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不言说》年桐

2、中

　　吉日已到，她换上嫁衣，盖上鲜红的盖头。嫁的是宋大将军府四小姐，娶的是当今三皇子祁修，婚礼自是十分隆重。
　　她独自坐在喜床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笑声，只觉得头脑越发的沉重，只想这婚礼何时才能结束，让她好好睡一觉才好。正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她听见门被打开了，有一人走了进来，又把门关上，外面也不知何时变得安安静静。她打起精神来端端正正地坐着。就像是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进来那人发出一声低笑。她能感觉到那人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停在身前，自己的心不听使唤地跳得越来越快，手心里已出了一层薄汗，她心里突然在想永远都不要掀这红盖头才好。只是不能如她的意了，她才这么想着，眼前猛地一亮，盖头已被掀开了。
　　眼前这人长身玉立，身着新郎官的喜服，眉目含笑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心里却不禁想：这个人，当真是好看的，不怪二姐这般喜欢他。想到这里，又不禁想到今天看见二姐，二姐跺了跺脚跑回房里去了，想必是还不原谅她。
　　“在想什么？”他坐在她身边。
　　她摇了摇头。他的手轻抚她的头发，她下意识地想躲，但愣是忍住了。他慢慢取下她头上发簪，头发顺了下来散在肩上。他抚上她的腕，将那枚皇太后赐的镯子取下，给她戴上一只玉镯，端详了许久说道：
　　“还是玉最适合你。“
　　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放入她手心，她仔细看去，上面刻着一个“修”字。听他说道：
　　“皇子出世都会有一枚御赐的玉佩，上面刻着皇子的名字，我的这枚，”他的手顺着拂过她的发尾，一双眼凝视着她，“今天可就交给你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脑中有片刻地恍惚，心里想：我成了他的妻。
　　第二日，三皇子祁修携新妇入宫拜见皇上。皇上极为高兴，又赏了些东西，皇太后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等去拜见三皇子的母亲时，贵妃也只是按着规矩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回去了。
　　曦书额头上微微出了些汗，祁修见了给她仔细擦了。旁边的太监总管笑言二人虽是新婚，但感情却是深的。听了这话，祁修笑了，眼底是她没看见的深情。
　　回去的路上，祁修陪她乘车，在车上，她比手势，祁修却能猜到八九分，她大为惊异，他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她晃神，以为已嫁给他许多年。
　　她这个皇子妃倒也当得轻松，他照顾得极是周详，还请了不少名医来治她的喉疾。父母亲知道她很好，也就渐渐安了心，叮嘱她好好过日子便是。他在书房办公也不避着她，在帘后放了一张躺椅，铺了上好的皮裘软垫，他在桌前处理事务，让她坐在那里看书。有时她也帮他添茶，他写字时，她就在旁边磨墨。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她却差点以为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
　　这天，三皇子外出议事，她被召入宫中陪皇太后说话，同在的还有三皇子的母亲和二皇子妃，她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不能说话，又怎么陪皇太后说话？二皇子妃已有了身孕，言语间不免提到孩子。二皇子妃笑道：
　　“曦书嫁给老三也两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说完意有所指的看向她的肚子。
　　她不免尴尬，但实在是不知打什么手势，这样的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啊。
　　二皇子妃见旁边的皇太后和贵妃都没有说话，接着说道：
　　“曦书，难道是和老三不如外界传言的那么恩爱么？”
　　“老三将来自会有子嗣，二皇子妃还是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好。”却是不怎么说话的贵妃开了口，二皇子妃的脸色稍变，低声道：
　　“是。”
　　皇太后说道：
　　“好啦，时候也差不多了。哀家也该回去休息了。”伸手示意二皇子妃，二皇子妃扶着皇太后回宫了。
　　贵妃伸手让她扶着在花园里走着，丫鬟们被命在外围等候。
　　两人在花园里走着，贵妃突然说道：
　　“半年前我曾让老三立位侧妃，被他给回绝了。”
　　她心底一颤，这件事她从未听祁修说过。只听贵妃又说：
　　“如今二皇子妃已有了身孕，不论是男是女，二皇子都是皇子中最先有子嗣的。”
　　贵妃脚步停下，一双杏眸直看向她，她的指尖微微颤动，她有预感，贵妃接下来说的话将对她将来有极大的影响。
　　“你身体有损，极难有孕，你可知道？”
　　她的脸瞬时变得惨白，她早有疑心，祁修请的那些名医说是给她治喉疾，但她却总觉得不只如此。
　　“看你的样子，只怕老三从未跟你说过，你初次进宫时被赐的那个镯子，你就从没觉察有异”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最后依稀听见贵妃说：
　　“修儿从小对我极为孝顺，唯独在与你有关的事上，拂过我的意，有时我也不明白，他究竟看上你那一点？也罢，我只想让你知道，修儿必须要有子嗣，你也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明白了，贵妃这是想让她劝三皇子立侧妃！
