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程镜恩

8、第八章 迎将军

　　第二天一早平荣县的东门就不同往日的热闹起来，云师爷指挥一干衙役忙着装点沿街店铺。荀森荀大将军因为平乱有功深受皇帝的信赖，因此他到各地巡查之时，每个地方官都极尽所能用他喜欢的金箔花树来取悦他。

　　只是衙役们睡眼惺忪，金箔又拿在手里亮晃晃的，免不了稀里糊涂的就往腰袋袖口里塞。这样一来准备好的金箔自然不够，他们便将砍来的大树树干锯短、树枝折去，八棵金树变得越来越寒酸，最后如盆景般堆在一起，让云师爷哭笑不得的再命人从底下垫高黄铜台子，勉强凑合过去。

　　金树摆放好之后，上面的玉花却都不知去向，这次云师爷倒不着恼，指着那群人笑道：“都是青萝卜雕的假花，你们拿去准备吃啊？还不都给我挂起来！”

　　“萝卜？”一个衙役一拍口袋，果然是软的，不由得尴尬的挠挠后脑勺，将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乍一看还真的分辨不出。

　　这边迎接场面准备完毕，云师爷派了几个人看守等待，自己先到城门外迎接去了。

　　另一边凤奇文还在给洪绍源制作假面皮，将泡了一夜特殊药水的胶泥根据他的脸型制作好五官，再用颜料上色，一根根插好眉毛睫毛等，为了方便他说话喝水时嘴不起皮，凤奇文特意做了两片威风的胡子，牢牢缝在面皮里，不用力的话，拔都拔不下来。收拾妥当后的面皮即使戴在模具上，依然栩栩如生，仿如真人闭目熟睡。

　　洪绍源在一旁看到最后，忍不住连声赞道：“想不到凤大人还擅长这些江湖人的绝技，实在让洪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技多不压身嘛。”他举着把草扇轻轻的给面具进行风干程序。本来他是不想有人在一边看着的，可是今天有乱党们的死对头拜访，城里不知道先派进来多少探子，不得已只好让他在视线范围内待着，省得被人认出来。

　　“以后若有机会，洪某真心要和大人讨教一二。”洪绍源诚恳的鞠了一躬，有了这层保护，就再也不怕被人画像通缉了，其他兄弟们也能放心大胆的在各地游走了。

　　凤奇文摇摇头道：“面具不过雕虫小技，倒是这些客套虚礼必须都收起来，要不然你一开口就露馅了。”

　　“是、是，我又忘了。”他脸上微红，答应了半天一张嘴又要冒出些文雅词儿，忙用手捂住了嘴。

　　“不如我来教你骂人好了！”凤奇文想到了这个好玩的主意，不禁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手里的小扇子也舞的愈加活泼，“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怎么骂。”

　　洪绍源听话的弯腰，凤奇文学出几句带有浓厚地方方言的调调，直听的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比颜料变化还丰富。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先练习练习，临场随机应变。以后每句话都带上一两个，就当所有人都欠你银子。”

　　“嗯。你，”洪绍源嗫诺半天，抬眸小心翼翼的瞥了瞥凤奇文，终于鼓足勇气念完剩下的：“爷爷的走路没、没长眼啊？！”

　　怎么他一说就一点都不像骂人了呢？整个一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状，凤奇文被他逗得差点笑岔了气。

　　“哎呀，不是这个调，你跟着我大声念，记得变音。”凤奇文昂首挺胸的站起来，双手掐腰，下巴高抬，冲着洪绍源一通嗷嗷的狮子吼：“你爷爷的走路没长眼啊！真想立马把我一尺的鞋拍到你一尺半的脸上！◎＃％＃◎％￥％（以下省略若干圈圈点点约三百字）……别再让老子碰见你，见一次老子就扁你一次！”

　　洪绍源吓得后退两步，像看怪物似的瞅着对方，凤奇文却一本正经的任他瞧，半响后洪绍源嘴角抽了一抽，忽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丢开那些文人的矜持优雅，就差没在地上打滚儿了。

　　凤奇文挑挑眉梢，也跟着咧嘴一笑：“我这点功力连金大娘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洪公子见笑了，见笑了。”

　　“凤大人过谦了，洪某受教，哈哈。”

　　等两人准备妥当，凤奇文就带着洪绍源去迎接大将军了。看在荀森驻扎城外五万精兵的面子上，他这个地头蛇、不，地方父母官，好歹也要去陪陪笑脸，顺便吃吃饭，喝喝花酒之类的。

　　与传言有些出入的是：号称冷面阎罗，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的荀大将军满脸正气、五官英俊、身姿挺拔如松，相当标准的美男子一枚！

　　当然这个只是凤奇文的标准，而且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纯属不看白不看的“欣赏”。

　　“大人，要不要擦擦口水？”云师爷悄无声息的凑近，体贴的递出一块方巾，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凤奇文反射性的赶紧往嘴上一擦，什么都没有……

　　旁边的洪绍源则露出一副“原来你好这一口”的表情，见凤奇文郁郁的转过头，忙又表现出“其实这个也很正常，洪某绝对理解”的同情。

　　唉，纯纯的洪绍源这么快就学坏了！

　　“下官七品县丞凤奇文参见荀大将军！”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借此机会温习一下早已荒废的谄媚：“大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您的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小的平荣县城蓬荜生辉啊！”

　　“吾等身为臣子,理当为皇上效力，何来辛苦之言啊？不过是分内之事。”荀森似是看惯了讨好的嘴脸，毫不掩饰的露出鄙夷，连马都不下，率先往大街正中的府衙走去。

　　“大将军为人清廉又重情义，勤谨朴俭，处事公正，数十年如一日，为百姓谋福、为皇上解忧，不愧为上下百官学习之楷模，实乃我曲佑国之幸也。”

