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槐》阿柠阿零

6、第 6 章

　　那日她没有进屋，得到父亲的回话后，她便回了自己的庭院。
　　因时辰太晚，当日就歇在了傅府。翌日傅相入宫，在朝议殿内被众人围住一番追问，虽均流露关怀之态，但其中也不乏探听消息的，傅众覃不愿过多纠缠，只草草应付几句便不肯再说了。谁知待陛下临朝后，此事竟又被提出。安王才刚出天牢，此番是两月后第一次上朝，第一次开口竟就是为了昨夜之事。
　　安王只是将他知道的事情呈报了上去，傅众覃也无从阻止。然而事情一旦在天子面前挑明，最后的结果就无可避免满朝皆知。刑部在三日后递上了结果，效率高地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那柄傅茗末见过的短匕被作为证物呈了上去，短匕是特制的，因而十分合理地顺藤摸瓜，查到了幕后主使，一切顺理成章，刑部却犹豫再三不敢结案。
　　朝议殿内，百官列立，刑部的李大人跪在正中，听着自己额头冒出的汗滴落在膝前官服的声音，终是开了口，“是......是太......废太子。”这一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而在他之后，先前提出此事的安王不开口，傅相也不开口，殿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天子在望了安王一眼后，终于出声。傅众覃立在百官之前，听见上方传下的声音，依然威严，却无端多了一丝哀痛。
　　嘉兴八年八月十八日，长宁帝再次颁下圣旨，太子德行不端，品性不正，于宗族内除名，幽于天阁，且终身不得赦免。

　　百姓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废太子政绩并不突出，且一向高高在上，他的命运，寻常人家哪里在乎，还比不上近来热映的《平乐记》。
　　平民王爷的生死显然更受看客关注，汀音阁在八月十七日，终于上演了终篇。王爷为人善良正直，在被贼匪擒拿之后，先前受过王爷恩惠的能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王爷在贼匪的凌虐压迫下，拒不屈服，命悬一线时刻，终于等来了相救的众人，至此，祸害已除，百姓得以平乐度日。谁也没有问为何当初王爷会失手被擒，又为何营救的众人最后才出现，剧本这样描述，戏就这样演。
　　一个月就这样恍惚过去，人们再不提起废太子，仿佛没有这个人。若是在茶楼里静坐一天，听得最多的大概就会是昨日安王受命主管赈灾一事，今日就领着几个侍从亲自去了灾区；亦或是前日犯下多起盗案的贼犯终于被擒，听说是安王爷的侍从青木抓获的。谈论者总是手舞足蹈，说的绘声绘色，就像那些事情他都曾亲身参与。
　　傅茗末在遇刺的第二天就随元祁回了王府，沈訸在十日后有所好转，能承受住移动的波动后，就被傅茗末接回了王府。五日之前，她就得知沈訸已经醒来的消息，当时她正用着晚膳，听言执著的手稳稳当当，夹了一块自己喜欢的荔枝肉，慢慢吃完，才淡淡点了点头，示意下人退下。她没有去看沈訸，嘱咐府上的郎中仔细照顾后就如常地休息了，木园里安安静静。沈訸不在，自有旁人来服侍傅茗末，侍女均是经过严格筛选和管教的，看见内房里时长时短的烛段，也从不多问，只每日再换上新烛。
　　今日晚膳时郎中来禀，沈訸已无大碍，只要再修养一月，便可完全痊愈。齐郎中一向保守，他能放出已无大碍的话来，想来是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了。傅茗末在如常用完晚膳后，终于漫不经心地进了这庭院，第二次站在偏房前，她没再犹豫。
　　面前的木门随着她的动作一寸寸打开，沈訸侧躺在床边，正在喝药。听见声响她瞥向门前，然后傅茗末就撞见了她的眼睛，整整一个月后，她终于见到了沈訸。

　　没有想象中的泪流满面，傅茗末很平静，沈訸亦然。活着，就已是最好的恩赐。
　　随傅茗末而来的贴身侍女就候在门外，房内很平静，能隐约听见交谈声，然而大多时候都是空寂的。侍女还在暗自思虑，王妃的性子实在太过寡淡，傅茗末就已经从房内出来。此后的一个月，傅茗末每日用完晚膳，都会去一趟偏房，沈訸的气色越来越好，王妃倒是从始至终，从不在偏房多待。
　　沈訸重回木园的那天，难得帝都出了暖日，傅茗末起来时看见床前候着的沈訸，也没有惊讶。
　　午后稍稍小憩后，正是一天最暖的时候。傅茗末领着沈訸去了圃园，已经早不是花开的季节，墨魁却依然花瓣微张，团似绣球。傅茗末看着这些娇嫩的花卉，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她俯身去看那些娇艳的盆栽，沈訸就立在她身后静静地看她。
　　一整个下午，傅茗末就在圃园里走走停停，沈訸一直就在她身后，然而毕竟是刚刚修养好，站的太久了精神便有些撑不住了。因此当傅茗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从背后靠近她时，沈訸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变。
　　傅茗末倒像是没看见，指着刚刚她插入沈訸发间的墨魁，笑着开口，“云想衣裳花想容，阿訸，你这一下午看着花出神，莫不是在思念着哪位郎君啊？”说完这话，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仔细端详手边的夕雾了。
　　沈訸在愣了一下后脸色还是一贯的稳重，对傅茗末的戏谑视而不见。傅茗末回头的那一瞬，沈訸觉得她的眼神都黯淡了几分，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她极度期望着发生，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发生，沈訸再想看清楚的时候，傅茗末的眼睛就已经和方才一样，星星闪闪，满含笑意，她捏着一枝夕雾花串，语气是一样的轻快，“阿訸，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沈訸依言望向她的手边，淡紫和浅白的小花拥簇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夏夜里的漫天星斗，“的确很漂亮。”傅茗末递给她时，沈訸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见她有些踉跄，脸色有些白，像是经受着什么痛苦。傅茗末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她，“阿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訸只缓了片刻，就恢复如常。“没事的，只是有些晕。”
　　傅茗末见此也稍稍放心，直接回了木园，让沈訸早去休息后也回了内室。袖中是那束夕雾，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朦胧，傅茗末望着花枝被掐断的断口，轻轻开口，“阿訸，这花这么漂亮，我怎么能舍得摘了它呢？”然而室内再没有人答话，傅茗末也毫不在意，如往常一般，顾自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