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离恨倚危楼,飞鸿字字愁 ...

  •   康熙四十年后,天灾不断,旱涝不均,直隶八府、两广、江宁、安徽、苏、松、常、镇、庐、凤、淮、徐、滁,接二连三的灾患。朝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今年一开年,荆州、安陆、常德、武昌、黄州又上书受灾了。
      于此,胤禛他们自然甚忙,自那日布库场一别,竟已经将近两周未看见他了。
      我在房里早呆的烦透了,见其他人忙的顾不上我,便又油然而生了出宫的念头,只是苦于没有借口,小顺子又打死也不送我出去,只能一个人愤愤的走在御花园中,把这天地万物都骂了个尽兴。
      午后北风骤起,一阵紧似一阵,天愈加阴沉的厉害,如泼了墨一般,叫人不辨昼夜。果不其然,没过多时,便听得枝头窸窸窣窣的响,雪霰便急急落下。不久远近已是一片苍茫。
      我想回头,可突然发现今个儿自己特意挑了小径走过来,现在被雪一盖,幽幽的分辨不清,只能等雪停后方才能回去罢。这样一想,只能抬脚继续往前走。
      不久竟能望见一别院,似乎不大,只一厅一堂,四壁长窗,还植青松翠竹,后有假山,山势峥嵘峭拔,松石挺秀。枕山坐落一亭,下对一池清泓,题名“绝清”。山麓间卧有一小小水阁,名“照影”,心里倒是一喜,直加快了脚步。
      走到近处才发现,早已有了几个人影在照影轩内设了座,华贵的衣饰及辫稍一抹明黄让我暗自苦叹,可转念一想便觉奇怪,竟然没有一个宫女或太监在旁边侍立,仅仅三人自斟自酌,一脸严峻。
      这时节天地一色,唯风过处,山石青松碧色疏忽一闪,一团团雪尘在冰面上翻翻滚滚,直照的他们那里如烟如雾。
      一个人淡淡一笑,向我这边转了过来,待我看清他的脸后,蓦然一怔,竟是许久未见的胤禛!在细细打量,同桌的赫然是胤祥和太子!
      深知他们三个在一起绝不可能是谈论书画、细说逸事那么简单,年轻时兄弟亲密,脱略形迹,大家插科打诨是时有的,而今不同往日,纵使有意松泛,终究还是有诸多因素,各自便有了心思,话语间不免顾忌,几个党派已略略成型。
      我却仍不知情似的靠近一步,直直对着正在怔怔出神的四阿哥。

      恰旁边的太子顺着胤禛的目光望了一眼,却笑道:“四弟果然是清心寡欲之人,连选的这地也是婉转多姿,正合‘半潭秋水一房山’,天然雅致,只可惜少了一样。”
      胤禛转着杯子,随口笑问:“臣弟不知,还请二哥指教,少了什么?”
      太子脖子一仰,伸手指了指,“自然是少了梅树几株。眼前景致,若再有红梅白雪相映成趣,岂不妙哉?”
      胤禛轻啄了一口酒,敛了神色不语,唯独十三阿哥忍不住转眼望了他一眼,没有作声。许久,胤禛跟着笑了一阵,抬手将一杯酒倾入口中,十三忙又满上,胤禛一时又饮尽了。太子不知所云,只能望着胤禛,只见他眼光望向远处的树梢,似是穿透过去,恍恍惚惚地也不知落在何处。
      太子自讨没趣,低声哼了几句,提袍便走了。
      只有十三阿哥陪着四阿哥。他也不畏寒,自抄了酒壶酒杯,立于窗口边,一面赏雪一面自斟自饮。恰一阵寒风夹着雪片迎面而来,刺的脸上生疼,反倒神清气爽。
      “四哥可还记得那一年冬天,我们游鉴后湖——”
      “自然记得。”胤禛“哐”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递给了十三,十三阿哥笑道:“那一年雪比这大,天地山水,上下皆白,人迹皆无,只咱们……三人,好不快活!”
      胤祥似乎很顾虑的说出这番话,多年前的往事一起奔赴心头,两人相对而视,眼里不禁都有了陶然的笑意。笑过后又是一脸的凝重。
      “四哥!”十三突然敛起笑容,正色道,“当初若是退一步,恐怕现在我们还是三人同游,泛舟湖上,岂非也是一桩快事?”
      胤禛似早已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唯眼底倏忽闪过极锐利的光,却也不过一顺便隐去了。他慢慢地又转向窗外,漫天飞雪飘落,静默无声。
      良久,他将手里的酒盅举到嘴边,谁知天寒,才一会儿的工夫暖酒已凉透了。他心里原便有几分烦躁,顺手就将酒壶连带炭火一并甩出窗外。寂寂中,只听“当啷”一声,酒盏在冰面上击得粉碎。
      “只怕,退一步不是泛舟湖上,而是形同此杯。”胤禛凝视着水面,淡淡说道。
      我顿了一下,一股寒流自心底而生。这才是他吧,温热的笑容下暗藏着怎样一颗峥嵘嶙峋的心?这才是深宫内院吧,每一个紧窄的甬道里都藏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庭院深深,曲径幽幽,留给了外人井然有序的外壳,却生生的隐下了千疮百孔的心,体面的尊荣总是来自于卑劣的争斗,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总藏着暗流汹涌。
      只是,那个让他痛心至此,又恨未方休的人,究竟是谁?

