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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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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关白亭大惊,直起身想要去夺许无虞手里的那叠宣纸,许无虞手一抖,一连把那风月之事的画纸做了扇子,在手上扇了几扇风,愣是躲开了关白亭的手。“关公子的《游春风月图》在下有幸拜见,没成想,那精细的刻板刻出来的成品,竟不及真迹万一。”他回眸对关白亭一笑。
关白亭愣住,呐呐道:“你怎知……”
“我也在书局做过事。恐怕这雎鸠阁主的春宫图,有十一出自我手。”许无虞说。
傅青云心血来潮,一印就要印数千册。小小柳城原来的印刷匠人,哪做得来那么多。春宫册不必其他诸子经文,得避着人,那棚屋又是燠热难耐暗无天日,做的人又得手脚麻利心细如发,不得已后来还又另请了十数人打杂刷墨装订,没想到里面就有许无虞。
许无虞又笑道:“阁主先生真是大手笔,印棚整日地做,在下手上浸的墨迹足足三日才消退,若说天下闻名,那些金榜才子,也算不得什么了。”
关白亭窘迫,道:“许兄莫取笑在下了。”
“这怎是取笑,在下分明是在夸关公子画艺独步天下啊。”他将那叠稿纸按在桌子上,道:“我道为何众人对关公子如痴似狂了,若有这般手段,倒也自然。”他又抬头对关白亭一笑,竟倾身过去拉住关白亭的一只衣袖,“敢问关公子,这风月之事,你可尝遍了?”
关白亭看他眼中含笑,仰头看着自己,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一时间意乱情迷,口中念了好几次色即是空,才扶住许无虞的肩膀,道:“未有情投意合之人,不敢一试。”
许无虞直起身,道:“红袖招环肥燕瘦,竟没有一人入得了关兄的法眼,还是……”他看了关白亭一眼,“关公子到底倾心深闺千金,对风尘女子不过游戏尔尔?”
关白亭争辩:“她们都是极好的!……美人即是美人,又从哪里分出什么高低贵贱……只是,我……”
许无虞道:“方才关兄谬赞于我,可是也存了这份心思?”
关白亭憋了半晌,干巴巴憋出一句:“你,你是最好的。”
许无虞噗嗤一笑,道:“关兄果然花场老手,在下叹服。我也在红袖招做事有一二月,关兄为人我亦有听闻,方才不过只是个玩笑,关兄也莫要在意。”他又道:“不过我可不是红袖招里的姑娘,你若要画我,是要给钱的。”
从来只有关白亭画人别人给他钱,哪有他送钱给别人的道理。
关白亭道:“这是自然。”
许无虞眨眨眼,道:“一百两。货不二价,童叟无欺。”
关白亭险些跳起来,一百两可值良田多少亩,足足可以修屋宅,置田地了。“许兄又说笑了,虽说许兄之貌,千金难买。可……”
许无虞转身,说:“那就罢了。”
关白亭把手里的银钱又数了一遍,塞到许无虞手里,道:“这是二两五钱,许兄且拿去救急,这还有几个铜板,回去的时候巷子口有家卖桂花糕的,他家的桂花糕可算是城中一绝,许兄定要一尝啊。”
许无虞道:“桂花糕不耐吃,那模子打得小得很,只能当零嘴。”
关白亭说:“那,那待到许兄想吃零嘴的时候,再去试试吧。”
许无虞道:“我恐怕还要叨扰许兄一阵了,这个时候回去,又是这身衣裳,恐怕没到井子巷口,就被歹人抢个精光了。”
关白亭这才想起,井子巷歹人流窜,鱼龙混杂,也不是一两天了。就算去报官,官差也大多拿不到人。连说:“许兄不必客气,这就在寒舍住下吧,明天白日再回去也不迟。”
关白亭那屋虽是不小,可一方书桌,加上一个床架,零零碎碎杂物,竟也拥挤。加上关白亭只有薄被一床,席地而眠都略显窘迫,无奈之下只有二人抵足而眠,许无虞今日久违地吃多了,又是在陌生的环境下,袖子里捏着那二两五钱半晌睡不着,睁开眼一看,月色如水,斜斜穿过屋子,直落在那一方书桌上,竹影间或摇晃,竟如水光潋滟一般。
许无虞心想,关家公子果然选得好地方,手头也果然富余,这二两五钱,实在是来得太是时候了,屋漏也可补了,连柴火都可多买几根。
关白亭做了一个梦,先是梦到自个幼时课本上那稀稀拉拉的水边芦苇长高了,疯长着蔓延而去,那胡乱涂描的美人,慢慢变得精细清晰,水声还在耳朵里回荡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进了那画中,却又是儿童之姿,那芦苇长势太快,他使劲垫脚,那芦苇背后的美人却渐渐被淹没了。关白亭在梦中跑去,在那芦苇要遮蔽一切之前,美人回头了,黑是黑白是白,却是许无虞的眼睛。
关白亭惊醒,只看天光大亮,门外也传来吴婆婆的扫洒声,还有小鸡仔在院子里叽叽直叫。他坐起来,榻上的人已经消失了,桌上昨日带回来的红枣糕和煮花生的包裹也不见了。
关白亭打开门,吴婆婆见了他,道:“关公子今儿起得好早,这次可是在屋里用早饭?”
关白亭问:“我朋友呢?”
吴婆婆疑惑道:“那位小公子留宿了吗?我一早来,可没见到什么人。”她扯着嗓子唤了一声,“花儿!”
花儿正蹲在门口用小米喂小鸡,也扯着嗓子回了句:“关公子的衣服,我明明都晾了!”
吴婆婆说:“没问你这事!你今天可看见关公子的朋友出去了?”
花儿道:“没!我蹲在这儿耍了半天,只有一个修鞋匠路过了,其余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关白亭道:“许是他家中有急事,所以才不辞而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