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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红梅 ...

  •   13.

      再过数十日便是除夕,本来关白亭打算着,就算他爹叫他小畜生把他扫地出门,到时厚着脸皮回家赔个不是,大过年的,老头子难不成大过年的还要把他打跑不成。可事到如今,他这副模样,倒还真有可能气得老爷子要断绝父子关系了。

      关白亭默默叹了口气,他这手吊了有好几日了,还是疼,三更半夜疼得人睡不着,几天都没睡成一个整觉,做梦都是忽然被马给踢了。许无虞怕夜里碰着他,另外从外面拖了一把竹榻,垫了被子睡屋那头,他夜里疼得一身冷汗,也没敢出声,许无虞心事重,让他知道,心里不知又该如何想了。

      他自是豁达,除了手疼点,其他一点罪没受,只是不知这伤好之后,还提不提得动笔。他偷偷动了动手指,感觉空茫茫的。许无虞最近累得狠了,煎着药也能睡着,蒲扇搁在膝上,险险要滑落的样子。关白亭揣着几许不可告人的心思,轻手轻脚搬了个三脚凳,坐在他旁边。

      他心想,这人垂着眼睛的样子可真好看啊,可万般也不及他望着眼睛笑的样子,就算揣着什么险恶心思,也能甜死人。他出神地想着,愣愣地去捋了一把他的头发。

      许无虞靠着炉子打盹,那发丝也带着暖气,虽然不及那世间女子鬓发如云,可也黑得再好的墨也画不出。

      许无虞窝在靠椅里,蜷着,明明身量比他不低多少,却仍是显小,手脚都那样细,伶仃得像鹤足一样,那一束头发在他手心里,极软极轻,他却无端有些心慌。关白亭见他虚握着手,睡着的模样像是几年前的尚只有几岁的花儿,自己也不知何故,放了那把头发去触他的手指。

      许是在炭火边烤久了,那手指间暖烘烘的,许无虞梦中没有自觉,竟轻轻攥住了关白亭的一根手指,嘴里喃喃道:“师父……”

      关白亭蓦地心下大恸,仿佛是硬吞下了一颗青涩的核桃。当初傅青云对着红袖招的纤云姑娘朝思暮想,寤寐思服,整天往红袖招跑,为着纤云姑娘打转,姑娘有个不如意,他比火烧屁股还要急。他还笑话他是色迷心窍,当时傅青云怎么说来着?

      他说,你哪天真心喜欢一人就知道了,她笑你也笑,她哭你比她还难受。

      许无虞分明不动声色,可为何他比他还要觉得心酸呢?

      许无虞睡得轻,听到一点动静便骤然转醒,抬头便看到关白亭一双眼,闪闪烁烁红了一圈。还以为他到底是为着手的事情难过,又不好在他面前表露,心中又是一阵内疚。“你哪里不好?我去请刘大夫来瞧瞧。”

      关白亭抹了抹眼睛,瓮声瓮气道:“没有大碍,在炭火边被熏着了。”

      许无虞无话,应了一声便讷讷地坐下,火炭烧得久了,全晕成一堆白灰,他拨弄了一下,才把里面未燃尽的炭头拨到外边。

      关白亭道:“近年了,我们明天买点东西去拜祭你师父他老人家吧。”

      许无虞沉默了一会,闷闷地道:“你的伤还未好,又不能骑马,这里距离乱葬岗可不算近。我师父是化外之人,什么拜祭不拜祭的,他想必不放在心上。到头还要笑我繁文缛节徒增烦恼。”

      “走着去也未尝不可啊。”关白亭道:“在这屋子里,不通风不透气,活动个筋骨都不成。师父想必也是风雅之人,就算鸡鸭酒肉不带,折几枝红梅送给他老人家看,他老人家总不会嫌弃。”

      许无虞道:“他冬日的时候吟诗,犹是喜欢咏梅。”

      关白亭道:“那便是了,不如今日就走,雪也住了,不知明日还有下多久的雪,还是趁着晴天去吧。”

      关白亭的别院在最深处,旁边是另一家书生,非本城人,不知何故在此修学,据说已几年闭门不出刻苦温书,不过也从未见有过哪队锣鼓曾大驾光临过。此时快到除夕,却仍是门户紧闭,烟火寥落,只有墙内一株梅树,开得如霞似火。

      他强拉着许无虞,觉得他的手这样冷,于是又裹着布去把他的手勾勾缠缠捉进袖子里,回头道:“这样的梅花,可入得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法眼?”

      许无虞仰头看那一丛艳红泼洒的梅树,枝节纵横嶙峋,花却开得一派天真,熙熙攘攘。便道:“开得这样好,这梅树主人想必也宝贝得它紧,你折了他的梅花,当心主人家放狗撵你。”

      关白亭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屋住着的人,怕是除了功名,一件事也瞧不上,白白浪费这一片风情。”他长身玉立,微微伸手一勾,便折下一枝红梅,凑到许无虞面前献宝:“若不是碰见我这珍惜风月的人,这梅花岂不也是白开了?”

      许无虞被他这番话逗得有点想笑,道:“你倒会自夸。”

      关白亭也不理他的讥笑,又伸手折了几枝姿态极好的,他手不方便,几枝满满都让许无虞捧着,细雪抖落了一身。

      那梅花开得热闹,落得也热闹,关白亭手下得不甚轻,便簌簌乱红直扑,落在许无虞的发上,关白亭看着心头直痒,又不吱声。

      刘道士葬在乱葬岗的阳面,旁边还挤挤挨挨几座新丧的土馒头,白色的纸钱未烧干净,被雪压在泥里,斑斑点点一片狼藉,凄楚得难看。

      许无虞指着那给他看,关白亭问:“这诸多事宜,都是你一人张罗的?”

      许无虞苦笑,道:“也不曾有什么诸多,我和师父在柳城都无什么亲朋好友,不过是寒冬腊月的,请不来帮手,墓穴只找了一把铁锹,草草下葬了。”

      关白亭心中又是一阵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茫茫人世,余舟一介,到头来,空落落什么都没剩下。古人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可若是许无虞或者他自己,像这般,静悄悄地活,又静悄悄地死,他是万般不能的。

      留着许无虞一个人在这纷纷乱的人世间,也是万般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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