      十三没有回答,他手里的酒杯又饮干了,将手一歪,却只淌出几滴来。“只怕……原是我们想多了……”
      “够了,你到现在还惦着她?不过一个女人……”胤禛从窗边折回身来,怒瞪着胤祥。
      “她却不是寻常女人,岂是说忘便能忘的?别说我,怕是当年一怒为红颜的四哥也未必吧……”
      “老十三,你喝多了!”
      “醒也未曾醒,醉亦未曾醉,这宫里谁是醒的,还不是昏沉沉的不由自己!”
      微风吹拂过他的一字一句,悄然伫立的我们均是默声不语,任凭氤氲的雾气吞噬了各自心中波澜暗涌。对面,深黑的眼底淡淡浮起一丝嘲弄,似又夹杂了一抹深刻的孤独,丝丝缕缕。
      醒不了,得不到,忘不掉。
      命运伸出手来,谁都无能为力,有些记忆在一瞬间被揭开,鲜血淋漓。
      雪沫子簌簌的从松枝上落下来,飘在脸上,微微有些凉意。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逃离,是的,逃离,有种深沉的恐惧从心底涌上来,我害怕,我遇见他时,尚是张白纸,他在纸上写了第一个字,我便给了他一生的情动,但我却始终不是他的唯一。我怕他对我的好,如同波澜,总会归于平静。
      只剩,那个女人。

      “伤得重吗?”十三突然语锋一转,紧锁了眉头,眼睛盯着四阿哥的手臂。
      胤禛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抚上了手臂,方缓缓的说道:“不过两寸,但这也足够要了他们的命。“声音仿佛不胜疲倦。
      胤祥凝眉不语,好半晌才将那句话问出来:“知道谁下的手吗?”语气却已是确凿的不堪再问。
      “自然是知道的,难道你会不知道?他终究是等不及了。”胤禛冷冷地扯动嘴角,“可惜啊!他们白花了心思,连威逼利诱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他们是该后悔的,让我知道了一切,又没把我弄死。”胤禛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露出一丝阴森的冷笑,“我这一回命大,只怕有人要命短了。”
      胤祥被他的语气刺得一激灵,怔了会儿方才迟疑着说:“四哥……待要怎样?”
      “我要怎样?我不怎样。”胤禛往榻上靠了,换过了一副惬意的表情,“请君入瓮罢了。”
      胤祥却深知他的性子,不为所动,只盯着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胤禛十指交握放在身前,微合双目仿佛侧耳听着窗外的雨声,过了片刻,他反问:“你说呢?”
      “四哥的心思岂是人人都可揣摩的?总之……不会闲着。”胤祥很快的接口。
      胤禛淡淡一笑,“这话倒也不错——可这回我偏想闲一闲,如何?”
      “四哥可是想做一回姜太公?你不动,那鱼儿按耐不住自然会浮上来,待看清楚再一网打尽。是这意思吧?”
      胤禛却只是浅笑不语。
      “四哥!”十三阿哥突然叫了一声,窗外的雪停了,只是不时有风刮过,仿佛呜咽。静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十三低幽的声音仿佛含着几分不知从何说起的艰难,“我们真的要……动太子?毕竟……”
      胤禛默然不语,嘴角往上勾起一道弧线,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良久,他道:“天下除了皇阿玛一人,没人动的了太子,永远没有,否则,只是将自己赔进去……我输不起,我只能让他去毁自己的路。”
      “索额图的心思太多,动作太大,别说太子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别说我,恐怕连老八他们都早窥到了天机,他们不揭发,显然也抱着同样的心思……这趟浑水我们淌不得,太子若要自保,就要看他狠不狠的下这颗心,忍不忍的了这几年。”胤禛越说越慢,眉宇间终于又回复了淡漠,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还念着兄弟之情,怕我会断了他的后路,但——”他长长叹了口气,“他的后路,原是康熙十四年立为太子时就已经断了!”
      “或许不至,他原可以韬光养晦……”
      “凭什么?他堂堂太子,孝诚仁皇后的亲子,凭什么一辈子夹起尾巴来做人?凭什么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还抵不上几个年幼受宠的弟弟?凭什么被推倒风口浪尖上?”他淡然的声音竟似窗外凄迷的雾气一般,激得人背心里隐隐发寒。
      胤祥倏地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又迅速的垂了下去。
      “委屈么?该受的就不叫委屈。”

