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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秋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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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许无虞进屋时披了一身露水,寒气从头发丝一直冻到脚板心,刘道士老迈,早些年说是有些老眼昏花,今年竟是有些路也看不清了,只看见灰蒙蒙一片天光,他听见门口木板响,便喊了一句:“这是徒儿回来了?”
许无虞把那宽宽大大当着风的袖子攥进手心里,抬脚差点被衣摆给绊住,他提着的那两吊红枣糕和煮花生,已经凉透了,不过放进开水里泡一泡,也是可以下肚的。他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刘福贵和许无虞虽以师徒相称,却是传授修行的事少,保证许无虞不饿死的事多,刘道士一生倒也不向道,不成仙飞升,也不清静无为,顶着个道士的名号,却也没多潇洒,时时还要操心生计银钱,最后连读书人的洒脱也做不成了。
刘道士在当道士之前先当了几十年的秀才,《南华经》《道德经》读是读,却也参不透,是以一把年纪出了家,却还在红尘万丈里摸爬滚打。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刘道士这一辈子是指望不上,便如刘道士的农民父母指望着刘道士一般,他就指望着许无虞一朝金榜题名,荣归故里了。
刘道士可以夸耀,许无虞识文断字,那是正正经经地读着四书五经过来的,可不像别家养的大字不识一个只懂留着鼻涕傻笑的小混蛋。那些都是大了也只能卖力气的,他家的徒弟,那可是货与帝王家的。
许无虞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道:“师父今日起得可算早。”
刘道士咳了几声,道:“年老了,觉也少了。”他招手,“你过来。”
许无虞把东西放在了床头,便走过。
刘道士拨拉着他那稀稀疏疏的胡子,道:“今年的秋闱怎么这样早?”
许无虞道:“再过几日京城要给贵妃庆生诞,怕是不免吵闹,所以今年才早了些。”
刘道士啐了一口,止不住地摇头,道:“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许无虞笑道:“早回来了几日,路上便少花费了些,银钱还剩点,就把房顶给补了吧?”
刘道士直摇头,“不成不成,待过些日子桂榜提名,你这个新进门生,可不是要上下打点一番?”
许无虞说:“我这次许是不成了。”
刘道士拍拍床板让他走得近些,问他:“这次论策,考得可是什么?”
许无虞撒谎不眨眼,道:“刑赏忠厚之至论。”
刘道士捻着几根胡须,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道:“这题目我似乎同你说过。”
许无虞说:“今年的主考官还是韩大人,师父您当年科举,不也是韩大人主考的么?”
刘道士左右回想不起,便道也罢,叫许无虞一起来吃早饭。
刘福贵拼了老命要让许无虞出人头地,可天不遂人愿,许无虞学了算数第一件事,就是算过了这一路上京,吃穿用度,那是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比登天还难。刘福贵书读久了,难免还有点书生不管不顾的迂腐气,可许无虞是个实在人,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野苗苗,只求吃饱穿暖,上京的费用就能要他一家老小半条命,他凭什么拿自己的救命钱去赌那虚无缥缈的功名。
可惜老头子年纪大了,到底是要哄哄的。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扯了条板凳坐下了。
关白亭每天没事就去红袖招背后巷子里转转,终于在第三天逮住了人,可惜不是许无虞,是隔壁街的王六,对方张着一口黄牙冲他直乐。后来按耐不住跑去跟红袖招的老鸨打听,老鸨嗑着瓜子摇着扇子骂着姑娘,一边忙里偷闲地对关白亭说:“你说小许啊……什么名字我倒是不知道,做的是短工,在账房领了工钱就走了,这柳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叫我哪处给你找人去?”
关白亭再也不去红袖招了,倒不是因为红袖招的老鸨对他不好。
他画不出了。
他一提笔,那面前万种风情的姑娘柳叶的眉,凌波的眼,樱桃的唇,落在纸上,却总不如许无虞那黑白分明的眼睛。
傅青云在手心里敲了敲扇子,说:“你这是给狐狸精魇住了。”他见关白亭魂不守舍,在红袖招请也请不来,特意不辞辛苦在本城最大的酒楼吉祥楼给关白亭设宴,就说故交多日不见很是想念,他爱来不来。
关白亭人来是来了,心却拖拖拉拉魂飞千里。
傅青云气得又叫了两坛最好的女儿红。
关白亭白他一眼,“什么狐狸精,你见过有男的狐狸精吗?再说了,公狐狸也不至于找上我吧?”
傅青云吃了一筷子鱼,挥手让帘外弹曲子的小姑娘退下,说:“诶诶,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狐狸精要修内丹啊,就是要吸取你们这些好色之徒的阳元,最后修炼成仙的。”
关白亭说:“我只知道有自荐枕席的,没听说过上来就问人借钱的啊……”
傅青云说:“我看关兄你还是及早搬家为好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你那个地方,不吉利——我一去那里,就感觉鬼气森森的,大白天还好,若是晚上,岂不吓死个人?”
关白亭笑道:“什么狐狸精,无稽之谈。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读了多少野史志异,这都快秋闱了,被你家老头子知道,不扒了你的皮。”
傅青云摇摇扇子,道:“我可不去,秋闱有什么意思。”他神秘一笑,“关兄可知道,今年秋闱,正好是贵妃芳辰,满城要开群花宴,我约了几个有趣的,正打算上京城乐一乐呢。”
关白亭道:“你若是我儿子,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傅青云叹道:“诶,关兄你这个逍遥自在的,可不知道我们这种世家的苦哟……”
若是傅青云这种叫苦,恐怕天下不苦的只有做皇帝了,关白亭摇摇头苦笑。
喝完酒,傅青云乘兴硬拉着关白亭同他到城外跑马,还没到城门,关白亭走不动了。“傅兄,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改日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