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往事 ...
-
走走?有什么好走的?尽管有着疑问,我还是跟他并肩走在了C大的校园里。我在人行道,他在马路上,可他还是比我高出半个头。
溶溶夜色,消磨着我们之间的生疏。
“戴昭的生日,怎么有那么多人来啊?”
“怎么,没料到?”
“是,我以为只会有他同学和朋友的。”
“姑姑和姑父一向爱交朋友,加上大家平日忙,难得有次机会,我父亲母亲也想跟小辈们聚聚。”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可弄不懂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想。
“对了,你刚才说事情越来越棘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淡然一笑,双眸明亮的对我说:
“是啊,你乔老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要不要帮我一下啊?”
我吃了一惊,随即壮了壮胆:
“好,没问题,敌人很强大吗?”
他略一思索:“也还好,不是那么顽固。”
我兀自在想象着是哪派的坏人在干涉他的工作,或是生活,不由得有些义愤填膺,乔老师这么好这么厉害的人怎么都敢欺负!
看见我有些英勇就义的样子,他迈步跨上人行道,落下手使劲揉着我的头发,我一下子回神,瞪他一眼:
“你做什么啊?”
“好了,逗你玩的,有什么事会是我解决不了的呢!”
“切,吹牛。不过,真的没事?”
“梁念画,你在担心我?”
“哪有,鬼,鬼才担心呢!”
他低笑两声:“好吧,小女鬼。”
他竟然伸手捏捏我的脸颊,温润修长的手指让我的脸一下子热起来。老天爷,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你爸爸他,身体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不再恶化就已经很好了。”
“那就好。”
“乔老师”
“嗯?”
“刚才那位,是你妈妈?可你上次不是说,你妈妈她......”
他淡然一笑:
“那是我继母,我十八岁的时候她才跟我父亲结婚。”
那应该有十几年了吧,我不免对他的年龄产生了好奇,脱口而出:
“你今年三十几啊?”
他偏过头来,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我就那么老吗?”
“呃,不是啊,你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呢。”
他笑得更深:
“梁念画,说谎可不好。”
我脸稍稍红了下:
“你都拿到博士文凭好几年了,不应该三十多么?”
他稍稍凑近:
“哦?了解过我?对我这么感兴趣?”
“那个,那个,您这点事儿,同学们都知道。”
他又轻笑一声:
“我二十八岁,这个答案满意吗?”
这么年轻,才比我大七岁!那岂不是不是很老!
“咳,”我朝他竖起大拇指:“年轻有为!”
“谢谢夸奖。”
一片云彩飞过,刚刚一直被隐藏的新月露了出来,挂在夜空。
“你看,”我伸手指指头顶的月亮,弯弯的,周围一层薄薄的银辉。
“很漂亮是不是?”
乔余音没有很快回复我,我偏头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不想听听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吗?我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
他依旧望着天空,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银色,要跟这月光合而为一。
他缓缓开口:
“我记得那是很多个月色很好的夜晚,不过,是满月。家母是一位昆曲演员,二十岁出头就嫁给了父亲并且马上生下了我,因为娶了门户不相当的妻子,父亲还跟爷爷大吵一架,断绝父子关系,直到我三岁的时候他们才重归于好。母亲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比她小几岁,在一所大学里读书。她毕业之后也来到A市工作,那个时候,她几乎天天都去我们家做客,我也很喜欢她。她跟母亲志趣相投,总爱谈一些戏啊歌啊,然后总是指着我说,为什么我不是个女孩儿。”
听到这里,我噗呲笑出来:
“还好你不是女孩。”
“嗯?”
“就你这个样子,是女孩儿还不得让我嫉妒死。”
乔余音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开口:
“说来也奇怪,我竟然不知道那位阿姨的名字。几年后,阿姨嫁人生子,等到她再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带上了她的女儿。如她所愿,她生了个女儿,还长得粉雕玉琢,特别讨人喜。等我念小学的时候,她也就三四岁。”
乔余音顿了一下,看我一眼:
“应该也就比你大个一两岁。每天放了学,两位妈妈就带着我们俩读书、写字、讲故事,对了,每个月的十五,只要不是阴天下雨,阿姨就会做好点心带过来,跟母亲坐在我们家院子里赏月。”
“然后呢?肯定不是这么一直下去吧?”
