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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设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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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个院子还是有些印像,小时候会从这里偷出一些点心来给伙伴们,长大后大概是因为讨厌油腻已经很久没踏入此地了。地方好像大了,东西也更全了,一些童年记忆在心了荡漾开来,直到瞥见在厨房一角蹲着烧水的女孩子。她身体娇小,布裙荆钗,时不时地起身探探水温,很安静的样子。
文昊慢慢的走进她,已经离彼此几乎只剩一指,可她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无奈,文昊咳了几声以代表自己的存在。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文昊忍无可忍,在自己的嗓子咳哑之前,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这块木头上叫做背的部分。像是触了电一样,她猛地回头,与此同时文昊也触电一般往后跳开两米。看不清,也看不明白这张脸上的表情,鼻尖,下巴,脸颊上都是或白或黑的灰,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肤色,嘴角歪斜,像是得了面瘫,所以这样的面部肌肉无法塑造出一个正常人能看明白的表情。
文昊的喉结在细白的脖子里上下滑动了一下,稳定稳定情绪后说:“不好意思打搅到你,我过来这边只是想打听一下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从这里经过——”文昊一口气说完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往女孩站着的地方看。他知道这种态度不好,不是他的为人,还有他一向来不都自诩处世不惊吗,但是实在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才会如此尴尬。文昊在心里拼命为自己辩解。
杍伊见这个男子方才还一副知天下事自恃高贵的样子,而现在——
她不动声色,对着已经不能自处,面有愧色的文昊咿咿呀呀一阵乱语外加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手势,看着眼前这张越来越懵懂的脸,杍伊得意。
文昊到底还是明白了一件事,这是个哑女,从刚才的经历来看她也有耳疾,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就向这个女孩摆摆手,然后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他回到房间,看到窗沿上还搁着酒瓶,突然觉得这些天笼在心头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他倚在窗台上一边把玩着酒瓶,一边在想,是因为那个黑衣女子,还是因为那个聋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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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洋从伙伴当中听闻昨晚发生的事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振武院里最近都看得很紧,在未想到万全计策之前又不能轻举妄动,然杍伊这次独自夜探虽说是有惊无险,也着实让重洋担心非常,不过他也打听到文太师的独子文昊是个文武全才,武学修养极高,只是和太师不合,否则文太师定是如虎添翼,不过虽然立场不同,这个父亲对如此优秀的儿子仍是非常欣赏和爱护。
也就是说文太师有什么软肋就是这个叫文昊的。
重洋挑了上好的女儿红给厨房的伙计送去,经过杍伊后,她的手心里便多了一张字条,只消看了一眼,这张不起眼的纸就夹在干材里一起送进了火炕。
杍伊不是不想完成任务,她只是希望能用一些更直接的方法,不愿绕那么多弯子,她只是想直接找到文太师,然后杀了他。可是几天下来,这个老狐狸一直未曾露面,况且传闻说他布置了不少替身,以挡自己的杀身之祸。
也就是说非得用计,否则不能成事。
文昊,杍伊马上就想到了那晚在黑夜里追着自己的男子,会有那么风流敏丽的武功,会低声呵斥‘这帮奴才’,还有对太师府地形的熟识,不是这府里的少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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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之前到现在一直在想着别的事,所以杍伊在打水时,水沾湿了衣襟却浑然不知,待到发现时,她苦笑了一下,然后用湿了的手袖随意的抹了抹额头。
文昊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后院的,他看见晶莹的水珠从杍伊光洁的额上滑下来,在尖尖的下巴停了一会儿,然后依依不舍的滴进土里,打湿的衣裳看起来好像是刚刚玩过水一样,五官依然不怎么规整,可看起来可爱许多。他兜了一圈,绕到杍伊背后,冷不丁地帮她提起打满水的木桶,对着后面的人儿笑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进了厨房,把水倒在大锅里,接着就看到房里余下的几个伙计正贴着墙面往外走,他们不知道少主发了什么疯会突然干起粗活来,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少爷脾气不好,少招惹为妙,开溜才是上策。
文昊对他们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倒是这个丫头不知好歹,对溜出去的那堆人咿咿呀呀好像在叫他们回来,只是那些人越叫唤跑得越远,末了,女孩回过头来奇怪的打量了文昊几圈,接着就没事人一样顾自烧水去了。
