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酒当歌，人生几何》韩澹

16、第 16 章

　　十六
　　伙计说话的声音，各色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由轻到重由远及近，阿九睁开眼睛的时候温和的阳光从四处弥漫进来，她却并没有高兴的，死而复生的好心情，她想弄清楚中毒的事情，弄清楚自己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当初不应当跟林澈走的，应该去过点正常的日子，她觉得头疼，本能地抵触这些思考，身体似乎有些发热，可是自己用手摸一摸额头，并不热。小柒推门进来的时候，阿九正盯着床顶发呆，小柒心里好开心，可是想到要同阿九解释这一切，想到未卜的前途，想到即将和阿九分开，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小柒开口道，“你昨晚吃过药，睡得倒是安稳，害我一晚上没睡，干脆早起帮你去厨房煮了点粥，起来吃点？”
　　阿九整个人还是呆呆的，不答反问，“桃桃没事吧？”
　　小柒并不隐瞒，一五一十细说了阿九晕过去以后解毒以前发生的事情。正等着阿九开口，不想两人都沉默下来，小柒性子急，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以后的计划，昨夜的事情统统说出来。阿九却缓缓开口了，“我应该是喜欢苏潜的，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应当的，他也没做错什么，还是有点难过，小柒你给我说说，我为什么会中毒，以后我们怎么办，我都听你的，现在我不敢做决定了，总觉得我果然是个傻蛋。”
　　小柒尽力美化了林澈的动机，也尽力美化了林家甚至是夏完淳的形象，不过分寸掌握得很好，既没有失真也很容易引起本来就心软的阿九的同情，还细细说了一番自己的打算，说到自己决定随林澈回金陵，为了阿九的身体着想，劝阿九随夏完淳入蜀。小柒留心观察阿九的神色，发现说到林澈下毒的时候阿九睫毛动了动，说到决定分开的时候，阿九拽住了小柒的手，不过并没有异议，小柒担心起来，阿九可能性子软和，可能脾气好，可能宽厚，但是阿九不可能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她现在的样子不是同意不是默认，更加像是心灰意冷。小柒一直半跪在床前，几乎贴着阿九开口，此时说完了机密部分，想站起来的时候，居然身子一软扑到阿九身上，阿九眨巴眨巴眼睛，想要扶小柒起来，小柒爬起来说，“没事，没事，没有压着你吧。”
　　阿九也还是不回答，只细细说，我想吃冰棍，冰西瓜，冰淇淋。
　　小柒盯着阿九看，“你不会不知道我们穿了吧，没有电就没有冰箱，现在是秋天不是冬天，我倒是想去问问附近有没有大富翁，大富翁家有没有冰窖，可是。。。”
　　小柒满以为一向懂事体贴的阿九会马上作罢，乖乖喝粥，可是阿九开始蛮不讲理，不厌其烦，有气无力重复道，“我要吃冰激淋”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小柒无奈道，怕了你，我去找林澈和舅舅想办法，你先洗漱一下吧，可以自己起来么？阿九道，可以。其实她的身体比小柒以为得要虚弱得多，洗漱完重新坐到床边的时候，正头晕目眩。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阿九靠在床头，说声进。居然来得是苏桃桃，她想装出点笑容，可是不能够。苏桃桃三两步走过来，说，“阿九好点了么？怎么脸色这样难看，你不要说话，桃桃说。”阿九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苏桃桃面色有些犹豫，脸红起来，“我哥哥一直叫你的名字呢！我都听见了，捂住他的嘴，也没有用，你喜欢不喜欢我哥哥，我哥哥很好的，他也不是不想来看你，是因为昨天帮我疗伤，损耗太多真元，一时脱力，等他醒了一定会来看你的，我以为哥哥喜欢的一定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儿，那个，我不是说阿九不美，我的意思是，哥哥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放心，桃桃是站在阿九，哦，不对，是林大小姐这边的，我刚刚写了我家的地址，你可以给我或者我哥哥写信，喏”说着就把装了纸条的紫色香包放在阿九枕边，她说话时全看着地面，条理不清地说了一堆，也不管阿九有没有在听。现在一看，阿九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赶忙去试气息，好歹没有出事，还是不放心，蹑手蹑脚退出去找林澈。听到门合上的声音，阿九缓缓睁开眼睛，看也不看香囊，又开始盯着床顶发呆。这所有的一切事出突然，她本能地抵制本能地想逃走。她既想抓住苏潜又没办法全然信任他，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成为他的麻烦，她既想脱离林家又担心无法应付可能由此带来的后果，既想奋不顾身和小柒一起逃走又苦于身中奇毒，一片纷乱的思绪中，头越来越重，居然真的昏睡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边围了一群人。阿九现在内心一片平静，决心和小柒一条战线，不管拖累不拖累，不管危险不危险，横竖大不了一死了事，小柒的决定就是她阿九的决定。自然而然开口，“舅舅，你怎么来了？”夏完淳道，“孩子，现在没事了，有舅舅在，旁人休想伤你们姐弟分毫。”
