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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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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三月天,正是桃花盛开,春心荡漾的好时节。家家户户闭了一冬,于花开之时,纷纷走上街头,游玩踏青,更是少男少女们相互结识,私定终身的好机会。
这个时间段,求姻缘,指明路的人,乃是一年四季之中最多的,不趁此机会大赚一笔,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扛着一根上书仙人指路的幌子,我早早的来到月老庙前,庙里解签的好位置,都已被本地的算命先生们全部占领,我这种外来人员,虽交了摊位费,却依然只能在门外排上一个稍微像样的地摊。
我在庙外路边摆好阵势,盘膝坐好,既不吆喝,也不东张西望,只是闭目养神,故作高深的等着所谓的有缘人自带金钱上门问路。
比起庙里庙外那些獐头鼠目的算命先生,我一个整齐干净形象十分顺眼的道士,自然是万分显眼的,虽然世外高人在庙外摆摊算命看似有些诡异,但只要做出姜太公淡定的姿态,不愁没有人傻钱多的蠢民,真将自己定义为传说中的有缘人。
好吧,心理战术,从来都是神棍们混饭吃的看家本领。
在此,我对自己的实力,自信非常。
虽然我的本职工作并不是什么看相算命测八字占卜吉凶问前程,但在人间走动,便要为吃穿住行发愁,解决这些愁事的唯一手段,只有赚钱。
有钱,才能继续在人间游荡。
有钱,才能继续做我想做的事,寻我想寻的人。
从下山,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我还记得下山之时,师父一再叮嘱,抓到九尾狐就马上回终南山复命,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管。
谁都以为九尾狐一下山,就会像曾经的妲己一样,寄生于君王身边,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可我刚一下山,明朝便亡了,没多久清兵就入关了,李自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南明撑了没几年,也被消灭的连渣也不剩了。
如今的天下,虽已成为满人的天下,但老百姓们提及皇帝,很少有不满。
比起明朝最后的那几年,风雨飘摇,乱七八糟,现在的平稳安定,确实能让生活舒心许多。
作为最底层的百姓,这天下跟谁姓,并不重要,谁能让他们过上能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他们就会拥护谁。
无论鹿会死于谁手,无论谁会问鼎天下,最终的胜利者,只会是真正心系百姓的人。
在这一点上,清庭那是相当明白。
于是乎,九尾狐彻底的销声匿迹了。
她本为上古神魔,只要有心隐藏,谁都找不到她,也许,除了我。
人世间因果缠绕,只要今生与我结了因,只要我想在今生了结,总有一天会与九尾狐碰面。
只是这一天,我并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
茫茫人海,漫无目的的追寻一段看不见的缘,实在太过无聊,算算命,看看相,偶尔还能撮合几对有情男女,超度一些怨念缠身无法超生的幽魂,生活到也不算太糟。
身为修道中人,斩妖除魔方才是己任,看相算命不过是个掩护,其真实的目的,便就是寻找真正的有缘人。
能助我找到九尾狐的有缘人。
“道长,我方才在月老庙里求了一支签,可否帮我解一下?”
生意上门,不可不接,我睁眼瞧了瞧面前的这群小姑娘,十分敬业的微微一笑,便接过她递来的竹签,略略看了一眼,温和道:“签虽是好签,但姻缘还是自己把握,机会随时都会到来,只要姑娘心意坚定,年底前必有所获。”
解签的小姑娘喜得面上飞起两团红晕,开心的还多赏了我两个铜板,还待问话,却被后面排队的大妈推到了一边。
“道长,你看看我的签,是帮我儿子求的,他今年能娶上媳妇不?”我接过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子孙自有子孙福,他人过多干预,可是会乱了福缘的。若不及早罢手,难!难!难!”
我摇头叹气,连说三句难,惊的那大妈连忙掏钱请教道:“那道长可否给指条明路?”