说起来文昊也是个偶尔徘徊于飘香坠翠烟花地的男人,女子见过无数,特别的女子近几天出现的特别多,冷艳如冰凌珠的主人,清纯如眼前这个瘦小的丫头。
他慢悠悠的走到杍伊的身边,俯下身来好和正在烧火的杍伊齐平,他削瘦的下巴轻轻的搭在手背上,另一只手随意拾了一小段枯枝,拨弄着地上闲散铺摆着的柴木,漫不经心的说:“丫头,我知道你听不见,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和你说话会特别安心,虽说我是这偌大府地的少爷,身边可称得上朋友的却几乎没有,可能是父亲爬的太高,连我身边的温度都开始骤降,没人敢和我交心。其实这又是何苦,我这个爹连见我一面都要那么隐蔽诡异,这样的生活真的会让我崩溃。”
杍伊仔细地听着,心里暗想,这就是他郁郁寡欢的原因吗,最后凝成眸子里的那种忧伤。
“说实在,我倒是非常羡慕那些问家何所在,生事如浮萍的江湖浪儿,任我喜怒窘穷,忧愁愉佚,怨恨思慕,都不会牵涉到旁人,从此痛快淋漓的挥洒情性。可是,他说不准,我便不能脱离。”文昊想起儿时那些因为自己而无辜丧命的冤魂,没由来地心中一寒。
“我清楚爹做了不少错事,可他到底是我爹。这几年来,各式各色的杀手都光临过这座府邸,个个都是有来无回,算起来他们的武功都不及我呢,”他突然停了下来,炉火跳得很欢,暖暖的光照在杍伊脸上,他盯着杍伊的专注的眼半晌,悠悠的说:“可是,这次的对手有些难对付呢。”
文昊站起身来时发现天色已晚,他对着空气说:“丫头,我先走一步了。”依稀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硕长,在这个清冷的夜里显得更加落寞,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下榻之所,剩下的时间应该要去最惦念牵挂的地方。
杍伊小心地把地上的那截枯枝扔进炉火里,看着它在高温下吐出紫色的火苗,直到一寸寸,一点点全都化成灰烬,然后从容的除去邋遢的布衣,露出一身黑裳,施展轻功开始在这阴冷的庭院里寻找,她猜得到一个将死之人首先会想去哪里,那么文昊,你要去的地方必定是文太师藏匿之所。
看到伏在地上的文昊时,杍伊还是觉得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她上前把他扶起,不管怎样,至少要把他送回房里。可刚将他的头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杍伊就听见一个无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可笑是吗?我还真是傻的可以,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进你的圈套,一切都是你设计好了的对不对?”文昊回头看了一眼他刚跌倒的那个方向,便盯着杍伊,“你已经得到你需要的信息,也铲除了我这颗绊脚石,现又何必管我,你若未杀尽我文家人,明早当会有人为我收尸——”
“并未想过要让你死。”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感情。
文昊吃力地抬起头,有些迷离的眼神看着杍伊,侧脸素面,黛眉轻拧,薄唇微抿,在月光的映忖下愈发显得清冷,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子一定背受着一个延续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伤痛,或许只要在给彼此一点时间,他就能走进她的心里,去了解哪些伤痛,去感受它们,试着减轻它们,抚平它们,只是她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他慢慢的靠近,就急忙的抽身而退,还如此面不改色的把他丢进了无尽的黑暗,如果这是宿命,对文昊来说,这个际遇从头到尾就只是个悲剧,原来上天终究是不公平的,而现在文昊想的就是希望这条路可以变得很长,如果能这样就可以倚着杍伊久一点,再久一点。
“为什么不杀我,是断定我不足以成为你的威胁还是,你不愿意?”
文昊的声音很轻呼吸却很重,是啊,为什么不杀他,重洋的计划里分明写着,诱出其父藏身之所并除之。论武功,他并非二流角色,况且他正是文太师之子,斩草却不除根————
“虽然对付你的冰凌珠有些吃力但并不代表我————”
“不想与你为敌。”杍伊说着,想着,是的,不想与他为敌,此行要杀的不是他,这个眼里满是落寞的男子,却拼命用一些戏谑的表情玩世不恭的态度来遮掩的男子,可是在接下这个任务的那一刻其实已经站在两个敌对的阵营里,我们终究要有一战,只是竟然那么希望可以将那一战的时间往后推得久些。
黑夜里,文昊的眼睛晶亮起来,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当前这种静谧自然是那么惬意,让他舍不得打破。
杍伊扶他到榻上躺下后便想离去,手刚触到门,文昊挣扎着坐起身来。
“非杀他不可吗?”
“我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他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是个好父亲——”声音嘎然而止,文昊已经失去知觉,昏死过去,杍伊怔了怔,但仍旧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按重洋所书的计划,这个时辰他也该把那些看得到的对手解决地差不多了,现如今只消在这里等着和重洋会合即可。
这里是通往万卷阁的必经之路,石径竹栏,风雅及至,也就是文昊晕倒之处。万卷阁是个肃清安恬之所,闲人罕至,是个读书修身的好地方,藏匿于此倒是与这个鱼肉百姓,物欲横流的太师及不相称。
这样的爹却有如此清峻遥深的儿子。
杍伊脑子里回念着文昊昏死前的最后一个请求,并开始担忧一些她无法预料的事。是,她在文昊碰过的柴枝上下毒,不致命但会昏睡,他快到万卷阁时就应该全身麻痹,口舌无力,不能言语,可他竟然可以撑那么久,如此一来,说明并未确切探知文昊功力究竟深至几许,杍伊怀疑是否药力能够维持到任务完时。正想的入神,未觉重洋已到身边。
重洋见她气色不佳,便说:“小伊,你已经完成任务的一大步,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
“不,里面一定危机重重,多一个帮手,多一分胜算,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