　　林澈和小柒齐叫，“大姐。”阿九笑笑道，“吓坏了吧，没事的，有舅舅在，什么毒都能解的。”
　　夏完淳道，“可惜还是发现得太迟了，余毒一时难以肃清，默儿还是和舅舅回蜀地疗伤吧，这样才可能三年内肃清余毒，你舅母也很想念你。”
　　阿九道，“一切但凭舅舅做主。只是啊澈和啊绘即使有门人保护，默儿还是担心对手太过强大，除非。。。”阿九说话间拿眼把宋沄盯着，露出渴求的神色。
　　夏完淳拍了拍宋沄的肩，好言好语道，“夏某也正有此意，兹事体大，宋家毕竟是武林正派的翘楚，若贼人听闻有宋二爷护送，必然闻风丧胆，再不敢打这“斩草除根”的恶毒主意了。”
　　宋沄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前辈严重了，林家有难，宋家必定相助，此乃应有之义，小侄虽然不济好歹拼着命护送林家姐弟平安到金陵。心想，好狡猾的老狐狸，我若不答应，宋家嫌疑岂不是更大了？老头那边只好飞鸽传书了。
　　最后阿九眼波柔柔扫了一圈众人道，望着苏潜道，“劳烦苏大哥一路以来的护持，实在因为林家突遭大难，一时心有余悸，没有及时告知我姐弟三人的真实身份，万望勿怪，”说完转向宋沄道，“以后就拜托宋大哥啦，如此大恩林家没齿难忘。”
　　最后对众人柔声道，“实在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大家回去休息吧，啊绘留下来陪我就好。”
　　待众人离去，阿九的眼泪便涓涓而下，看得小柒心里难受。小柒故意不去看阿九，絮絮叨叨起来，“我本来想要挟林澈给你找冰棍去的，但是舅舅说你不能吃冷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鱼了，我又给你做了鲫鱼汤，雪白雪白的，实乃我厨艺的极限呀。”过了似乎很久很久，阿九道，“我饿了，可以喝鱼汤么？”小柒兴匆匆去热了鱼汤，看着阿九吃个干净，心满意足道，“我另外定了个房间，今晚准备拟写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就算是个和林家舅甥的合同吧，虽然不知道能争取到多少主动权，好歹得尽力一搏，今天阿九已经做的很好了，好好睡吧，剩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阿九感激得望着小柒道，“拜托了。”心下一放松，很快便睡着了。
　　睁开眼的时候，虽然还是郁结于心，但看着要慢慢变白的灰色窗户，不再如昨天一般六神无主了，估摸着大概是凌晨四五点的光景，一点声音没有。突然响起了极轻的声音，是苏潜的声音，阿九也压低声音道，“醒了，进来吧。”
　　虽然昨天刚见过，可是阿九还是很想念他的，开口道，“怎么知道我醒了。”
　　苏潜道，“他们睡熟后，我就守在门外了，你的呼吸一变化，我就猜你大概是醒了。”
　　阿九道，“刚才的声音似乎只能我听见，好古怪。”
　　苏潜道，“这是聚声成线，内功达到一定程度再配合相关密法，哈，我并不想和你说这些。”
　　阿九平平静静看着苏潜，“你想说什么？”
　　苏潜道，“我明天要和桃桃回洛阳了，你要我帮忙做什么，但说无妨。”
　　阿九道，“你过来，坐到床边，我看看你。”
　　苏潜似乎想走，但终究依言照做了，勉力扯起个不羁的笑脸道，“我这个人的确英俊非凡，可是看仔细了还是能找出缺点的，比如哪里有一粒小黑痣，左边眉毛稍高了一点点。
　　阿九噗嗤一笑，“我知道你是江湖十大美男，虽然精通易容仍然以真脸示人，怕浪费嘛，你朋友不多搭伙不少，极度自信，看来放荡不羁，实则做事认真仔细，很有责任感，有时候爱开开玩笑，不知道是否自认笑起来好看，所以也常常笑，然而我觉得你并非爱笑之人，因为你每次不笑的时候，我觉得最真诚。”
　　苏潜带笑道，“以后见了林大小姐千万不能笑，不然要被认为不真诚哩。”
　　阿九继续道，“苏潜脖子右边有一点黑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苏潜不喜欢吃糖葫芦，也不喜欢吃甜食，苏潜是个很好的人。”
　　苏潜终于笑不出了，叹口气，摸了摸阿九右边眼角受伤的地方，苦笑道，“我想和你说几句开心话，博你一笑当作告别的。”
　　阿九接道，“我们女孩子总难免容易伤感。”心里想，还总痴心妄想要心爱的人一个自己也知道不切实际的承诺。
　　苏潜又回复了云淡风轻的笑，轻声道，“多多保重。”
　　阿九猛地扯住苏潜的衣角，还是那件黑色的外袍，苏潜等了足有一分钟左右，阿九还是不开口，似乎只要抓着衣角，苏潜就永远不走了。其实阿九并没有打定主意要这样做，几乎是一种潜意识的渴望，她不要苏潜走，可是抓住了却说不出话来。苏潜看着阿九的脸唤了声，“阿九。”
　　阿九好容易想起一句话，“你穿蓝色最好看。”
　　苏潜左手隐在袖子里，不自觉地拽紧了本来想送出去的阿九给的平安扣，颇无奈地似乎对自己失望地柔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阿九眼睛亮了一亮，继而暗淡下去，苏潜有点恨起自己来，补充道，“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可以。”
　　阿九干脆却极轻声地说，“有空来看看我”言罢松开了手。
　　苏潜拽紧平安扣说了声好就闪了出去，阿九似乎自言自语道，不用再来道别了。也不知道苏潜有没有听见。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