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惑兮》若容的夏

3、媚

　　丝缎一圈一圈拆开，端坐在榻上的锦衣男子眉眼逐渐显露出来。
　　女子跪坐榻上，倾着身子手执丝缎轻轻绕过男子脑后。
　　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犹疑着缓缓睁开。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寐姜曾想过很多种可能:冷冽，深沉甚至是狠绝。可她独独不曾想到，会是这样。
　　这样清澈到底的，究竟只是商陵的眼睛？
　　“寐姜？”商陵看着她。
　　“寐姜在。”
　　清澈的眸子映出寐姜发愣的脸。寐姜别过头，“王同寐姜想得不一样呢。”
　　“说给孤听，”商陵眉眼柔和了些，“恕你无罪。”
　　“寐姜本以为王会是严厉的，又或许是一双杀伐果决的眼睛，”寐姜不自觉伸出手，愣了一下猛的收回。
　　“寐姜有罪。”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寐姜头埋得更低了。
　　“孤说过，恕你无罪。”商陵笑着，握了寐姜的手缓缓拉向自己的眼睛。
　　“王，男女授受不亲。”
　　“唔，”商陵握着寐姜的手，“寐姜，孤也说过，孤要娶你。”
　　崇佑五年，王上婚诏大告天下。民生鼎沸，孩童歌谣四散：九尾白狐，祸世媚主。
　　崇佑五年，巫祝领百官朝谏，言大凶之兆，必有妖女祸国。王怒而退朝，百官未散长跪殿前不起，一连三日未曾受诏。
　　一时朝野动荡，民怨纷纷。
　　而向来清净的明乐殿，此刻却也是难得清静。
　　寐姜闭目倚在榻上，听到脚步走来。
　　“姑娘，都打发回去了。”宫人立在一旁恭敬道。
　　“嗯。”
　　“姑娘......”宫人踌躇着开口。
　　“想说什么便说罢。”
　　“姑娘既不想见，为何王说替姑娘拦下这些大人的夫人们时，姑娘要拒绝？”
　　“王政务繁多，不必为了这些事扰了心神。”长睫颤了颤，寐姜开口。
　　“姑娘是不想王背负那些流言吧。那姑娘何不多替王想一想，王是明君不能因为姑娘而......”
　　“出去。”
　　朱唇轻启，淡淡两个字轻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寐姜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遥遥垂到榻前帘帐之上。
　　“......竟是这样想的？”
　　“姑娘，姑娘！”
　　外间再次传来匆忙的声音，宫人一路跑着进了内室。
　　“何事慌慌张张。”寐姜皱眉。
　　“姑娘！吉服送来了，叫姑娘试试看是否合身好再拿去修改。”宫人手捧大红喜袍一脸兴奋。
　　帘帐内白衫落地，大红喜袍花纹古朴繁杂穿在身上却浑然好似一体。
　　“小寐姜？”耳畔是大祭司犹疑阴诡的声音。
　　“哈哈，我的确没有看错你。”寐姜眼神沉沉，耳边是断断续续自遥远密竹林传来的大祭司的声音，“果然够狠。先是诱他对你动情，然后再......哈哈哈，摧人先摧心，这招甚是玄妙。”
　　“呵。”一声冷笑响起。
　　寐姜稳着心神沉着脚步，一步一步迈出，走过掀开的帘帐穿出内室走向外间。
　　“寐姜！寐姜你要做什么！”
　　迎面似乎有风吹过，大红喜袍摇曳步步生辉，红得似艳阳初照不可方物。
　　眼前，同样一个红袍男子立在窗前，听到脚步声转头。清澈的眸子溢满温柔，对着她遥遥伸手。
　　“我要治好他的眼睛......”
　　女子勾起唇角，唇畔绽开熠熠光彩。
　　“我要嫁给他。”
　　风大了，窗子打在窗框上发出剧烈声响。
　　飞沙走石红影憧憧，狂风呼啸打着旋自地面扬起，似乎夹杂着怒不可遏的怨气。
　　“王......啊！”寐姜脚下虚空，竟是被风卷至半空。
　　手蓦地被人抓住，与此同时一股大力猛地向外扯着寐姜。
　　“松开......咳咳咳，”寐姜睁不开眼，只能拼命对着底下的人喊，“放手！”
　　耳边风声呼啸，寐姜渐渐失去意识，身体好像一片羽毛，飘飘摇摇落到平静的湖面上。
　　四周一片漆黑，终于安静了。

