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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繁丝摇落后,教人忆春山 ...

  •   他力气极大,似要将我胸腔中全部的空气挤出,似要将我狠狠地揉进他的体内。我的长发绕在他的指尖,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是的,就是这样,我是你的,你是我的,终生,不必分离。

      他听的见自己的鼻息,粗噶沉重,夹杂着她紊乱轻浅的呼吸,有着熟悉淡薄的香气,仿佛能引起最隐秘处的惊悸。整个人却愈发失了控制,她昏迷不醒的那种恐惧,又一次漫过所有思想,有一种无可救药般的绝望溢上心头。
      那样畏惧再也见不到她,那样畏惧以后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间,都将是奢望。
      记得她抬起脸来,莹白如玉的肌肤极薄,隐隐透出血脉纤细嫣红,面透倦意,更显得楚楚动人。她缓缓低下头去,下颌那样熟悉而柔美的曲线,就是因为那一低头吧,让自己如中了蛊般的沉迷。
      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那些干涸已久的记忆,那些龟裂成无数细微的碎片,那些永远无法抛却的过往,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间忽然寸寸鲜活,那是植入骨髓的深刻,已是饮鸩止渴的绝望,他却不能抵御,只有绝望的陷进去,将一切都狠狠的撕裂开来,皇额娘尖而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禛儿,记住,你这辈子都只为了天下而活,只能为天下而活……你不能有自己,万不可教任何人误了你,特别是女人——记住,禛儿,记住!”
      不,晴宛不会误了自己,怕只怕,一直都是他,是他不断的在伤害她……
      可是晴宛,她知道吗?这紫禁城的明争暗斗,它将始终贯穿自己一生,那是衣鲜食美的表象,寂寞残忍地搏杀,最后都将被大肆地蹂躏屠戮。他不想,也不能被践踏成泥,所以要赢,唯有赢得整个天下,才能与她恩爱缠绵,细语言欢。

