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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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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考就这样结束了。周熠泽在肖玉的一片埋怨与怪叫中径直离开教室。她没给他抄答案的机会。
何况她也没有心力躲避老师的监控给他抄答案。
薛裕骞依旧在她的教室门口等她,周围的女生经过的时候会偷偷瞄他。
天气愈来愈冷,他在薄衬衣外面加了一个外套,外套略长,越发显得他身材修长,他的背笔挺着,是自信的姿态。
周熠泽来到他面前,依旧有点难过:“江玥今天也没有来。”
“周熠泽,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薛裕骞对她说。
“?”周熠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我赌她一定会来找你。”
“你怎么那么有自信?”经过这件事,周熠泽自己都对这段友谊并不是百分百肯定,薛裕骞却一副了然的样子。
“和我赌,”薛裕骞问她:“你敢不敢?”
周熠泽犹豫了,问自己,江玥会来找她吗?
“我觉得她可能还是会来找我……”周熠泽自语。
“既然还抱有希望,不如就坚持这一个信念,不要管别的猜测。”薛裕骞建议。
“可是……”如果她不会来找自己呢?
“那就别犹豫了,我们来赌一把,”薛裕骞利落地决定,“我赌她回来找你。”
“赌什么?”
“赌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输了,就给我一整天的时间。”
一整天的时间周熠泽有的是,觉得他要的东西太不划算了。
“如果我输了,随便你要什么。”
“好啊。”周熠泽不知道这个赌约谁会赢。
“周熠泽,我这一整个假期都会外出,如果她主动联系上你了,你不要作弊。”薛裕骞说。
“你要去哪里?”
“去我父母那里,和他们生活一段时间。”
周熠泽有点沮丧,“那我一整个假期都看不到你了。”
“没关系,你等我回来。”
他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挺得笔直,头微微朝下,茶色眸子仿佛盛放得下一整片星空,软软的头发耷拉下来,柔软而又亲近。
周熠泽忽然很想吻他,便凑上去在他嘴唇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他拥住周熠泽,两个人的体温交汇,加重了这个怀抱的温度。
周熠泽轻轻放开他,“今天就要说再见了吗?”
“对,”薛裕骞的语气有点气馁。
“那么,”周熠泽告别,“再见。”
薛裕骞觉得这个女生像个会轻易逃走的精灵。
“再见。”他再次拥抱她,在她耳边落下这两个字。
周熠泽一回家就发现家里忙得不可开交。
她很准备帮忙,母亲走过来问:“末考结束了?”
她看母亲的面色不是很好看。
“对,怎么了?”
母亲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说:“你奶奶住院了,需要你去照顾她。”语气颇不平稳。
奶奶是在今天早晨进的医院。
早上的时候,她觉得精神气很好,加上孙女这几天精神状况不好,想给她抓几副中药熬,便准备出么。
她出门的时候特意把长长的银发盘起,穿了新洗好的衣服,整个人干净又爽朗。
不想在俯身穿鞋的时候一瞬间感觉血气提不上来,再也不能起身。
她在意识最后的清醒时刻,呼声叫儿媳。
母亲用送货的三轮车把她送进医院,冬日里天冷,奶奶的周身围了很厚的一叠衣服。
这叠衣服此刻正被平铺在奶奶的被褥上面。
奶奶昏迷不醒,银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散开。她离不开氧气罩和药水,这是勉强维持生命的基本配置。
医生说奶奶有脑淤血,并且有半边身体已经瘫痪。
周熠泽停止了在铺子里的活动,专心照顾奶奶。
母亲会定时把餐饭送过来,她只匆匆留一会儿,鬓角落满冬日的风霜。这个流转与城市各个角落的女人,强悍地撑起一个家的运转。
奶奶从前也是这样吧。
那我们也都会老去。
周熠泽这样想。
奶奶在住院的第二天中午醒来,发现半边身体已经动不了。她沉默了很久,以至于周熠泽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
在她叫周熠泽之前,心里已经来来回回想了许多。
周熠泽被她唤来,对她的苏醒感到惊异并且快乐,欲打电话给父母,却被奶奶阻止:“他们很忙,不要打了。”
周熠泽乖乖听话,她开始陪奶奶说话,奶奶总是一边说话一边就睡着了,这时候周熠泽就会选择在一旁看书。
父母来送饭的时候看到奶奶苏醒,很高兴,嘱咐周熠泽照顾好奶奶。
周熠泽发现奶奶说话的时候越来越短,常常陷入沉睡。于此同时,在她身上的针管越来越多。
奶奶已经很老了,胳膊经不住长时间的输液,药水输进老化的血管,干瘦的胳膊逐渐肿胀,皮肤薄薄的像是一片纸,包着随时会破裂而出的血管和药水。
奶奶非常爱干净,此刻生活也不能自理。
护士发掘左边的胳膊再也插不进针,便从右边插;等到右边也不能插的时候,又回到左边。
这幅姿态犹如被随意摆弄的人偶。
奶奶受不了,在后辈面前只有无限的忍耐。
却在病痛的折磨下,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发出极限之下痛苦的呻吟。
周熠泽不忍见这一幕。
冬天来了,奶奶的身体更是受不住,几次抢救,生命垂危。
有一次奶奶在周熠泽耳边说:“我知道有一种针,可以让人没有痛苦地走,你们给我打一针。”
说完她便陷入沉睡。
周熠泽悚然地看着奶奶,心里惊讶又苦痛不已。
奶奶……
周熠泽在心里叫她。
奶奶又经历了一次抢救。周身插满管子,面无生气。
“好痛。”这是奶奶陷入沉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注意病人的氧气管不能掉落,一旦掉落,情况不可预测。”医生检查完,在走廊上轻轻告知。
周熠泽听完,双手微微握了握,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又是一个清晨,同病房的另一个病人今天出院了。病房里只剩周熠泽和奶奶。
淡淡的阳光从窗帘里透进来,周熠泽和奶奶一起静静地享受冬日里薄薄光线。
“奶奶,这样每天很没意思吧。”
“嗯。”奶奶难得的神志清醒,但是双眼却污浊不清。
“想出院了吗?”周熠泽又问。
“想。”
“那我们出院好不好,”周熠泽下了决心,稳着声音说:“我给你把身子洗干净,我们就出院。”
毕竟这样的日子,无趣而且毫无尊严啊。
周熠泽这样想。
奶奶微弱的点点头。
周熠泽开始替奶奶擦拭身体,擦完身体过后,她换了一盆更热的水,开始替奶奶擦脸。
“奶奶,你要是觉得水冷了,就告诉我。”她轻轻揭下奶奶脸上的氧气罩。
此刻的奶奶忽然睁开眼,意识逐渐清醒“熠泽,你怎么在哭啊?”
周熠泽不答,继续说道:“奶奶,你说过你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有故意的伤害和毫无保留的恶意才是错的,对吧?”
奶奶朝她温和一笑,“对,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奶奶,你快乐吗?”周熠泽泫然。
奶奶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让人倍感熨帖:“现在是的。”
她一直看着窗外,周熠泽却在此刻欲把氧气罩给她戴上。
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这么做。
“孩子,你很善良。”
那个让万物在严冬里微微喘了口气的,有太阳的冬天里,奶奶完成了生命的最后一个仪式:死亡。
周熠泽在最后叫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护士看到情况不好,匆忙跑出去,几秒过后,一群护士和医生匆忙赶过来。
周熠泽记忆里的下一个画面是,病床边上一大群为奶奶默哀的医生和护士。
她一声不发,眼角浮动着无限阴影与抑郁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