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入画》茶深

14、新坟

　　14.
　　关白亭心头一热，当即撩了下摆跪在了刘道士坟前，重重磕了一个头。他单手不便，依然硬撑着：“师父，我叫关白亭，是无虞的朋友。今日才来拜祭您，还请您原谅。”

　　“你这是做什么？”许无虞吃了一惊，他的预感很不好。

　　“师父，我这次来，是想向您求一样东西。”雪粒子顺着发丝往头皮里面渗，凉飕飕的，可是关白亭还是重重地把额头磕在雪地里，“师父，多谢您多年对无虞的养育之恩，若是没有您，我怕是此生都无法与他碰见。我这次来，是求师父把无虞交给我，我虽无家财万贯，也无不世之才，可终究不忍您去后留他孑然一身，无枝可依。我不奢求作他亲爱，只求为他友，为他兄，保他一世周全。”

　　“你疯了吗！”许无虞过去对他连拉带拽，谁知道他仿佛冰雕铁铸，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许无虞气不过，差点想伸脚踹他。“我以为你一片好意方才带你来，谁知道你竟在我师父面前说这些胡话！”

　　关白亭又一拜，“师父，我是一片真心。”

　　许无虞气得发抖，脸色铁青，一甩袖子转身便要走。冷言冷语道：“我知道我欠你的，你又何苦使这法子搬出我师父来压我，我先前欠你钱，如今欠你一条胳膊，便割了我一条胳膊还你便是！”

　　关白亭大惊，他一只手连滚带爬挣起身，用力拽住许无虞的手，道：“你何苦这样！”

　　许无虞背着身子，被他牵制住的那只手也不住地隐忍颤抖着，“……关公子，我知你赤子之心，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天下可怜人千千万，你就不能放过我一个？”

　　关白亭见他语气古怪，似带哽咽，便道：“说什么放过不放过的，你以为我对你好，单单是觉着你可怜吗？”他越想越觉得心底委屈，多少曲曲绕绕心心念念，到了许无虞那里，都仿佛都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他奉之如圭臬，对方弃之如敝履。“你就这么看我？”

　　他语气凄切，拉着许无虞不肯放手，许无虞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同你。你如今少年意气，到头还有偌大家族，你永远可以回头，最后如花美眷子孙绕膝，你想，就能有。”

　　关白亭道：“我不想。”他伸手过去，摸索着扣住对方同样颤抖的手指，“我只想要你。”

　　许无虞呼吸一窒，当初刘道士走的那一日，他一人借了一辆拖车，上面草席卷着他师父的遗体，刘道士一辈子都向往光风霁月，咬文嚼字了一辈子，却半点风流都沾不上，生死之间，何其狼狈。他抱紧膝盖倚在那小小的土馒头边上，天已经快亮了，东方欲晓，远处传来飘渺的鸡鸣，多少家炊烟开始升起来了。而他只觉得孤独。

　　刘道士老眼昏花，可这一点他不曾看错。他走后，许无虞就是一个人了。许无虞不知道自己在那不挡风不避雪的新坟边坐了多久，只是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生活的万种艰辛又要朝他袭来，时时刻刻都是狼狈而苦楚的。

　　他有时在想，自己活着，到底是为着什么。唯一在乎他的人已经死了。

　　而今，关白亭却对着他师父的坟头，说出那样离经叛道的话。

　　许无虞静静站着，忽而重重叹了口气，道：“罢了。”他回过头，抬头看着关白亭眼眶发红，他也用手指慢慢缠住他的，道：“那你牢记，若这就是你的真心话，我亦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关白亭不知何故，亦是眼睛发涩，点头哽咽道：“我也绝不负你。”他倾过身在许无虞唇上点了一下，虽是只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觉得内心鼓胀酸涩，说不出是苦是甜。

　　许无虞还未来得及反应，只曲着手指放在唇上，慢慢笑开，道：“没想到关公子纯情得紧，若是给红袖招那群姐姐妹妹知道了，恐怕得惊掉下巴。”

　　关白亭知今时不同往日，又爱看许无虞对他这昵近的态度，便也亲昵地拉着他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得又给许无虞的师父行了半个礼，道：“谢师父成全。”

　　二人缠着手指一路从城外晃回别院，好在冰天雪地，除了城门楼上那些卫兵，倒是一个人也未遇见。

　　许无虞推开门，皱皱眉，关白亭连他脸上一丝一毫表情都不肯放过，道：“怎么了？”

　　许无虞道：“有客人了。”他原先放在门后挡风的矮凳，被人挪到了边上，可见是绊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脚。

　　傅青云在关白亭房内晃了半个时辰，捧着关白亭的暖手炉，果子也吃了不少，画册也看了好几本，总算听到门外有些动静，连忙拉开门叫道：“关兄，我不在这些日子，可深感寂寞？”

　　结果迎头撞上还拉着手腻歪的二人，傅青云一愣，又看那年轻男子，也皱着眉打量他，心下便有了些计较，道：“原来你就是那公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你是还没被你家老爷子禁闭够吗？”关白亭连忙打断他的话，一面向许无虞引见，“这位是我发小，傅青云。他是许无虞，是我的……”

　　傅青云眼睛都不眨，作势一拱手，含笑道：“嫂子好。”

　　关白亭朝天翻白眼，犹恨傅老爷子怎么就把这个灾星给放出来了。“无虞，你别生气，都是他尽胡扯……”

　　许无虞倒也不计较，微微一笑，道：“我为何生气，傅公子所言，也算一半的属实。”他揽过关白亭，对着傅青云道：“傅公子放心，白亭既然委身于我，我会对他一心一意的。”

　　傅青云目瞪口呆，道：“你，你们……”

　　关白亭只顾着对那许无虞口中“白亭”二字神情恍惚，连他说什么都不计较了，要不是看在还有傅青云这个不请自来从中作梗的外人在，他真想当即又亲他一下。

　　傅青云虽说游遍花场，可哪里是骗人不眨眼的许无虞的对手，被唬得一愣一愣，最后一甩衣袖，道：“关兄果然真豪杰，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故作神秘地拍拍关白亭的肩，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做那些不解风情之人了。”

　　傅青云当即拔腿就走，溜得比兔子还快，在门边一拱手，大方道：“告辞！”

　　许无虞含笑，“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