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该死的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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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家族会议散去之后，王元彬回到卧房，王元衫已经拉开一只竹子做的行李箱，往里头一件一件的放衣服。那只淡褐色的箱子看上去很眼熟，王元彬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还是王元衫当初离开家去上学堂的时候自己亲手为他做的。一看到他回来，王元衫便兴奋的扑上去。
“结束了？跟他们都说清楚了？好快啊。”他拉着王元彬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给他喝，又兴奋的继续说：
“我想，我们先往常家那边走，翻过山后沿着平原往东走，取到河南到北平附近。我念书的时候去过那里，还有几个朋友是可以收留我们一阵的，”他说的口干，自己也喝了杯水，“本来从东北过去是很近的，只是战时那边太乱，只能绕一下路。”
他说的太开心了，以至于王元彬没有插话的机会。他们之间多年的纠葛让王元衫有些不符合他年龄的阴暗心理，有时王元彬都忘记了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男孩儿还在叽叽喳喳的时候，王元彬伸手抚摸他短短软软趴在紧贴着头皮的头发，轻轻的说：“我没有把当家的位置交给王重工，他还不能担此重任。”
王元衫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见了，“你说什么？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么？”
王元彬平静的说，“我是那样想过，但是行不通的。如果把王家交给这样的人，等哪一天我们死了去见你父亲，如何交代呢？”
王元衫负气的站起来大叫：“他已经死了！他都对我们撒手不管了，何必还要在乎他！王家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是日本人打过来了，也要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死么？”
男人皱了眉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家里的人难道不是的家人？你愿意看着他们被带上歧途？你那么多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王元衫怒气冲冲的把箱子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扔的到处都是。盛怒之下，说什么都是无用，王元彬转身走掉了。
东田龟吾被淋湿的衣服已经干了，常珏也已经不叫了，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神涣散。经过良久的沉默常琨终于清醒过来，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你杀了常琦，常家。。。和王家都不会放过你的。”他这话说得太软弱，毕竟常家现在已经没什么势力，即便加上王家这话听上去也不能让人信服一些。东田龟吾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常琨眼前，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少爷，您是我山下家族遗落在中国的后代。”东田龟吾仰起头，眼镜后面的眼神诚挚而闪烁，“当年老爷来到中国，与当时的常老爷和王老爷一起发现了这片矿区。”
他说的煞有介事，常琨并没有打断他，他也想听听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
“当时这里的民风古朴热情，对于外来人也表现的古道热肠。但他们十分信奉祖先的教诲，不敢妄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十分反对对矿区的开采。常老爷和王老爷不愿放过这样牟利的机会，瞒着您的父亲做出了轻率的决定。”
常琨俯视着东田龟吾的眼睛，心中一片冰凉。
“那一晚，他们放火烧掉了山上的整个村落。据老爷说，整个山头上都冒着红光，天边全是黑烟。老爷赶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整个村落一片烧焦的尸体，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逃过厄运。”
这段往事太过毛骨悚然，连一旁的常珏脸上也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伴着泪痕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疯了一样。东田龟吾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
“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是村里当时为一出生的小孩儿。常老爷很爱惜孩子，实在下不了手，便与王老爷约定由他收养那男孩儿，女孩儿将在王家生活。”
“当时，您的母亲也在村子里，老爷说她是位十分热情的朴素妇人。他们跟老爷说这个女人也被烧死了，老爷一气之下便登船归国，事后常老爷才写信告知他您的母亲不仅没被烧死，还顺利的产下一个男孩，也就是您。”
常琨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
“常老爷答应说会将您好好抚养长大，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掩饰他们当年的罪行。这些人，都是该死的罪人啊，少爷。而您，是大日本帝国将军家族的优秀血脉，是应该为天皇效力的继承人。”
东田龟吾说出那如炮弹般一连串的话，让人消化不及。常琨虽然知道自己并不像常老爷说的那样是外头包的娼妓所生的，却也绝对像不当自己竟然是日本人的孩子。他说的话太过离奇，但仔细想来，这个故事倒可以解释一切。陈珏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缓缓的转身顺着山崖边的小路往山下走去。她的动作过于缓慢，以至于两个人都走到悬崖边注视着她。常珏一步一拐的往山下常琦摔下去的地方走去。平日里浙大小姐倒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弟弟，可她抱起常琦的尸体轻轻抚摸的样子倒十足像个母亲。看着她的样子常琨突然顿悟了，不管他的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这片土地难道不是他的家？眼前的难道不是他的爱人么？
常琨不再有任何犹豫的，一把将东田龟吾也推下了山崖。