      他倏忽推开我,兀自转向另一边大口喘着气。我见他忽然停住,神情怪异,却有一丝笑容流云般的慢慢浮起。那笑容虽淡,却酣甜已极,仿佛正做着一个美梦,欢愉从他眼底慢慢溢出来。
      “你……”我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身上蓦的激起一阵寒意,低头一看,本已穿好的衣衫早已落了大半,仅有的一件蔽体小衣也已经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我脸一红,极惊恐地“呀”了一声,双手颤抖着伸到身后想要打结,刚一抬手却又是一阵酸痛,慌忙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人却已经虚弱的倚在胤禛身上。
      胤禛轻笑一声,却也不说话,只伸出胳膊揽我入怀。我挣扎了几次,无奈挣脱不掉,只得伏在他的胸口,耳畔是他的心跳,背上他的手恰也合着那节奏一下一下轻轻的抚拍着。我心底里极深的地方仿佛什么起了呼应,一下一下慢慢地悠着,渐渐的一切念头都丢开了,似睡非睡地迷糊起来,仿佛已在梦里,又仿佛清醒着知道并不是梦……却不防纱灯忽然“噼啪”爆了一个烛花,我一惊,又醒了。
      “在想什么呢?”胤禛问,手指有意无意的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又是一阵发烫,忙推开他坐起来,抓起锦被挡在身前,“没……没什么……”
      他的眼睛直望着我,渐渐竟深入到心里去,我只觉得那抹幽沉越靠越近,当回过神来时,他已极近的映在眼底。
      我眼睛瞪得老大,心里暗骂自己一百次何必引火烧身,但也只能偷偷的把被子往上面移了移。谁知他面无表情地靠过来,一把扳过我的肩,我正准备失声尖叫,却发现他正不疾不徐帮我系着背后的带子。
      “我……我自己来。”我早已走了困,此刻连一丝儿睡意也没有了,身后听着他的呼吸时缓时急,在周遭一片凄寂中更令人心惊。忙转身面对向他,却正对上他迷醉的眼神。
      “好啊,你来,你够得到么?”他薄唇微勾,一副轻薄的样子。
      我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推开他,谁知力气不够,倒仿似白摸了一把,锦被又适时掉了下来,他的眼神也随着我的动作忽上忽下。
      他的手势突然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我的下巴来,静静凝视着我。许久,他又将手移回去,搂住了我的身子。
      我慌忙对着他耳朵念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浅笑一声,抚着我的耳垂说:“念经也没用,我是男人,可不是和尚。”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由他将我的手扣压在床上,只觉得他的手一贯冰冷,这会儿却有了温度,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也只能由他了。
      我哼哼几声,突然想起他身后系的结,动作挺麻利的啊,想必平日里不少练习……我越想越气,眼神化作利刃,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想什么呢?”胤禛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朦胧的沙哑。
      “没什么,很晚了,我要休息了。”我没好气的道,又努力的挣了挣被他压着的手,谁知力气本不如他,此刻也只为自己多添了一身虚汗。
      许是见我面色酡红,两颊生热,他立刻皱起了眉头,慌忙坐起,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片刻,又抱过我的头贴在自己的下颌处,神色松了很多,这一夜也很难熬,精神放松下来,未免就显得有些疲倦了。
      “已经出汗了,再好好歇一阵便好了。”他笑了几声,手轻轻抚弄着我的头发。
      “那……你也歇着吧。”我心里忽然有些局促起来,眼神空落落的不知往哪里放,慌乱间抬起头,两人却是四目相对,不由得都是一愣,随即又笑了。
      “很晚了。”胤禛站起身,向外头看着,一室摇曳的月光,朦朦胧胧,勾勒出他清濯出尘的身影如同谪仙。
      我也同时抬头,这时候月亮已经过了中天,大约已是亥时,宫里早早的便下了钥。再者,他要再回去阿哥所,别说不方便,就那么大动干戈的也要把外面的人都吵醒了,可是,难道要他留在这里睡?
      当我茫茫然收回目光的时候,胤禛正看着我,眼里多了丝了然的笑意,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等我开口。
      “既然如此……”我极不情愿的慢吞吞开口,“既然如此,我今晚就在这屋里歇息吧。”他倒是爽快,一掀袍子又重新坐回床上,倒是惊得我瞪大眼睛看他。
      虽然是黑夜,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我原本想说:“既然如此,你就在外面的暖炕上将就一夜吧。”谁知他竟然抢了我的话头,还将话题的方向转向一个未知的领域。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似乎在比拼君子定力,大有同归于尽之感。“算了,你还病着,我到十四弟那儿将就一夜吧。”胤禛见我有些防备的看着他,终究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丝落寞般的神情,在他目光离开我的时候,不受控制的闪过,细细一望,竟寒于月光。
      我难为的看着他,胤禛的所作所为,这一整晚,反复在我脑海中闪过,总觉得,这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他,一个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人脸红耳赤的男人。只是,我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我微微愣了一会儿,终于一笑,带过了心中一阵莫名的痛。
      我不知道昨日的他是怎样的,未来的他又是如何,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既然决定抛开他的过去,那么过去和现在就应该分开来看了。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滔滔逝水,急急流年,弹指一瞬,回首前尘,恍若一梦。我们,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
      一日,不够;一年,不够;一辈子,都不够。
      或许就让我此刻紧紧的拥着你,才能证明,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在想什么?”我微微一怔,只是看向他,或许是因为贪恋他言语中的温柔,或许是因为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
      “你呢?”我发现他已经盯着我瞧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我也可以靠你那么近,甚至,只有我靠你那么近。”他的手抬了起来,仿佛又犹豫着什么,手在空中僵凝了片刻,方覆在了我的脸上。
      我张口向说些什么,可觉得出口间所有的话语都是苍白。只好一咬牙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再不睡,我可睡了!”脸一红,翻身背对他,只听到他仍旧是低笑一声,借我翻身的机会,也躺在了床上。

