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惑兮》若容的夏

2、惑

　　昭国出了王城北上而行，不出半日便到一片林子。每逢春猎，此处便是上好的猎场。
　　普通人只走大路，猎者亦有猎者行路捕猎之法，故即便是再好的猎户也难以发现那条重叠掩映着的幽径。
　　四下无人寂静得很，一阵悉索响起，草丛中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白狐。
　　白狐似是有灵性，望了望四周，跑向一条极隐蔽的小路。
　　不远处，白杉女子亦趋步紧跟。
　　前方缓缓出现一片幽密的竹林，那白狐极快地钻了进去。
　　白衫女子步子停了片刻，转而走向右侧颜色稍淡些的竹子，蹲下身对其第二节竹节轻叩三下。
　　原本密实的竹林陡然出现一条路。
　　沿路走进竹林，不多时便见岔路中央竖着一石碑，上书密竹林三个字。
　　抬手轻抚石碑，女子眸光一黯，闭了眼轻靠上石碑。
　　身后忽然响起漱漱风声，女子猛地转头，可仍是只捕捉到一个身影。
　　“姐姐，”女子冲身影消失的地方跑去，“姐姐！”
　　“姐姐你在哪儿！”
　　女子追着那身影不住地向前跑。未察觉，周围景致竟慢慢变了。
　　原本郁郁葱葱的竹林不知何时愈发阴冷了起来，空气中亦传来丝丝血腥味。
　　“姐姐......啊！”
　　女子脚下一绊跪倒在地。
　　前面那片空地不知何时早已被染得微微泛红，一道纤细的身影就躺在那上面一动未动。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在林间久久回荡。
　　“她是为人所害。”不知何时一个黑袍男子出现在女子身侧。
　　“你要为你姐姐报仇。”
　　“姐姐，你醒醒啊......”女子抱着地上的人影不住颤抖。
　　“记住他的名字，你要去报仇。”
　　“姐姐，姐姐......”
　　黑袍男子抓着女子的肩猛地摇晃，“你要去报仇！去报仇！”
　　“报仇，姐姐，报仇，报仇......”女子双目逐渐失神，不住的呢喃起来。
　　“姑娘，姑娘......姑娘总算醒了。”
　　寐姜睁开眼睛无意识的看着站在自己榻前的宫人。
　　“姑娘不是说今日要陪王去山林休养吗。”
　　寐姜神色一凛坐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清台殿那边准备得如何？”
　　“清台殿早已准备妥当，只等着姑娘说出发呢。”
　　“怎的不早些喊醒我。”寐姜皱了皱眉。
　　“是王说不必喊醒姑娘，让姑娘睡着。”宫人一边为寐姜梳妆一边说着，“我们估摸着王怜惜姑娘为王的眼疾整日操劳。可眼见着姑娘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我们就擅自做主喊醒姑娘了，还望姑娘莫怪。”
　　“王来了这里？”
　　“王在外间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寐姜神色微怔，“外间不比内室虽是入了春还是有些寒气，何况王一向喜欢开着窗，你们可准备了......”
　　“姑娘放心，我们早燃起炉火了。”
　　“现在的时辰，王可用过早膳？”
　　“王说等等姑娘，可我们也不敢懈怠便端了糕点过去。”
　　“嗯，王可有其他吩咐？”
　　“没有了，不过自姑娘为王医治已有三个月了，王约莫着很是着急今日的成果呢。”
　　寐姜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神色却渐渐拧了起来。
　　待宫人梳妆完毕，寐姜起身走出内室。谁知刚一迈步，身子瞬时向前倾去。
　　“姑娘！”身旁的宫人们想去搀扶，但脚下好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全都扑了个空。
　　只能眼瞅着寐姜摔下台阶扑到地上。
　　“姑娘！姑娘可还好？”
　　“无妨，”寐姜摆了摆手，“无妨，扶我去见王。”
　　“这怎么能行，我去告诉王。”其中一个宫人不等寐姜开口便跑了出去。
　　寐姜低头看着泛青的手臂，沉沉的眼眸忽的闪过一丝光亮。
　　这一摔想必腿上也是伤得不轻的。
　　如此，甚好。
　　甚好。
　　可是......
　　寐姜眸光黯淡了些，神色也变得愈发狠厉。
　　商陵！商陵！
　　眸间渐渐蕴起水色，手指紧紧握拳垂在两侧，竟有些不自觉的抖动。
　　“寐姜，你要做什么。”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寐姜蓦地僵住身子。
　　“你在做什么？”
　　说话的人像是并没有失了耐心，声音阴柔一字一顿。
　　寐姜转身，脚下一个踉跄。
　　黑袍男子身形如鬼魅，飘忽至寐姜身前，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
　　“大，大祭司。”
　　黑袍男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我在密竹林可是等了你许久。”大祭司唇角扬得更高了，一并扬起的还有周身止不住的阴冷气息。
　　“小寐姜，可是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寐姜只觉得下巴吃痛，眼睛不受控制的涌起浓浓水雾。眼角余光瞥见一众倒地昏迷的宫人，稍稍舒了口气。
　　“大祭司，我，我只是......”