王元彬以为，小孩子总是需要时间闹闹脾气的，这会子冲撞了他们反倒适得其反。于是他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王元衫的眉头，直到晌午时婆子去送饭，大喊着“小少爷不见了”，这才到他的屋子里头一看，好家伙，扔的漫天飞舞的衣服全是他的，王元衫自己个的行李连同那只竹节的箱子全部消失不见了。一开始，王元彬只觉得又是小打小闹的把戏，可他坐下来认真的看屋子里的一切，骤然发现以往王元衫所珍爱的一切都在这房间里头消失了，手脚才慢慢冰凉起来。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的心够冷够硬，没成想真有一天这孩子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招呼也不打。王元彬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王元衫，哪怕是以前他搞掉自己的孩子他也没想把这个罪魁祸首赶走。可如今，在他们打算远走高飞的时候，这孩子把他抛弃了。
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失去了父母，妻子，儿子，多年以来他苦苦维持着这个家，要他放弃一切跟一个男孩儿去私奔？这的确是需要太多勇气。或许他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在乎王家的命运，他无法如王元衫的愿，也许只是源于自己的怯懦。这么多年来他从不跟命运反抗，逆来顺受的接受上天的安排，可到头来，因为怯懦他失去了手中的一切。
王元彬久久的坐在房间里头不能言语。发现这件事的婆子自作主张的封住了消息，把所有丫头小厮都打发了出去，惯了院门只留下主子一个。而被精心照料的主人家倒是无可无不可，他几乎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缓缓地起身行动起来。王家的人经过早上那一场闹剧全部散去，庄园里头人烟寂寥，里头内院更是连个虫鸣鸟叫都听不到。那婆子本来是王元彬的奶娘来的，又一向为人稳重的，因而他说出的话大家无不遵从。因而直到日落西山都没人去内院服侍。这位婆婆觉得自己肩负着去查看主人家的责任，尤其是她发现了小少爷的失踪，大当家的却没让人去寻找。她活到了这个岁数，这世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都见过了，她几乎养大了王元彬，又照顾了在青年时代幼小的王元衫。她不觉得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这种畸形的感情如何愤世嫉俗，她只从一个年迈的老人的角度希望他们能平安的在彼此身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当这位为王家奉献一生的老太太推开内院主屋的门，颤颤巍巍的读了桌子上那封王元彬留下的书信时，她两眼一黑软倒在洋灰地上。
常珏抱着已经僵硬的常琦飘飘荡荡的回到常家。女人的表情有些呆滞和疯癫，头发疯疯乱乱的，衣服上沾满了沙石。常琦是被突然推下山崖摔死的，脸上并没什么惊恐的表情，只是高处跌落，全身骨节都被摔断，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躺在常珏瘦弱的怀里。最先看到常珏的是管家，这几天家里不断的有人出走、消失，常家已经到了不许有管家出来守门的地步。他远远的看见一个瘦弱女子抱着一个孩子向大门走来的时候，只以为是那个乞讨的妇人，却不成想尽然是常家的大小姐和小少爷。他眼眶欲裂的瞪着常珏一步一步的进门，女孩儿一看到常立便再也支持不住的浑身瘫软了，常立赶紧抱住她。
“这是，这是怎么了？”
常珏满脸泪痕，抽泣着说：“东田龟吾杀了常琦，我不能让常家的孩子死在外头。。。。。。常琨，常琨又杀了东田龟吾。。。。。。”她的话断断续续，却有意隐瞒了东田龟吾讲的那段故事。常立震惊的盯着她和怀里的常琦，“那，常琨现在在哪？”他语气平静的自己都觉得可怕，常珏一边哆嗦一边回答：“他去处理东田龟吾的尸体。我不敢看，我不想留在那儿。。。。。。”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在太多了，常立稳稳的撑住她虚弱的身体扶着她往院子里头走。他想，虽然常琦死了，可最好还是先不要告诉王凤霞，想把他们往别院里引。可有的事往往是命中注定，王凤霞从来不踏出这个院子的，今儿个下午偏偏出来了。常家院落太小，从大门到内院只有一条路，王凤霞正巧就在内院门口撞上了他们。她从早上就开始心神不宁的，出门看到面色诡异的常立和常珏皱了眉头：“怎么了？”接着，目光移到了两人的手上，就停止了。不光是她，常珏和常立也停止了，没人动一下甚至没人呼吸。
王凤霞看着常琦已经发青的脸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常立的手都算的支撑不住了，终于慢慢接过了那孩子的身体。她像抱婴儿一样抱着他，把脸贴近怀中娃娃的脸，摇着身子往院儿里走。常立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常珏了，赶紧追上去，只见王凤霞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是难得的平静祥和。王凤霞把常琦当做精神支柱，却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他想大奶奶大概从来没对自己的孩子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常立有些担心这个冷酷甚至有些狠毒的女人在绝望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正在这会儿，常琨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常珏见到他恍如隔世的脸，问：“怎么样？”
常琨面色从容的：“那悬崖下面有个山洞，我把他拖进去找些树枝埋好了。”常珏点点头，看他脸上有些泥土又有些含税，伸手给他去擦。常琨把她的手按住握在手里，男人的体温刺激的常珏心头一烫，她几乎立刻想到了握着她的竟然是个日本男人，这是个日本人！常琨见她移开了目光只以为她还没从惊吓中，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便上前去看王凤霞。大奶奶还把常琦抱在怀里，摊在床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常妈进屋看到这一幕简直要吓昏过去。屋里什么人进进出出的王凤霞都毫无感觉，只是常琨一脚踏进去她立马不再拍孩子了，眼睛立马斜过来，只是问：“死了？”
常琨愣了愣，说道：“死了。”
王凤霞收回来了眼神，“死了啊，那我怎么给琦儿报仇呢？”她又喃喃自语了，一句一句的都在重复这句话。常立常琨看着她这样也是心酸，饶是之前那些恩恩怨怨、情情爱爱到了这无辜孩子的生死面前似乎都微不足道了。常琨思虑了一会儿，走到王凤霞面前蹲下，沉着说道：“大奶奶若是真相报仇，也不是没有路子。那帮跟着来的日本人不是还在家里住着么，反正已经杀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倒是报了国仇家恨了。”
常立看着二少爷建议的面孔若有所思，王凤霞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生动的表情，而常珏听着这番话简直是心惊肉跳的。常琨真要杀日本人，他真能杀人本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该死的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