      在梦境中兜兜转转,出了一身闷汗,睁开眼才发现,原来胤禛他把整床被子都盖在了我的身上,自己却瑟缩着,脸部肌肉绷得僵直。我笑着看他,眼中却逐渐水雾弥漫,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悲伤,心痛的仿佛被扎到一般,竟让人一时不能支持。
      我俯下身子,紧紧地贴住他的身子,他在梦中颤抖了一下,随即又伸开双臂,轻轻的搂住我。
      那一刻,我领悟自己一生的追寻。
      “你爱我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声音依旧是飘忽的,就如同我现在的感觉,心在尖锐的痛着,仿佛有人拿着把刀在我的心口划刻着他的名字。
      不过心心念念都是他。
      他的心跳声在我耳畔越加强烈。我的意识却朦胧而模糊。
      “胤禛,你知道么,我那么爱你。”

      过了几日,我将歇好身子,正逗着小十八玩儿,这小子,几日不见,又壮实了不少,忽然便听有太监高声传话到:“四阿哥,十三阿哥到。”我忙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却见两个人都是一身朝服,想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我这里来了。两人俱是面色凝重,特别是胤禛,一双眼眸幽沉沉的不知尽头,我的心头像被什么猛地扯了一下,只觉得身上软软的脱了力,只知道望着他们,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望向胤祥,他看着我无声的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慌,我咬了咬下唇,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逢胤禛大步走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就将我向门外带去。
      匆忙间我只来得及回过头匆匆一瞥,正对上胤祥的口语,仿佛在说:“好好安慰他。”

      走了快一个时辰了,隆隆的车轮声忽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已驶入了一个小巷子,紧跟着车身极快的颠簸了两下,压过了搭在门槛上的木鞍桥,随即停了下来。
      我望了望身边闭目凝神的胤禛,心也在这一刹那间定了下来。身边的胤禛似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挑起的车帘站起身,由阴暗的车厢里出来,瞬间只觉阳光亮的刺目,他不由自主的合了双目,过了片刻,方又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跟在他身后,却见脚踏边一人含笑而立,朝我伸出手来,正是胤禛。
      他那一瞬间的眼神,殊无笑意,只是深深的望着我,仿佛小山的影,叠叠幢幢在视线里。
      我仰脸望着他,视线相接,轻声道:“胤禛?”
      他淡淡一笑,也不说话,只握起我的手,在自己掌中暖着,慢慢的往眼前一座宅子里里面踱去。
      这宅子看着很是陈旧,显见得以多年不曾好好的修缮过,墙头的粉漆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了,露着底下的灰浆。院中倒也植了些花木,只是长期不见人来修剪,枝叶凋零,看去也只是萧瑟。
      进了正门,里面正房厢庑规制也十分普通,别说王府别院,就是乡间寻常豪绅的府邸也强得多。胤禛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悠悠的扫过院落,轻声叹了口气,似有万千感慨。
      良久,方将目光转了回来,依旧望着我,却是极柔和的,略略端详了几眼,便又携着我走进内院。
      门内极暗,甚至让人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凄清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将我整个人都攥住了,一丝莫名的悲凉便从心底里慢慢的升腾开来。
      “来。”他不再犹豫,领着我跨进了正堂。
      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阴暗,正前方案几上供奉的牌位也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
      ——-孝懿仁皇后佟佳氏。
      “这,这是……”
      胤禛静静地站着,静静的望着那牌位。我看不见他的神情,眼里只见那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凝如石雕。悲哀似从那身影里一丝丝的散发出来,周身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冷峻压过了其他的一切。那种冷峻,沉甸甸的压着,压得我无法喘息,无法动弹。
      “这是我皇额娘。”

      供桌上已新添了茶果酒菜,桌前设着拜褥,胤禛拈香拜了下去,我也随着一起跪了。
      几缕淡烟袅袅升起,幽幽的檀香似将屋里的阴冷稍稍驱散了几分。胤禛却并未立即起身,只是无声说着什么,双眉微皱,过了许久,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你去给额娘上柱香吧。”
      我愣了一愣,低头轻声提醒道:“胤禛,我……”
      胤禛忽将我的手紧紧一握,打断了我,却欲言又止,只重复道:“去给额娘上柱香。”
      我默默仰起头望了他一眼,他眼里有了让我心疼的神色,便不再开口,依言上了香。
      他默默的看着我,缓缓开口道:“这是我皇额娘的屋子。”
      “娘娘?怎么会如此?再说……”我吃了一惊,佟国维权倾朝野,名列议政王大臣,女儿又是贵妃,身份可谓显赫一时,何时会落魄如此?

