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麒双剑》ringking

21、断魂

　　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卓玉守在杍伊身边一步不离，只是对她说，等你睡着了我才能安心回去呢，其实看着，想着，在床边一坐便是天明。三天的时间，他只知道不能浪费了一分一秒。
　　三十年前，卓飞扬二十岁。
　　那二十年，父亲不让他学武，当年的他琴棋书画样样精湛，加之本就俊美非常，卓飞扬卓公子之名远近皆知，别人都以为他把所有的时间花在这揣文弄墨，调琴落子之间，包括他的父亲，没有人知道他暗自研习武功。
　　他熟读典故，总以为武功需要积累，需要从孩童时练起，他只是怕自己来不及，他热爱武学，憧憬侠士生涯。
　　他从来不曾想过父亲不会老去是因为武功，他也不曾想过会有选择这些武功的机会。
　　母亲和父亲比起来显得苍老而虚弱，当父亲得知母亲的病熬不过第二天天明时，他把卓飞扬叫到跟前。
　　得武功，世上敌手几无并可长生不老，身体停留在当时不再生长，但是之后若是爱上一个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老去却无能为力，自己所能做到的，就只剩下一起死。因为将功力打散消尽，人在四个时辰内衰竭，就好像把提前支配的青春都讨回来了一般，精气神迅速耗尽直至死亡。
　　做个平凡人，和相爱的人一同老去死去，或者练得此功，以后便不得再爱人。这是父亲当年让他做的选择。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奇功，花了十年的时间挑战各个成名的剑侠豪客，一手创办檀恒教，最后仅以一人之力挑战当时江湖中第一门派幻阁，致使幻阁阁主隐退，而他，从此被人传颂。
　　爹爱娘，所以选择与娘一起死去，我爱杍伊，却选择让她继续活下去，因为我知道她有太多的事没有完成，四个时辰之后，我会让她此行有所得，只要是她想要的，我会倾尽所有完成她的心愿，爱，不是占有，是放手，放手让她选择她要的幸福。
　　爹，您说，做了这样的选择是否说明我爱她已胜于当初您爱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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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杍伊知道自己功力尽失，但是她很知足，如果没有师祖，这条命已不是自己的了，武功可以再练，招式也都记得，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上还残留所谓的除蛊之咒，更没想过卓玉会以命换命来救她。所以当卓玉说要给她输些内力温熙血脉时，她便欣然接受了，此时的她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她要爱的人，是她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她不能再回绝他的好意，她要试着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她一定要爱上他，她害怕看到卓玉失望的神情，害怕想起重洋和文昊那时孤独的死去。所以卓玉，如果你希望这样，我会让自己爱上你。
　　输完功力已是深夜，杍伊觉得身体轻盈浑身有力，一回头便见到卓玉脸色煞白几乎站不起身来，杍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拉过卓玉的手想为他诊脉却被他轻轻推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打紧，只是看你最近身子弱，忍不住多输注了些。”
　　“那你赶紧躺着，好好养精蓄锐才是。” 杍伊刚想扶他去休息，哪知卓玉拽着杍伊的衣袖竟是一脸的紧张。
　　“不要，不要是现在，我没事。杍伊，你能陪我去琼花林里坐一会儿吗？”
　　“可是夜里露水重，你如今又——” 杍伊看他双眸凝着水气，那样怔怔的看着自己，加上他虚弱的神态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心中不忍，便微笑着点头，小心的搀扶他下了青木楼。
　　林子里仍时不时地有花瓣落下，许是沾了露，那种优美的姿态也保持不住见不着了，只是无奈的跌落，那么沉重，决绝。这才是凋零，一直都被旁人忽略的萧索，人们只在乎花瓣飞身而下一瞬间的美丽，却不去想那些瓣儿也会嵌进地里，混进泥里，最后香消玉殒。
　　在夜里才会真实，才会表达出对生命的不舍，依恋，只是无论是人是物都没有办法改变命运的轨迹，只能跟着它走，把依恋写成哀悼。
　　卓玉摘下一朵木芙蓉，别在杍伊的发髻上。花泛着幽幽的香，他闻着花香，低头吻上杍伊的额头，这一切那么安静那么美好，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死亡。
　　如果不是发觉手上的皮肤像是失了水分般打皱松弛下来，他不会放开杍伊的手，他想再在她身边多留一些时间，所以他不能让她那么快发现，所以他不敢再牵起她的手来，他只能在袖里小心地藏好双手，开始回忆起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他说他一直不知道心疼是什么味道，连亲人死的时候都没尝到，那时有的只是难过，却不是心疼。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子，浑身是血，眼里的泪许是早已流干了，所以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光点。那是怎样的表情，失落，绝望，痛苦，无奈，悔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断定她身上的伤痛远不及内心的十万分之一。他本也就与她擦身而过了，可就在彼此交错的一瞬间，他的胸口突然开始疼，是种莫名的痛，心跳的很快，呼吸也变得紧起来，他没有多想，一回头就把她抱了起来，说，救。他释然了，那怀里的女子也跟着释然。这是被信赖的感觉么，他笑起来，就像从黑暗里寻到一丝光亮，满足，安心。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清晰的记得那个女子的表情却没记住她的样貌，甚至还偷偷出去找寻却不知道她就在身边，原来清醒的时候并不能认出她来，身陷痛苦之中明明认出来了却以为是在梦里，其实不如一直在梦里————
　　杍伊愈听把衣襟攥得愈紧，是卓玉救了她，她一直未见到过卓飞扬，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只在心里无声的喊，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卓玉见夜渐渐散去，他知道不能再拖了，他说，我要喝水，不依不饶得让杍伊回一趟青木楼。
　　这一去就是永别了，卓飞扬和蒋氏家族的人相遇，那就是生与死的交汇，交汇于一瞬间之后，就要各奔生死两级，永远相隔。