　　“嘘，”大祭司伸出手指点在寐姜唇上，柔声诱惑，“寐姜，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寐姜渐渐失神，不自觉张口呢喃，“我要治好他的眼睛。”
　　“然后呢，你还要做什么？”大祭司声音无比轻柔婉转。
　　“然后，然后我要做什么......”
　　“你要让他痛苦！把他施加给你的成倍还回去！”大祭司眼中阴云密布。
　　“我要让他痛苦，让他痛苦。”
　　“他喜欢什么，你便要夺走什么。他不是昭国的王吗，你便要毁了他的江山。”
　　“江山，江山......”寐姜声音忽然停住，“他说他不爱江山。”
　　“不爱江山？”大祭司神色狠绝，再开口声音无比冷硬，“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要娶......”
　　“寐姜，寐姜？”
　　熟悉的声音传来，寐姜猛然拉回神智。
　　大祭司一脸阴测，唇角慢慢勾起。
　　寐姜看着不断靠近的商陵，额上不由冒出细密的汗珠。
　　“去，杀了他。”大祭司附在寐姜耳侧轻声道。
　　感觉手上一凉，一把匕首已躺在寐姜手中。
　　神智开始涣散，寐姜腿脚不受控制地向商陵走去。
　　“寐姜你还好吗。”
　　商陵的声音勉强拉回寐姜一丝神智。
　　“别过来！”
　　室内好似乎响起了个女子的声音，寐姜的头很沉听不真切。
　　商陵，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寐姜极力控制握着匕首的手，控制自己不向商陵靠近一步。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落，原本向前迈步的腿忽然向里侧别去，寐姜狠狠把自己摔在地上。
　　值得吗？
　　她明明是来报仇的不是吗。
　　“寐姜？”商陵停在原地，“你怎么了？”
　　晃了晃头，寐姜拼尽全力将匕首对着始终立在一旁的黑袍男子掷出。
　　匕首没入，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丝毫声音。
　　大祭司的脸却笑得愈发诡异了，张口不知喃喃了些什么。
　　啊！寐姜只觉得头痛欲裂，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只想狠狠地敲打额头。
　　“寐姜！”商陵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寐姜你究竟怎样！”
　　“王，”寐姜紧咬牙关，勉强稳住声音，“寐姜，寐姜只是又摔了。”
　　转头看向大祭司，黑影飘忽渐渐消失，只耳畔仍有声音回响。
　　“今日是给你的教训，寐姜，来日方长。”
　　绷紧的神经慢慢松了，寐姜整个人伏在地上也渐渐舒展。
　　“寐姜！”商陵皱眉。
　　“呼——”寐姜重重舒了口气，不由轻笑出声。
　　“你在骗孤？”商陵踌躇着迈出的脚步忽然顿住。
　　“王很紧张寐姜？”
　　“起来。”商陵没搭话，声音冷淡夹杂丝丝怒气。
　　“好。”寐姜笑着支起身子，可刚刚实在是消耗了太多。
　　“咚！”又是一声响动，室内恢复了平静。
　　“还在骗孤。”商陵皱眉。
　　“哈，被王识破了。”
　　“寐姜。”商陵忽然道，“孤不会上当两次。”
　　说罢商陵一步步缓缓迈了过来。他目不能视，故每一步都行得极为慎重，伸手摸索着慢慢靠近。
　　“王，寐姜在这儿。”寐姜眼睛有些模糊。
　　“呆着别动。”
　　商陵蹲下身子，扶起地上的寐姜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出了这么多汗还在骗孤。”商陵眉头紧锁，使力便将寐姜抱起，“指路。”
　　“嗯。”寐姜声音带着重重地鼻音。
　　“很疼？”
　　“没有。”寐姜飞快抹了把眼睛。
　　一只手落在自己脸上，寐姜愣了愣。
　　“疼就说出来，孤又不会笑你。”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轻轻抚着，寐姜泪流得更凶了。
　　姐姐，姐姐......寐姜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姐姐最疼寐姜，可寐姜怕是要对不起姐姐了。
　　“怎的，怎的流了这么多泪。”商陵有些不知所措。
　　“王，寐姜好疼。”寐姜将头埋在商陵怀里。
　　“孤知道。”商陵抱得又稳了些，“孤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