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程镜恩

7、第七章 春风春意

　　春风欲醉何处，何处春意醉人。

　　平荣的各项事业皆有专人管理，奉公守法自不必说，各行有各行的状元，就拿青楼妓院来说，春风楼便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第一青楼的艳名远播，达官贵人、风流才子的捧场是必不可少的，多才多艺的美人也让人眼花缭乱。但是它最吸引人的还是精致舒心的服务以及经常更换的节目，种种奇思妙想让人流连忘返，挥金如土。

　　按说本地最大的青楼应该是本地最大的官员常来之处，可是凤奇文心疼那动辄十两纹银一杯的茶水，反而不如千里迢迢赶来的外地官员舍得游玩，这仅仅是他第二次光临。

　　金大娘对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楼上偶然瞥见三人到来，立刻喜上眉梢，唤来几个美婢迎了下去。

　　“哎哟，这不是凤大人、云师爷还有洪公子吗？春风楼今个儿可真是贵客赢门，满堂生辉呀！”她打扮的和其他老鸨没什么两样，全身披金戴银，脖子上还有浑圆的大珍珠链子，老远就像几十盏明灯似的照过来，让人被晃的只觉得满天都是星星。

　　“金大娘的生辉已经足够了，单看着你一人就喜气洋洋啊，最近生意不错吧！”凤奇文如见到老朋友般挽住了金大娘的胳膊，露出一抹坏笑道：“今日的茶钱……”

　　金大娘马上将浑身的肉都笑了起来，娇声嗔道：“大人亲自驾临便是本楼的金字大招牌，还提什么钱不钱的？来人呀，快把最好的茶给大人沏来，再让胭脂、牡丹还有翡翠好好打扮打扮到大人跟前服侍着。”

　　凤奇文哈哈一笑，满意的点点头。不是他喝不起，而是春风楼的宰人花样最是刁钻古怪，往往看似平凡的东西正是价值千金的“异宝”，疏忽不得，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厢房准备好之后，很快便备齐一桌珍馐，三个香气袭人的美女也缓缓入座，谄媚又不失乖巧的帮他们倒茶夹菜。

　　凤奇文瞧着洪绍源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立刻开口寻人，而是和金大娘闲聊几句，还不忘公事公办的查问一下春风楼的近况。金大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到洪绍源在一旁，该实报的实报，不能实报的便不露痕迹的转移话题，反正凤奇文的来意弄不清楚之前，她只将口风守严，决不多说一句话。

　　如此这般耗了一会儿，洪绍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金大娘，不知玉珏姑娘在哪里？可否让在下一见？”

　　“这个……”她面露难色，好像欠人几万两似的看着洪绍源说道：“公子不会又要强行赎人吧？玉珏可是自愿来春风楼的。”

　　“本官知道春风楼的姑娘都是大娘的心头肉，是去是留本官管不得。”凤奇文原本不太了解，但凭这几句话已经将前因后果听明白了七八分，“不过洪公子是本官的朋友，让她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不偿了他的心愿见一面，亲耳听到她的本意，洪公子自此也就死心了。”

　　“可是……”

　　“区区一个小女子，又有金大娘的保镖护着，出来见见还能少根头发不成？”一次次的推脱让云师爷也有点不耐烦了，他身边的胭脂善于察言观色，收回正要斟酒的玉腕，微笑的端坐一旁，并不多话。

　　“瞧大人们说的，好像我金大娘多不通人情似的，”她得到保证后还是愁容满面，“只是洪公子上回来的时候是玉儿自己不愿意露面，而这次……不瞒大人，玉儿明晚就要公开献艺竞价，到时价高者得，就算是我这当妈妈的也做不了主啦！”

　　“什么？！”洪绍源腾的站了起来，脸颊泛红，胸口起伏不定，眼中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一瞬间，曾经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全部涌入心里，连他何时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都浑然不觉，细细鲜血蜿蜒顺下，殷红狰狞。

　　“价高者得吗？这个主意很公平！”凤奇文笑呵呵的站起来扶住洪绍源劝道：“只要洪公子拔得头筹，就算玉姑娘不愿意也得见面了，我们明晚再来正好可以赶上热闹。今天已尽兴，就此告辞。”

