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入画》茶深

2、白亭

　　2.

　　关白亭他爹早年是宫廷画师，后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得罪了哪家贵妃，年纪轻轻带着妻儿和细软逃回柳城，说是告老还乡。在城西建了一户三进三出的宅子，过上了赏花游园遛鸟的退休生活。

　　关画师画美人图独步天下，许是在宫中任是多倾国倾城的美女都看腻烦了，除却巫山不是云，辞官后，竟是再也不画人像了，城北傅员外家千金招婿，亲自来来回回跑了五遍，还是连一副美人图也求不到。

　　看破红尘的关画师每天就在园中赏赏花，描描丹青，和书院的学生爬爬附近几个小山头，专心养起儿子了。

　　关白亭要取学名那年正逢大雪天，关画师独自赏雪点丹青，展眼看到窗外湖心中近水亭滴水成冰，檐角挂着的冰凌丝丝绦绦宛如杨柳，炫目之极。关画师大叹造物鬼斧神工，回去就把自己的独子取名叫了白亭。

　　关画师深谙色令智昏，生怕儿子再走了画美人图一道，家教严谨，凡是亲力亲为，全家上下，连个三十岁以下的雌性都没有。这画画，也还是得教，毕竟是他关某人的儿子，不虎父无犬子，到底也是耳濡目染，日后怎么也得成为一介名画师才是。

　　花鸟虫鱼，山水人物，还是要教，只是这美人，是再也不敢教了。

　　关白亭五岁上私塾，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背着先生在书背后勾个几根芦苇，一个宽衣解带的美人。笔法稚嫩，黑糊糊的一团，十个人有九个人不知道这到底是个美人，还是个破木桩。可惜知子莫如父，十岁那年，关画师偶发闲情，翻阅儿子的功课，这才被发现，顿时书房内鬼哭狼嚎，可也为时已晚，矫正不过来了。

　　关白亭哭得抽抽搭搭，“先、先生说，诗三百，思无邪而已。就连古人都思无邪，爹你连古人都不如……”

　　关画师气得直哆嗦，一杆毛笔子只戳到关白亭脑门，“思无邪是教你画不穿衣服的姑娘的吗？我素日教导你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你呢？！”

　　关白亭哪有他老子这样引经据典的厉害，却也不服气，半晌憋出一句：“爹你这是淫者见淫罢了！”

　　好一个淫者见淫，碰巧戳中了关画师的痛处，一连声叹道养儿不教父之过，又把关白亭揍了一顿。

　　所谓物极必反抑极必扬，十年后饱读诗书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关白亭关公子，宛如脱缰的野狗，驰骋在满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一个他爹最恨的纨绔子弟。最重要的是，关白亭画得一手好美人像。

　　此时已经是关老爷子的关画师不打算让子孙再踏足京城一步，既没有科举的重担，又不担心生计钱粮，自个爹还年迈揍不动自己，关白亭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用关白亭的话说，这姹紫嫣红春深几许，那比得上美人回眸一笑活色生香。

　　傅员外闻言偷偷派人去请，琢磨着请不动老的，小的总大可一试，谁知一请便成，比他爹好说话多了。关白亭美滋滋地摇着扇子出门，左转几个弯，直接跑去傅宅去给人家孙女画招婿的美人像。据说那画墨迹未干，便看呆了一室众人。关白亭就此一下子名动柳城，方圆数十里，照样有人风尘仆仆来请关少爷画画。后来不知怎的被烟花巷的老鸨知道了关家小少爷妙笔生花，试着去请，关白亭来者不拒，把楼里姑娘们画得美如天仙，老鸨乐得合不拢嘴。

　　关白亭自打画了青楼姑娘，一般人家便不敢找他了，要避嫌。关白亭哪管这个，乐得清闲，天天蹲在红袖招画姑娘，一时间，关白亭的青楼薄幸名比他的妙手更广为人知。

　　关老爷游山玩水几个月后回来，才闻此噩耗，在家一口老血，气得胡子直抖，叹天命不可违，朽木不可雕也。

　　第二个月，关家把关白亭扫地出门了。

　　除了亲手交给仆人的菜钱，一个子儿也不给关白亭留。
　　谁都知道关家小少爷，画得一手好画，阔绰大方，还尤其爱怜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至此关白亭每个晚上都要接待三个求他帮赎身，愿意当妾当仆人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的，但是他没有钱。

　　当真薄幸。傅青云这样评价道。

　　傅青云是傅员外的宝贝儿子，家中排行老幺，哥哥从政的从政，从商的从商，姐姐一个比一个嫁得风光，亦是一个吃穿不愁的主。他和关白亭同岁，二人交往甚密，主要是因为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上青楼。

　　傅青云暗恋红袖招的头牌姑娘纤云姐姐，隔三差五就要去摸摸小手。关白亭喜欢红袖招里所有的姑娘，隔三差五就要带着笔墨纸砚给姑娘们画画。两人殊途同归，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

　　他没钱，不光上不去青楼，连良家的美人儿都看不成了。关白亭整日在屋子里唉声叹气，画虫画鱼画鸟，画什么什么都没滋味。

　　“关兄，愚弟看你生活拮据，甚是可怜，愚弟这里正好有一个妙法，银钱来得甚快，又合关兄的志趣，关兄以为如何？”

　　三日后，春宫艺术中注定要光耀历史长河的名字在江湖中骤然闪现，雎鸠阁主横空出世。这个名字一度成为了春宫市场里畅销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