“嗯。我六年级那一年,父亲的公司出了一个经济上的大案子,特别严重,牵涉很多高管、官员,那段时间家里一直人心惶惶,父亲让我什么都不要问。又过了些时日,事情被父亲解决了,但由于受到牵连,那位阿姨的丈夫在A市遭人恐吓,并且在同行内再也无法立足,被迫结束了在A市的事业,搬到了别的城市。中间的曲折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从那之后,阿姨也没有再联系过母亲。”
他长叹了口气,眉头渐渐皱起来:
“母亲是南方女子,心思细腻,便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加上那件事后父亲脾气有些暴躁,两个人天天闹矛盾,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母亲得了抑郁症。那一天我去上学,上了一半就被司机接回,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
我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去上学之后,父亲跟她大吵一架,她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我僵在原地,脑子乱哄哄的。
乔余音握住我的手,朝我一笑:
“抱歉,吓到你了。”
他的笑容,是那么苍白无力,黑色眼眸中反射出的伤感毫无隐瞒,让我一览无余。
我拼命地摇头,想收回手,却被他握的更紧。于是,我们牵着手走在校园里。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是今天,梁念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一下,“如果让你不开心了,我很抱歉。”
“不,不是,没有。”
“那最好。”
“可是,你不怪你爸爸吗?”
“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论起对母亲的爱,没有人会比过他。”
我的眼眶热热的,深吸一口气:
“要是我也像你一样强大就好了。”
“这不叫强大,这只是对一件事情最好的理解。”
“这些年,你有再见过那位阿姨和她的女儿吗?”
他轻轻摇头:“杳无音信。但我竟然还一直记得那个小女孩儿的笑容,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我们应该会是好朋友吧,也可能,是好兄妹。”
“你没有打算找一找吗?毕竟那也是伯母生前的遗憾。”
“以后再说吧,如果命运记得,还会安排我们重逢。”
“老师你也相信命运?”
“相信,人生在世,没有一个虚妄的信仰可怎么好,岂不是连生活的最后宽慰都没有掉了。”
我有些不忍心,问他:
“现在的乔伯母呢,她对你好不好?”
“我十八岁成年之后,她跟父亲结婚,一直对我呵护有加。我非常敬重她。你看,我还是很幸运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嗯了一声。
乔余音把我送到宿舍楼下,不着痕迹的松开手。
“上去吧。”
“嗯。”
我走到楼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无数的情景在我眼前拼接,他在军训宿舍门口等我去吃饭的样子,他把大衣披在我身上的样子,他开车载我去找任大夫的样子,他刚刚握住我手的样子,他平时上课眉头微皱冰冷疏离的样子,他站在我面前言笑晏晏的样子。原来,不知不觉中,我跟他竟有了这么多的交集。这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从我心底萌生,我想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亦或是,分享欢乐。
我又折回去,站在乔余音的面前。
“老师。”
“嗯?”
“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
“可以。”
“因为我一直觉得,自从认识戴昭后,我们就不只是师生关系了,对不对?不管你怎么想,虽然你比我们大很多,但在我心里,我、你、戴昭,我们是好朋友。”
他看了我许久,双眼像一汪潭水,寂静幽深。
过了好久,他的声音染上一丝干涩,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抱歉,我最近有些忙,还要处理几件棘手的事,你再等等。”
等什么?又有什么可抱歉的?
可是,他很忙的话,课程会不会顾及不过来。
“老师,我会告诉肖明若,班上的事让她多帮忙一点。”
他浅浅一笑。他的笑容,在黑夜中是那么好看,可也正是因为这个笑,我的心一点一点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