　　花瓣落下来，细细地轻轻地碰着卓玉的裙摆和长袖，那么小心，像是怕惊扰了他。
　　还是很难过，那种细细的疼从心尖化开来，他忍不住合上眼帘，睫毛如蝶翼般扑扇，而蝶翅之下已是一片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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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杍伊回到青木楼就见到卓烈，才不见一日，这名武将竟憔悴到这般田地，不等她问候，卓烈说：“教主要见你。”
　　听到这句话，杍伊重重得松了一口气，也为之前自己对卓玉身份的无端猜忌感到可笑。她下了决心，为了卓玉，她断然不会加害他父亲，她如今只希望卓飞扬能从成熙王手里救下爹爹，只是这样而已，至少成熙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她打算好这样说。
　　她几乎等不及要告诉卓玉自己已与他父亲冰释前嫌，让他除了后顾之忧。
　　只是当她看到斜靠在涂金雕玉宝座上的教主时，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睁大眼睛，她拼命对自己说，你看错了，真的看错了。
　　眼前的教主披着墨黑斗纹的苍豹裘，却没有藏住裘衣之下那抹白色的浅烟锦长衫，沾湿了的衣衫上还有泥土的印记，浅浅淡淡，像是描摹了一半的写意画。杍伊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暗中触碰别在腰间的玉莲花蕊，等其安静地变成花骨朵后，凝神定气，往前走了一步。
　　卓烈没有注意杍伊异常，他在一旁说：“主上知道对不起你们蒋家，你是蒋凇合的女儿，你有权力取走主上的命，报仇————”声音嘶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的。
　　杍伊没有在听卓烈说着什么，她要专心地走完这段距离，一步，再一步。
　　她把玉莲花苞捏在手里，每踏完一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直到确定手心里的花苞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老者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在面前，任凭他花白了头发，松垮了皮肤，为什么对这个人还是有那么熟悉的感觉？
　　她越来越不安，握着玉莲的手开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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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仔细看好了。”卓玉笑地腼腆而羞涩，努力地献出所拥有最好的东西，战战兢兢地希望自己所爱的女孩会接受，会开心的笑。
　　“它们会因相逢而开放。”卓玉的眼睛亮如星辰，迫不及待的把其中一朵送给她，
　　他只是想告诉她，只要我们相遇，它们就会开放，只有我们相遇才能让它们开放。
　　就像现在，它找到了同伴，它受到了召唤，所以毫不吝啬地绽放出最美的样子。
　　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朵开放到极致的玉莲花从手中跌落，杍伊的心沉了下去，眼泪终于涌了上来。她跑到卓烈面前，抓着他的袖口喊道：“快，叫你们少主起来，快叫他起来，你告诉他，不需要这样，我根本不会害他爹，他不需要把自己装扮成卓飞扬来让我报仇泄恨，快啊，你叫卓玉他起来，叫他起来————”
　　杍伊见卓烈形如蜡像没有反应，她扑倒老者身旁，泪如雨下：“卓玉，你听我说，我原谅他了，他不是后悔了吗，他不是把当年那些恶贼都囚禁起来了吗，他不是和成熙王决裂双方正在开战吗，我不会找他报仇了，你听道了吗，求求你睁开眼睛，不要再演戏了，求求你站起来，不要再吓我了————”
　　“够了够了，我告诉你，少主就是主上，主上死了，他不会再醒来了！”
　　卓玉就是卓飞扬。
　　卓飞扬就是卓玉。
　　一直都不敢去想，一直以为这是最荒谬的事，如果这就是谜底，我会想办法去接受，可是你怎么死了，我不管你是卓玉还是卓飞扬，你的武学造诣那么高，怎么会被人说已经死了？杍伊抓过他的手腕，没有脉搏，她像是想到什么，死死地抓住一点点希望，回头对卓烈说：“或许，或许他在练习龟息大法，他武功那么高，怎么能不明不白就————”
　　“谁说是不明不白，”卓烈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像下定了决心，“主上本不让我说的，就是你，他为救你，把所有的内力都传给你才会气竭而亡的，都是因为你，都是你！主上还不让我为难你，说你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事要做，可怜我的主上————”
　　杍伊终于理清了头绪，才知道他竟有这么多事偷偷地瞒着，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她神色凄厉呆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为他整好衣发，把嘴唇印上他的眉角，在他耳边轻轻地念道，飞扬，飞扬。
　　一滴眼泪从卓飞扬的眼角滑落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杍伊念着，这是他以前不敢去想的事。灵魂纠葛在身体周围这么久，就是因为想要听到她真真切切唤一次他的名字么，如果他还能睁开眼睛，眼底再也不会浮闪出那种暗淡之色了吧。
　　灵魂上升，盘旋，然后渐渐消失不见，他从来不曾后悔为杍伊所做的一切，只是当看见杍伊伤心的样子他很想开口说些话来安慰她，可尽管他死死地抓着渐渐冰冷的身体不肯松手，他依然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放任自己的灵魂往上飘，往远离杍伊的地方飘¬————
　　如果因为想念而让你悲伤，那不如忘了吧，只要你好便好。
　　你本不属于我，你带着恨来到我身边，却让我感受到了如此珍贵的爱，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欢喜来的太快，会变得不太真实，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我们就要阴阳两隔。我在想，是我让你成为负担了吧，是我的过多的爱才让你那么努力地去爱我，即使这份爱里掺杂了别的感情，我不在乎，所以更不能牵绊住你的脚步，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将来的某日，当你闻到花香时，是否能偶尔想起我来，只要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