　　她回到三皇子府，心里空空荡荡，劝自己的丈夫再取一个女子？
　　祁修回府来已是入夜，却从管家那里得知她还没用过晚膳，眉头皱起。他走进屋内，看见她正倚在桌前看书，神色如常，便笑问到：
　　“怎么不先用膳？”
　　她抬起头来，见他回来，脸上满是欣喜，朝他打手势道想等他一起吃。
　　丫头们上了晚膳退了出去，屋里只有他二人。他给她布了菜，二人安安静静地吃着。用餐完毕，他牵着她在庭院里缓缓走着，他才问道：
　　“今天进宫去都说了些什么？”
　　她身体一僵，他更是察觉到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将她身体转向自己，她摇摇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曦书。”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已是严厉。
　　终于，她抬眼看他，打手势对他道：我不能为你诞下子嗣。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的脸渐渐冷了，问道：
　　“谁说的？”
　　她不答，咬了咬唇，对他打手势：你立侧妃吧。
　　她不敢看他，她想，他的心此刻一定是痛的，他两年来明知道真相却始终护着她，而她不过知道了几个时辰就妥协了，他该对她多么地失望。她又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倘若在她发现他总能明白她手势的意思、她心中所想之前知道，又或者在她的眼总会不自觉的找他之前知道，或许她今天就可以说服自己，再说服他立侧妃。只是，没有倘若，她终究还是在今天才知道的。
　　他们之间静得吓人，她偷眼看他，他的眼里自有一股暗涌，直让她心惊，这暗涌只怕要先将他卷入，再打得她粉身碎骨。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说：
　　“不要再想这样的事，我已有妻子，我也会保护好我的妻子，曦书。”他看着她的眼，低低地说，“我们会有孩子的。”
　　但他终究还是回来得太晚，他奉圣命去外地办事，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三皇子妃在皇后的茶里下毒，皇后差点因此丧命，三皇子妃已被押入天牢，等候发落。他怒极反笑，“我的曦书若真能给人下毒，现在也不会被关在天牢里了。”
　　她蜷缩在一个角落，紧紧抱住自己，想要努力保存一点温度，但无奈这地牢阴冷潮湿，她不住地发抖，她觉得全身唯一的热源只有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枚玉佩了。她心里苦笑，哑巴还真是不好，她明明努力地打手势解释，却硬是被认定为认罪，被画了押。她想到父母双亲，兄长和姐姐，她想她若是因此被处死，姐姐说不定是会为她流泪的，她们姊妹二人小时候感情也是很好的。她又想到了皇太后和贵妃，贵妃是异国女子，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听说当年极得圣宠，后宫佳丽无数却无一人可分去她的宠爱十分之一，太后言其惑主，绝不同意立她为后，对三皇子也极为不喜。当今皇后是皇太后一族的人，皇太后对皇后的儿子二皇子暗中加以扶持，将一个不能有孕的哑巴许给三皇子做正妻，这个哑巴最后还给一国皇后下了毒，她低笑，皇太后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最后还是想到了他，希望他不要太生气，她太不争气，这么容易就被人暗算了去。她变成哑巴后便懂得了不争不抢，顺其自然，十几年来已是这样性子的她，终究还是成了他的软肋，若是没有她，若是她不这样
　　他终究是三皇子。她被他抱着走出天牢时这样想着。她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二皇子一党妥协，只知道在她以为她将要撑不下去时，牢房的门开了，他走进来，将她抱在怀里，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他说：
　　“曦书，别怕，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他的声音，十几日来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
　　她只觉得浑身发烫，如放在炼丹炉里一般，昏昏沉沉间她隐约听到有一男一女人在说话，男声是祁修，她听不出那女子是谁，却可听出是个中年女子。
　　只听那中年女子说道：
　　“你求我救她，但又一定要把她留在这里，是要她死吗？”
　　“请您就在我府上施救吧？”
　　是她听错了吗，他语气中竟然有这样深切的恳求之意。
　　“她若是继续留在你府上，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她的身体只会一天比一天糟糕。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我不愿让她离开这里。”
　　“修儿，”女子重重地叫他名字，只听那女子又说道：
　　“你难道忘记了答应过什么？”
　　祁修难得的沉默了。
　　“她体内的毒性已经复发，若不让我带去个安安稳稳的地方治疗，她的小命不用几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祁修静默了，他望向躺在床上面色隐隐发黑，已瘦得脱形的她。
　　许久，祁修问道：
　　“要多久？”
　　“短则两三年，长则五六年。你想好了，不要因小失大。”
　　恐怕有半柱香的时间，她听见祁修低沉地说道：
　　“请您一定要治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