　　凤奇文跟在马后小跑几步，白净讨喜的面庞、清脆真诚的笑语，一身官服簌簌生风，马屁也拍的溜溜响。荀森毕竟肉胎凡心，好话一句句的往耳朵里钻，怎么听怎么受用，哼了一声弯起嘴角。

　　“凤大人将平荣管理的如此之好，本将军回去定向皇上如实禀报。”荀森鹰一般的锐利目光扫了一圈，忽然又沉下脸冷声道：“若是被本将军查到这里有窝藏的乱党逆贼，也别怪本将军铁面无情，牵连者一律杀无赦！”

　　被他杀无赦的还真是不少，只不过是否都有牵连就说不准了。凤奇文在心里不以为意，笑容却依然灿烂：“没有没有，下官保证一个乱党都没有。为了替大将军分忧，下官已经将平荣里外清扫的干干净净，一只翻翅儿的蚂蚱都飞不进来。”

　　“是吗？”荀森也在心里琢磨，小算盘打的飞快，看起来凤奇文相当知趣，孝敬的礼物应该少不了。虽然不比搜查乱党缴获的金银珠宝多，但是以后多来几趟岂不是利滚利，收获更多？

　　于是冷硬的口气也和缓下来：“那凤大人真是有心了。”

　　“下官分内之事，嘿嘿，分内之事。”

　　心领神会的官员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犹如多年的知交好友，哈哈大笑起来。

　　若不是洪少源提前认识了凤奇文，此时一定会不屑的从鼻孔哼出两个字“狗官”。

　　刷洗的如镜面的府衙大堂上，凤奇文将这些年的案卷统统放在一口大箱子上，足有一人多高，有些纸张已经破旧泛黄了，但是无一例外，它们都被保管的很好，一个字都不会漏下。

　　“这些就是平荣的县志和下官上任以来的全部记录卷宗，请大将军过目。”凤奇文不无骄傲的轻抚小山般的文书，里面的每一词每一个字都印在他的心里。

　　“唔、”荀森状似认真的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打开，逐行看下去，还不时的嗯嗯几声，赞道：“不错，字迹清晰，描述详尽，很不错。”

　　“大将军谬赞啦。”

　　“那就这样吧，这些都抬进我的书房去，本将军要一份一份的审查。”

　　“大将军辛苦了，长途跋涉，首先忧心的却是百姓。但是，依下官拙见，今日大将军刚到平荣，为了更好的办理公务，不如先稍事休息一下？”

　　荀森露出一个“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却不马上答应。哪一个做父母官的不是两本帐？能拿出来看的当然什么问题都没有，看也是白看，何况他也懒得翻，那是清官才会做的傻事。

　　“今晚下官已经在春风楼的歌雅居为大将军准备了接风洗尘的一桌酒菜，当然小地方的东西上不了大场面，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啊。”歌雅居是楼中专门为清官和歌姬舞姬设置的，内有花园湖泊，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可以选一处奢侈的小楼尽情花天酒地，也可以满足某些人附庸风雅的要求，选一处安静的小园饮酒作诗。

　　春风楼的美名早已让荀森如雷贯耳，进去过的上下官员无不交口称赞，那里的美酒佳肴怎么会上不了大场面？想不到这个凤奇文这么懂事，处处都合着自己的心意，不禁微微一笑，顺着应承下来：“如此也好，酒菜不必铺张，我们只是去谈公事，可不能乱花朝廷的俸给。”

　　“是，下官受教了，跟在大将军身边真是受益匪浅，回头下官一定更加勤俭节省，不负大人重望。”凤奇文再说下去都想吐了，看来马屁荒废久了，拍起来也会累啊。

　　不过看荀森的态度，已经比刚进城好太多了，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借故发飙，只要把他好好的哄几天再好好送走，平荣也就安全了。

　　想起那五万久经沙场的精兵就令人浑身不舒服。以平荣的实力，吞下几百甚至上千的盗匪或乱党都不成问题。凤奇文对他们向来都是能收就收，不能收就赶跑。可这五万士兵中有一万骑兵，一旦惹恼了荀森，反叛的消息能一路风似的传到京城去，界时可就不是一两个人降职发配那么简单了。所以对于洪绍源，他是决定要帮，但是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绝不会把平荣数十万老百姓一起赌上。

　　就在凤奇文派人领将士下去先洗把脸喝杯茶的空儿，有个一直跟着荀森却没说话的蒙面男子突然附耳低语几句，露出的眼睛飞快闪过一道精光，紧接着荀森的脸色变了变，两人也不回头，径自往后院走去。

　　“去看看他俩想干什么。”凤奇文招来会读唇语的衙役，交给他一堆干净衣服尾随上去。对于荀森的一举一动他都必须知道的清清楚楚，半点马虎不得。

　　不消片刻，那衙役就匆匆跑了回来：“大人，他们说的是外族语言，小的看不懂……”说罢满脸羞愧，垂了眼不敢看他。

　　“哪一国的？”

　　衙役更加羞愧的低了脑袋，嗡声道：“小的分辨不出。”

　　“呵呵，这时候才知道，多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啊！”凤奇文也不气，荀森防人防到了这个程度并不过分，那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机警。作为统率大军的最高将领，对身边的任何人都要时刻怀疑，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看来他也要继续学习了，好歹云师爷还精通北齐和九龙部落的语言呢！跟不上时代就是落后，反正平荣的异邦商人多的是，改天揪几个回衙门就行。

　　另一边，云师爷已经默契的找人盯住那个蒙脸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