　　“大人这么快就走啦？那大人明天可一定来捧场哟！”金大娘眉开眼笑的恭送父母官，对那洪公子也是一样的媚态，不见一丝轻蔑。

　　“当然，多谢大娘的招待了。”凤奇文不介意碰了个软钉子，本来他也没想马上就能帮了洪绍源，这次不过是来探探路，看看人还在不在楼里。

　　走出莺声燕语脂粉酒香的范围，云师爷推了推洪绍源的肩膀，见他还不回神，咬着牙，似乎随时准备冲向春风楼，只好在他的后背猛拍了一记，把他打的低呼一声，这才放开凤奇文的手臂。

　　“不要想了。”云师爷劝道：“妄图在春风楼劫人是不明智的，就连你身边的那个丫头翡翠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除非你能先发制人擒住金大娘，可是这样一来，你也休想走出平荣。”

　　“擒住金大娘？这个主意也不错！”凤奇文甩甩被抓疼的胳膊后，眨眨眼怂恿道：“洪公子去试试好了，说不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

　　云师爷好笑的接道：“什么古往今来第一人？”

　　洪绍源也不解的抬头看向他。

　　“自然是一个时辰之内看遍金大娘一百零八种表情，听遍一千零八百种或哀求或威胁你放了她的话，见识一万零八千种保镖刺客杀手捕快衙役的功夫招式和暗器了！若是洪公子能撑下这一个时辰，金大娘还在你手中，那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古往今来第一人！”

　　冷汗自洪绍源的鬓角额际纷纷落下，他红唇变白唇，惊异的盯住凤奇文。

　　半响，洪绍源神色转为黯然：“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要帮在下，既是如此，洪某何来讨一顿羞辱？告辞！”

　　“你还要去？好不容易在法场捡回一条命，就这么迫不及待的送掉？”

　　“若春风楼真像你说的这么危险，我更是非去不可！”

　　“为什么？”

　　洪绍源望向远方，面庞上浮现些许柔和，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承诺过，永远保护她平安快乐。”

　　“这辈子你就这么一个承诺？你的兄弟们呢？你有没有给他们承诺过什么？”凤奇文似无意的提示道：“比如我大牢里新收押的一堆冒死劫法场的家伙，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你的朋友，要是有的话，在你不能完成对他们的许诺之前是不是再去看看他们？”

　　他的身体一震，而后平静的说道：“玉珏是为了我才以身犯险，我不能负她。我的兄弟们则早已和我生死与共，大人虽行事古怪，却是明理之人，还请不要为难他们。”

　　“呵呵，可惜我有些道理却很不明白。玉姑娘为了你而来，什么事能让她在春风楼帮助你呢？”凤奇文说着说着就自言自语起来：“结交大官给你搜集消息？那为什么来了这么多天，偏要在明天亮相？明天，明天可是个好日子啊，荀将军真是个难得的好官，绞杀乱党的大功臣一位！”

　　洪绍源忽然愤怒的转过身来，凤奇文不受影响的继续往下说：“她是知道今天你要被砍头所以选择明天，还是不知道你要被砍头而没选在今天呢？想当初要没有金大娘帮助，洪公子也没这么容易被本官抓住。哎呀，她不会是要找金大娘报仇吧？！”

　　洪绍源听他将猜对了的答案由又往别处引去，不禁拧紧了眉头，俊逸的身形硬是凝固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真是可惜啊，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子，本官还想好事做到底，明天去给她捧个场让她完成任务后再救她一救。可惜啊可惜，有人就是急着舍身成仁，我也不想破坏如此义举，还是当作没看见好了。”

　　凤奇文摇着脑袋边说边走，云师爷无所谓的跟在他后面，两人都当洪绍源如空气般擦身而过，话题也换为晚上到哪家饭庄蹭饭比较好。

　　树叶轻晃，扫地的清风卷起散落的叶子和灰尘朝巷尾奔去。那些叶片逍遥翻飞了一半却因为助力忽然消失而落回地上，它想等待下一缕路过的风，结果四周静悄悄的再无半点生息，那树叶也只好死气沉沉的躺在尘土中，辩不出本来意气风发的面貌。

　　呆看了一会儿，洪绍源突然疾步朝凤奇文离开的方向追去，而且越走越快。转过一堵墙，看见那两人就在不远处的小茶棚下坐着喝茶，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胸口的大石缓缓落下，微垂着头走过去坐下。凤奇文为他倒了杯茶，他接过喝了，三人相视一笑，心思如风淡，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