      我的眼眶泛出泪来,也许单单只为了这句话。自这场角逐皇位的战争掀起后,谁人背后不伤人,谁人背后不被伤?手足相残、骨肉争锋,不先发制人,便就受制于人了。所有人的眼光都只看向同一方向,得知我幸,失之,也终是命罢。

      “也是。”十三只答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只是将脸转向窗外,双眸映着白雪,却显得极深。“我有什么不明白?我们都不能放手,也没办法放手。四哥,或许当初我真的错了,你只当我今日才活过来罢!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一放手,就是一溃千里,来日我们不知要让多少人威胁相逼!退不得,退不得了……”透着倦意的声音越来越低,恍若化进簌簌白雪中。
      “醒了?时间够长的啊,也好,至少不会为了那个女人跟我置气了。”胤禛从怔忡中憬悟过来,不及隐去的倦色中也露出微笑。
      “四哥,我还想问一句,你对晴宛……是真的吗?”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缓缓却一字一顿的说完整句话。
      “我不知道。”
      胤禛呼吸猛地一滞,只是恍惚的想起,那一年进到这林子里来,花开的正好,枝头层层叠叠,灿若云霞,只觉盈盈满怀,皆是那股子清淡的幽香。忽然又像看见那个白衣白裙的身影站在树下,身畔落花飞舞,却是笑颜满目,直直的撞在心上,他遥遥的望着,旁的一切皆不在他眼里,唯有那个身影,零丁的伫立风中。
      她的心机,她的用意,他看的清清楚楚,也深知此刻她站在这里,必是算计好的。他便说了一句话,一切就都一了百了。
      多年后,他却又撞见了那样的笑靥,仿佛世事于他,仿佛不过是异样的重复。一样吗?当然不。虽然影子重叠,有个人却更清晰,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入的了自己的眼。伤她至深也伤自己最深,这些都要告诉她吗?只是一句话。
      可是,他竟说不出那句话。
      他竟说不出。
      年少的往事,竟压得自己心意沉沉。

      一股悲凉慢慢的涌上来,混在满胸口的痛里,让我分辨不出心里的滋味。阻滞他的究竟是哪一个?我只是知道,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再从我眼前漏过,试过了割舍,忍了那么久他终让我割舍不下,还能够怎样呢?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杯鸩酒,明明知道那是万劫不复的毒药,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一丝叫做贪恋的香。
      罢了,我长叹一声,慢慢的转身,准备离开,冷不丁脚站的麻了,狠狠的摔在地上。
      “谁!”急急响起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我顾不上疼痛,挣扎着便走,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仓皇的犹如一只受惊的鹿。心内着急,脚下却愈加不稳,一个趔趄,眼看又要扑倒在地。
      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抬起脸,泪眼迷蒙中看见了八阿哥。
      “快,带我离开,快。”我哑着声求他,他目光沉沉的撇向我身后,略一沉吟,扶着我快步离开。
      身后的脚步竟也停了下来,安静的犹如不曾耳闻。
      “四哥,谁?”
      “只怕这次,我输了。”