      “或者说,这是皇额娘和皇阿玛的屋子。”
      胤禛缓缓开口,声音低喃地有如梦呓,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处,目光始终定定的望着他,没有游移,没有闪避。只想让他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然而无论胤禛如何努力的回想,那时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有如蒙着一团雾气。每当他想起母亲,最先忆起的总是那身明黄大袖衫,绣着云霞龙纹的霞帔,熏貂头冠并缀朱纬……繁琐的叫他生厌。可是那是额娘盼了一辈子的装束。就如同额娘喜欢坤宁宫,虽然那宫苑总让他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阴冷。而今想起来,他才明白额娘那时的心境。
      她抓着那些东西,无非因为她能抓着的也不过那些东西罢了,然而便是那样,一切也都如同指缝间的细沙,不由分说的漏了出去,剩下满室的绝望。
      就如同那时候,她那样死死地抓着那个翡翠玉镯,终究在她胳臂垂下的一瞬间,碎了。
      胤禛自灵牌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包,打开来竟是一支的玉镯,映着暗红的火光,那翠玉越发绿的幽深。原是块绝世难寻的好玉,纯净剔透,一如额娘那时透明的目光:“——这还是圣母皇太后亲自选的呢,到了正日子,便让万岁爷亲自选中意的人儿……结果,他就这么直直地走至我跟前,说声‘接着’……”
      所以,到了最后那一刻,她还是舍不得放手,她连那些锦衣华服都看透了,仍旧舍不得放开这个……她念念不忘的是他当年写的诗:“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念念不忘的是他执着她的手,走遍京城,终于指着一块地儿说:“月儿你看,我们就在这里造一处宅子,就我们两个人……”
      眼前仿佛又是那只死死攥成拳的手,耳边是额娘那凄哀的声音:“禛儿,额娘不甘啊!你要记着,要记着——”胤禛的心口仿佛堵着什么东西,慢慢的涨开来,涨开来,像是要将胸膛撑爆了一般,忽然耳边有人叫了声:“胤禛!”
      他一惊,回头却见一双温婉的眼睛,透着几许担心,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胤禛自失的一笑,道:“皇阿玛,终究是负了皇额娘啊!只是她还是不甘心,还要呆在这里,还在等他去兑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的承诺……”他手指摩挲着掌中的玉镯,那断口镶嵌的虽然精细,又如何能够了无痕迹?终究是碎了。
      “——用情越深,于人于己都越有害啊!”想起额娘最后一声嘶喊,胤禛咬着牙笑了笑,笑得极淡,却又掩不住的凄凉。
      终于撒手。或者,只不过终于死了心。

      “但我不甘心。”
      胤禛的话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迸出来。
      “不过十一岁我去质问皇阿玛究竟有没有爱过皇额娘,竟换来平生第一个巴掌,被斥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并罚我闭门思过。有那么两年,我连这大门都不曾出过,整日就在这院子里转着,只觉得身边的人都变了,只有皇额娘——只有她——”
      他转过脸来,泛起血丝的眼睛仿佛已被炭火点燃,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滋味么?”
      我似被他骇住了,然而目光却并没有移开,一直定定地望着他。蓦地,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有心底深处,回声般响着那句回答,明白的。
      自然明白的。

      “即便到了今日,我也不能在人前提及当年那段事,就算人人心里皆如明镜似的,我也不能提。谁能说皇阿玛错了?那幕后的人……更不能提。可是,我不甘心,所以我起了誓,当日我失去了什么,日后我一定要夺回来!我有太多要保护的人,我绝不能……绝不能让你像皇额娘一般……若老天不给我这个命,就让我早早死了,否则,哪怕是从刀口上走过去,我也定要将一切夺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繁丝摇落后,教人忆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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