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入画》茶深

11、眼泪

　　11.

　　关白亭坐在地上抽气，被扬起的飞灰弄得咳嗽不止，许无虞冲过去，疯了一样撒了手去推那压在关白亭手上的断木，手刚一放上去，关白亭立即惨叫了一声，“啊！”

　　许无虞被他一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冲他看。关白亭倒吸一口凉气，最开始那一瞬间炸雷一样地疼劲过去了，半只手感觉都是木的，说不上是疼还是什么，他感觉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没想到，还真是疼啊……”他呲牙咧嘴地说。

　　许无虞方才爬起来太匆忙，地上又全是竖着倒刺的木屑，双手被蹭掉了好几块皮，也不敢用这手去碰关白亭的衣裳，一时间站在那里，脑子里竟浑然想不出一个法子。

　　关白亭咳了几下，扶着胸口喘了一会儿，冲许无虞招招手：“我无什么大碍，你莫慌，啊。”他指挥许无虞站到跟前去，“你现在使劲推，别迟疑，一鼓作气。”

　　许无虞咬着嘴唇不说话，挽着袖子上前扶着那块废木，哑着嗓子道：“那你忍着点……”

　　横木虽大，却也老朽，触手便窸窸窣窣落下粉尘碎屑，许无虞不敢多想，咬着牙耳边什么也听不清了，感觉血都聚在喉头，把那横木推出去了几寸，横木借着惯性向前滚了数尺，又砸起一团飞灰。

　　关白亭搬出自己的手，五指已经充血青紫，指尖却发白，连带着手腕都毫无知觉，还好那横木是圆非方，否则非把整只胳膊砸成肉泥不可。

　　许无虞冲过来看他，当即撩起下摆几下把关白亭借与他的外袍的衬布撕成几条长长的碎片，寻了几块破木块，堪堪做了个夹板。关白亭低头一看，他自己分明没有见血，那布上斑斑斓斓，却全是许无虞的血。

　　“一会儿寻个大夫正骨包扎，想必也就无事了……”关白亭看着许无虞垂头不语，起了心思，伸了那只好手往他脸上一摸，竟摸出一手的水。

　　关白亭也慌了，他直伸手去抹许无虞脸上的泪，反而在玉一样白的脸上抹出好几道黑灰。“莫哭莫哭，无虞，你莫哭，现下我也没什么感觉了。”

　　许无虞么猛地一顿，关白亭也哽住，知道方才自己说错了话，“你莫见怪，我是真的无什么大碍，只是眼下诸多不便，还请你陪我到我的别院一趟，代我去请一位大夫。”

　　刘家医馆的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大雪天，还是三更半夜，年过五旬刘大夫披衣起身，好不容易摸着蜡烛掀开了医馆的一格门板，外头倒是雪光大亮，拍门的是一个弱冠青年，衣着单薄，鬓发散落，双手血迹累累，刘大夫醒了神，直道：“小公子您可是来看手？您这手，可不能再拍门了。”

　　虽形容窘迫，那人还是客客气气朝着刘大夫行了一个礼，“在下并无大碍，只求大夫您跟我往城北关公子处走一趟罢。”

　　关家算是刘家医馆的老主顾，两家来往，也有二十余年，关家老小体质，日常调理用药，刘大夫也算胸有成竹，关小公子身强体壮，自小头疼脑热都鲜少，顶多是受了家训，来讨几瓶活血清淤的药油。而如今这雪夜来请，莫非是有了急症？

　　吴婆婆归家已有数月，许无虞再来这别院，又是与数月之前天壤之别，灯火寥落，那牵牛花，那黄澄澄一团团的小鸡仔，也全没在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许无虞带着刘大夫匆匆推门进去，关白亭正坐在桌前，把手搁在桌子上，眼下胳膊还是除了钝痛毫无知觉，躺在床上又怕不小心压着，只好老老实实正襟危坐，等着许无虞回来。

　　刘大夫一看着伤事，直呼造孽，“您这又是去了哪处？你们年轻人，遇事也太疏忽！”

　　关白亭一手给他端着，一手喝着许无虞奉上的茶，道：“这事儿您可千万别同我爹讲，否则我后年，怕是都不能在家里过年了。”

　　“这么大的事儿，你倒还想瞒着家里头？”

　　关白亭道：“事已至此，告诉我爹，不过又是多一顿逐出家门罢了。”

　　刘大夫一个劲摇头，“您可知道您这手差点废咯。”

　　关白亭道：“当时事情来得突然，哪还想得这么许多，好在也没撞出个内伤，您医术妙手回春，这点小伤，想必无甚大碍罢！。”

　　关白亭出生都有刘大夫一份力，刘大夫看他，也算是半个亲戚家的后生，说话便多带着了些长辈谆谆劝导的味道。“你亦年纪不小，又是关家独子，以后遇事千万不可莽撞，学成了傅家那小幺子轻浪状，可像什么话？”

　　关白亭笑笑，不说话了。

　　刘大夫絮絮叨叨看完伤，又拉过许无虞细细嘱咐日常饮食起卧的忌讳，才起身走。许无虞一直送他到医馆路口，刘大夫转身，道：“这位小公子，您的手……”

　　许无虞笑笑，把手捏在袖中，道：“小伤罢了，就不劳大夫费心了。”

　　刘大夫点头告辞，正要进门，又被许无虞叫住，“敢问，关公子的手……？”

　　刘大夫缓缓摇头，道：“以后日常起卧，若是精细之事，便不好说了。”

　　蜡烛毕拨响了几下，听到推门声，趴在桌前的关白亭猛地直起身来，道：“我还道你不来了呢！”

　　许无虞躬身又给暖炉添了几块火炭，把它凑关白亭近了一些，道：“我不来，怕是要冻死你不成？”

　　关白亭笑着不说话，看他发上肩上全是落雪，像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刘家医馆也不甚远，你去了这么久，可不叫人忧心吗？外面冰天雪地，休要再染上风寒。”

　　许无虞披霜戴雪，被屋内暖气一蒸，全化作湿漉漉的水滴子笼在身上，他收了收胳膊，道：“不碍事。”他转身又推门出去，“我去烧水。”

　　关白亭在后面追着喊：“仔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