      湖面上的涟漪微波圈圈点点,好像我翻腾的心海,尚未褪尽,他身子微微向下一弯,却又好像未动过似的,右手一挥,石头已顺手而出,向蜻蜓点水一样,在水面划着弧线……浑浑噩噩中他把我拖拽到一片隐秘的石岸边,我却没有半点抗拒挣扎只是顺依他的脚步,直到这里。
      他一言不发,一味地向着湖里打起水漂。我只静静的看着,看着他一次次奋力地挥动臂膀,仿佛欲将所有的怨愤从手中投掷而出。水溅了出来,碎在我的掌心中。若命中真是注定如此,倒也死心塌地了,可那梦刚刚开始啊,如露珠般的,让人在掌心里捧着、娇着,倦了烦了有人体谅着,天塌下来也有个地方靠着……梦里才有的情景,甜美的叫我在无数个梦中笑出来,偏偏那梦被人生生地夺了去,眼看就要粉碎,怎么甘心?
      胤禩犹若不知疲倦般的投掷着,似乎那身子不是他一般。我默默起身,走到岸边,俯身挑了块礁石缝中的小碎石,学着他的模样,向湖中心用力抛去。结果只在半路便已夭折。
      想着自己笨拙的样子,我禁不住“扑哧”一笑,耳畔是另一记浅笑,转眸看向一侧的胤禩,曜石般深沉清澈的目光紧盯着我,星眸流盼是宛若这一汪碧波,粼粼地柔情,漾漾地流溢。
      我低头莞尔一笑:“是了,想必八爷就是这样俘获万千芳心的。”
      他一怔,我们二人对视着,仿佛回到了那日初见,一样是低头莞尔,一样是温润如玉。
      “少了一人的,便是什么都没有。”
      风,拂过湖面,轻托片片红蕊,零零落落……
      落红休扫。
      望着他沉静却薄汗点点的容颜,我不由得想抽出绢帕,却仅是一刹那,静默下来。
      “既然不是那人的,也就都一样了。“
      话音未定,只觉手腕蓦地一把被胤禩抓在湿热的掌心,我骇然地望向那直视着我的灼热目光,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言语。
      “刚才你全都听到了,是不是?”他竟然如此笃定,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微微颌了颌首,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
      他不甘,逼问道:“如此,你还惦着他么?”
      我身形微微一晃,良久地,却是伫立不动。
      那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忽而升起,不再像平时那般淡淡的,而是深刻地仿佛字字刺进你的骨子里。我回过了首,与他对视而立。那蒙着雾气的眸读不出思绪,甚至眉也没皱,笑也没有变,依旧如常,如常地却使人心壁颤栗。
      风过无痕,蓦然荡散了黄色心脏形的花瓣,回复了一地青暗。我深呼了口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只是我的事,犹自发于心,与八爷您无关。”
      他的手蓦地一伸,扣住我的肩。只一扣,我忽觉肩胛剧痛,身子不由前倾,我俩间距陡然加近。直迫我面望向近在咫尺的他,那深邃的眸底跳动着冰冷的火焰,但他并未爆发出来, 只是用最冷的语气道:“好一个‘与我无关’。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懂不懂痛,懂不懂寒?” 他凝视着我,欺近一步,极是清冷疏淡却是一语击破我心中所陷,“你也痛不是么,如果痛才能让你清醒,我便让你更痛。告诉你,老四他根本是在利用你!那日,我认出了你,便派了探子去跟着,以他的心眼,怎么会察觉不了?你和他在房里的事,他不过是装个样子给我看,他知我不会伤你,若放了你,他便胜了。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么?是你么?错。要的是你阿玛兵部右都御史福海的六分之一兵权!他因为怀疑可以杀了自己的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到。”
      他一口气说完,我身形微晃,伸手扶住身后的树干。脑海中全是那日他阴暗不明的眼神,长睫敛下,轻掩去眸底的惊恐,偏过目光,淡淡而答:“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他冰冷睨视着我,一丝浅笑犀利地揭到我骨子里,一厘一寸削去我心的头凛然。“你自己清楚。”
      “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懂!凭什么指责我……你知不知道我等着一天等了多久?一辈子!一辈子是多久?会让你等的心都碎了!”
      “胤禛,能给你你想要的么?若是你真是铁了心,为什么刚刚又要让我带你走?为什么他提到你们时只能说‘不知道’?你不过是在逃!”
      胤禩慢慢地抬起眼睛。雪既停,天已透亮,湖水岚岚,正映着她那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突然发觉,这双眸子望进去竟是极深的,含着一种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的神情。
