于雷峰塔下的白蛇。阎君直言不讳道，“你与白素贞相识？”

　　“似曾相识。”

　　月老讶异地看着他，梅墨清笑得云淡风轻。

　　“你预备如何救她？”

　　“入轮回，修正途。”

　　步出阎王殿直至看不见那片鬼影摇晃的灯火后，月老赶紧拉住梅墨清，白胖的掌心微微出汗。

　　“梅掌司，我们为何要求得阎君的首肯？轮回殿并无值守啊。”

　　梅墨清脸上已无笑意，昏暗的天空下墨瞳暗沉。

　　“若是十殿阎罗一同阻拦，你以为我躲得过么？”

　　六道轮回重启之时，森罗万象尽显之日。地府炼狱，真是随随便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十殿阎罗，九幽重地。

　　心中无数，月老也是一筹莫展，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条路，不好走。”

　　今日天界的夜空格外的亮，都已掌灯时分遥远的天际线仍不见日月交替。梅墨清缓步走进掌司殿，烛火已点上但正殿内空无一人，书案上放着一壶茶，茶水已凉。

　　驻足良久，斟酌再三，他决定今晚就把话都跟她说了，以免夜长梦多，多生事端。衣袖一挥，掌司殿恢复了黑暗，青袍越过门槛，留下一地的繁星点点寂语无声。

　　走至偏院远远就能听见屋内的吵闹声，望了眼天色，这丫头精神不错，若在以往戌时一过她就开始蒙头大睡，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每晚的夜修。

　　“无毛丑鸟！无毛丑鸟！”

　　“山林纷乱！山林纷乱！”

　　“快点还我！小心我拔了你的尾羽！丑鸟！”

　　眉头舒展，星眸流转，莞尔一笑，梅墨清举步跨过门槛迈入烛火通明的小屋。屋内你追我逃窜上跃下的一人一鸟正折腾得不亦乐乎。

　　无毛彩凤扑棱着羽翼渐丰的翅膀飞上屋梁，尖如弯钩的金色爪子紧抓住梁沿间的细缝，屁股上已长出一根三寸来长的靛青色尾羽，黑乎乎的脑袋上戴着一朵珠花，一副你奈我何地欠揍鸟样瞅向悬挂于梁上的白色身影，正是气急败坏的林纷。

　　“又在瞎闹腾什么？”

　　他沉下声音，双手环于胸前，故作严厉。

　　屋内即刻平静下来，林纷用力冲无毛彩凤瞪了一眼，以示凶狠，随即又乖乖松手跃下了屋梁，恭谨地朝他作了个揖，“林纷见过掌司上仙，不知掌司上仙前来所为何事？”双目低垂，语调四平八稳，彬彬有礼。

　　可，梅墨清瞧着她的举止啼笑皆非，说道，“礼错了。”

　　“错了？月季仙子就是这么教的啊？”想了想，她朝他又是一个作揖，“没错啊，是这样子的啊？”她回忆着月季的举止，学得有模有样。

　　“错了，手放低些。”他的下巴指着她伸得笔直双手，看着不伦不类。

　　“哦。”她手肘弯曲了一丁点，“这样？”怎么看着更奇怪？

　　“不对……”梅墨清蓦地住了口，来找这丫头是为了正事怎的连自己也跟着她往这种小事上绕去了？他哑然失笑。

　　“掌司上仙？”她还等着他指正，掌司上仙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笨蛋旋花！笨蛋旋花！笨—嘎！”

　　幸灾乐祸想转圈的无毛彩凤爪子一松，从屋梁上扑通掉落在地上，“疼死爷了！疼死爷了！”黑胖的鸟躯开始满地打滚。

　　林纷鄙视地扫了它一眼，几步上前踢开耍无赖的彩凤，捡起被压坏的珠花，还没带上一回就被这只臭鸟给糟蹋了。她满是心疼地将那朵珠花捧在手心，又一次狠狠瞪了一眼那只丑鸟。

　　“这是？”

　　他未曾见过她绾发，偶尔也只用绸带随便扎起了事。

　　“夫人送的，都怪它！”

　　没事不在月老殿待着，她前脚进屋，这只无毛丑鸟后脚就撞开窗户闯入进来，抢了夫人送的芝麻饼，还抢夫人送她的珠花？！一只鸟戴什么花？还是只雄的！若不是掌司上仙恰巧来了，还不知它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对了，掌司上仙您这么晚找我有事吗？”林纷这才记起他还没说来干什么的呢，总不会是闲着无事来找她聊天的吧。

　　“还不离开？是不是要本尊亲自送你？”

　　答非所问，原来掌司上仙是在对那只无毛丑鸟说话。可，他能不能别看着她的脸说这话啊？她又不是那只丑鸟。林纷两眼望天。

　　“不可告人！不可—嘎—嘎—咳咳—”

　　鸟脖子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似的，彩凤噪音般的叫声只剩咳嗽。眨眼间，无毛彩凤消失在一团青色光晕中。

　　“掌司！”林纷一下就急了，脸都白了。

　　梅墨清收起灵力，安抚道，“它回月老殿了，没事。”彩凤不会有事。他扶起躺倒的圆凳，镇定自若地坐下，“现在本尊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心里，每一个字都不可遗漏，知道不？”有事的是她。

　　他的态度急转而下，林纷琢磨不透，寻思了一下，答道，“是。”肃然而立。

　　夜已深，烛火的光也越来越微弱，融化的油蜡滴落在烛台一侧，又渐渐凝结。昏暗的光影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立于窗前，背负双手，另一个娇小的身影端坐于桌旁，双手握拳。

　　“话已至此，你可听明白了？”

　　窗前的身影未动。

　　“回掌司上仙，林纷谨记。”

　　桌旁的身影却挺直了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