　　“寐姜，醒醒寐姜......”
　　朦胧中似有人在不停的呼唤。
　　“王......”寐姜掀开眼皮，抬手想搭在商陵肩上安慰他，却被一把握住。
　　“这是在哪儿？”寐姜刚一抬头便被重新按回到商陵怀里。
　　“寐姜，”商陵声音沉沉，“孤的感觉，很不好。”
　　“王？”
　　“我们在猎场。”
　　寐姜僵住，耳边似乎听到商陵轻叹了声，她便被拉着站了起来。
　　四周林木郁郁葱葱俨然一片苍翠悠然之景，而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寐姜神情怔怔凝视那片翠绿密竹，只感觉手被攥得又紧了些。
　　“孤记得这里应该有一条路。”
　　“王来过这里？”寐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那时父王在位，孤伴驾春猎。”
　　“好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寐姜拉着商陵转身欲走。
　　“小寐姜，”一阵风吹了起来，不知从哪儿传来大祭司的笑声，“都到了家门口，怎的不进来瞧瞧？”
　　寐姜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小寐姜不要看看故人吗？”大祭司声音轻柔似是含笑。
　　“连你姐姐你都不愿意见一眼吗。”
　　“是谁！”商陵大喝，拉住寐姜迫使她停下步子。
　　风又大了些，竹叶摇曳发出哗哗的声响。此时此刻显得分外诡异。
　　“王快跟寐姜走，再晚怕是要来不及了！”寐姜望着商陵神色焦急。
　　“昭国的王啊，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你未婚妻子的过去吗？”
　　商陵看着寐姜，神色有些动容。
　　“她的来历、身份还有她的亲人，她的姐姐，那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声音语调一转，似是告诫不懂事的孩子般对着寐姜开口，“不见我也就罢了，可如今你二人都要大婚了，若不是今日我携风卷了你们来，小寐姜怕是就忘记要带着未婚夫婿来见姐姐了。”
　　“你住口！”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规矩。”声音假模假样的轻叹一番，“昭国的王啊，你说小寐姜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愿意带你来，亦或者......是不敢呢。”
　　声音嘲讽，逐渐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覆在寐姜手上的温暖，寐姜步子颓然不由倒退了步。
　　“孤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姐姐。”
　　寐姜盯着商陵，神色凄凄楚楚。
　　“也罢，”寐姜闭目缓缓吐息，“终归，我是信王的。”
　　寐姜低垂着头走向右侧那株颜色稍淡些的竹子，蹲下身对其第二竹节轻叩三下。原本严密的竹林之中忽然多出来一条路来。
　　“可是，王愿意相信寐姜吗？”红袍女子指着直通竹林深处的幽径神色晦暗.
　　“孤从来不曾怀疑。”商陵沉着脸过去，拉了寐姜一步一步走向竹林。
　　寐姜神思恍惚，没察觉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住，险些一头撞了上去。
　　“只是，”商陵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寐姜耳中，足够她烙在心底，“孤怕进去后你便不是孤的寐姜了。”
　　耳边传来沉重的气息，寐姜怔在原地心莫名沉了下去。
　　四周很静，甚至连鸟鸣声都听不到。寐姜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身前男人的压迫，那样沉得让寐姜近乎喘不上气。
　　商陵猛地转身一把揽了寐姜拥进怀里。
　　“寐姜，嫁给孤。”
　　“王早就说过。”
　　“现在，孤现在就要娶你。”商陵埋在寐姜颈间低声呢喃。
　　“王......”寐姜情不自禁的咧开嘴角，眼中莫名浮出一丝凄凉，声音顿时就软了下来，“你会后悔的。”
　　“不要拒绝孤。”
　　周身满是商陵的气息，寐姜心底狠狠颤了颤，低低应了声，抬手回抱回去。
　　苍天为鉴，山林为媒。
　　那对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女，以这片天地山林为幕，静静叩首天地。
　　一拜恩爱两不疑。
　　二拜齐眉到白首。
　　夫妻交拜携手共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