      “是,我在逃。可是有一点我却明白的透彻,他给不了,这整个紫禁城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给的了我。所以到什么时候,我也绝没有怨谁的意思。”我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抬眼依旧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便似初见时那样,仿佛不由分说便要攥取我的视线。
      “八爷,若是你所钟爱的女子,你能给她什么?”
      我定定的望向他,语调十分平淡。然而依旧清楚觉得,那两道目光依旧须臾不离地望着自己。
      “给她我的全部。”
      “包括……”
      “别用这个考我,晴宛。因为我会得到一切,足以给她所有。”他背着手坦然的笑。
      “我不要。”
      三个字轻溢出口,他瞬间怔愣在那里,我轻轻拨开那瞬间失去力道的手腕,坦然一笑:“八爷,每个英雄都会对心爱的女子说:‘终有一天,我会将这个天下捧于你面前’。何等不皱眉的疏豪!若输了呢?那便只是天长地久空许,暮暮朝朝不得。可她们不在乎!她们在乎的不是什么天下,女子要天下做何?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它,所以要不起更不想要。她开心的只因为那个男子,她的英雄!所以我要的不是千里江山,而是长相厮守。”
      微风拂过我的一字一句,愀然伫立的我们均是默声不语,任凭淡淡的微风吞噬了各自心中波澜暗涌。对面,深黑的眼底淡淡浮起一丝玩味,似又夹杂了一抹深刻的孤独,丝丝缕缕。我的心猛地一动,谁人不知,在历史上看到的都是他的奸佞妄邪,他错在何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是那狼藉过后片片残存的温情,史书上载不下,而我或许会将它埋在心底深处的鸿沟之中。
      他淡淡一笑,像酒划过喉头的苦涩,正对上我呆呆注视的眼神。我慌忙间头便不由垂得更低,只望着自己那件鹅黄的烟罗裙子,在风里微微地颤动。似有树杈上的雪片吹下来,落在眼皮上,冰凉的一点,仿佛一直渗入皮肤里头去。那停驻在头顶的目光似也一直地往里逼,便如要看透了我一般。这情形似曾相识,却又分明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我渐渐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心在那里重重的跳,渐渐地,倒像真的跳了出去似的,胸口空了起来。
      一个人竟能有如此专注的目光,方才那一刻的错觉,仿佛他要将一生一世都耗在这凝视当中。
      “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八爷,晴宛不值得您……”
      “值不值得,由我说的算。”他微一侧身,我看不清他眸中所系,却亦是不言语。沉默半晌,才听他的声音淡淡升起。
      “你……”我被他抢白的无词,只能干瞪眼,这人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他见我只低头不语,轻笑一声掩了尴尬,伸手抚上我的侧脸,我僵了一下,却没有阻止,半晌他却自己放下了,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钝响。
      “那就算他赢了这次。明儿个便是上元节,我深知你性子,不如带你到宫外走走可好?也免得再闹出什么伪装出宫的桥段。”
      我顿时兴奋起来,就差给他跪下来大叫万岁万岁万万岁了,又猛然想起我们只见尴尬的关系,不由得畏缩了一下,他却似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我不能唱关关雎鸠,高山流水总行吧。”话音刚落,便缓缓提步而行,忽而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看我,只是道:
      “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情至深后不能醒,若非情多醒不得,索性多情……”

      我望着他俊秀的背影,心蓦感沉重,又是一个‘情’字。我本不该去陷入第一个情,也无力去承受第二个。
      情在不能醒。只是那个未醒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他。
      可我并非铁石心肠,他对我的种种好,我岂会不知。
      人到情多情转薄,若是真的,我倒希望他可将此看淡看薄。

      终有一天忆起,也只道当年有旧欢如梦,繁花似锦,可毕竟一切都遥远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离恨倚危楼,飞鸿字字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