我笑道:“我话已说明,该如何做,你心里,应当明白。”
大妈走后,排在后面的数支签,皆是求解姻缘。
我一一的解了,收获颇丰,趁着人少的空档,整理了一下摊位,忽而又有人走近,不递签也不问姻缘,却是蹲至我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道长,我媳妇好像是中邪了,你能不能随我去看看?”
恩?
中邪?
我微一眯眼。瞧了瞧这人的面容,不沾半分妖气鬼怨,十分正常,遂问道:“你因何断定她中邪了?可有什么表现?”
男人脸色发青的说道:“她时常半夜起床,梳妆打扮一番,就出门了,到快天亮了才回来,什么也不说,躺下就睡。第二天问她,她确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些好笑,继续问道:“那你等她出门之时,跟上去看个究竟,不就能真相大白了。”
男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我跟过,可她一出门就没影了,是不是……被妖怪给缠上了?”
我轻叹一声,说道:“好吧,我可以随你去看看,但师出无名,我以什么因由去插手鬼神之事呢?”
“哦,我懂我懂!”男人立即掏出了钱袋,抓了半吊铜钱塞进我手里,说道:“只要能治好我媳妇,事后一定重谢。”
“行,走吧。”我站起身,收起地摊,跟着那人离开了月老庙,没走出两步,却听一旁有人嘲讽道:“这年头,出家人都这么贪财了,别说这世上没鬼,就算真有鬼,连个鬼影都还没见着,就问人家要了这么多钱,真是缺德。”
我顺着声音瞧了过去,只见路边树下站着几人,身带刀剑,均是江湖中人的打扮。其中一人文质彬彬,甚是儒雅,与这些莽夫站在一起,十分不协调,到是让我多瞧了两眼。这一瞧不打紧,我竟从那人眉心之间,辩出了一丝黑气,阴郁之至。
这一丝鬼气,不算太强,沾染于人身,亦并不碍事,晒几天太阳,自然会消散。
但身染鬼气,便等同于连通了灵界的大门,不仅能见鬼,更易招鬼。
江湖中人脱离不开打打杀杀的生活,戾气极重,凶煞之气足以令一般的鬼混退避三舍,可这人看起来武功应当不错,又是在哪里染上的这一丝鬼气?
我正思虑间,顾客拽了拽我的衣袖,说道:“道长别理他们,快随我走吧。”
我应了一声,跟着那人继续离开,回头间,听那群江湖中人商讨了几句,其中有一句提到了城北庄家。
我眉梢微微一动,顿时了然了那一丝鬼气的由来。
我才来湖州这么几天就已经知道庄家故居闹鬼,生人勿进。而这群大傻帽居然还讨论着什么时候去庄家探险比较合适。
庄家的厉鬼怨气冲天,发起威来能令整个湖州风云变色,若得知这群外地人想拆了他们的老宅,放那么一丝鬼气引他们入局,简直不能再顺理成章。
唉,明天一早,知府大人肯定又要张榜派不怕死的人去庄家外围收尸了。
我摇头感慨,却听顾客问道:“道长你为何叹气?可是怕我钱给的太少?”
我笑道:“给多给少,皆是因缘,我只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我真的很想问问,那月老庙那么多能人异士,为何你偏偏选中了我这么一个外地人?”
顾客尴尬的一笑,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城北的庄家,闹鬼闹的太凶,知府大人把湖州城能请的和尚道士都请遍了,不光没能降住厉鬼,还进去一个死一个。所以,湖州敢捉鬼的和尚道士都跑光了,我们也只能靠你们这些云游路过的道长,帮帮忙了。”
“哦。原来如此啊。”我点点头,又问道:“听说,庄家是在三年前被满门抄斩的?”
顾客叹道:“是啊。庄老爷本是湖州有名的大善人,大文人,就因为一本书,陪上了全家老少的性命。真惨啊。”
说完,他忽然小声冲我道:“道长啊,我劝你,也别在湖州多做停留了。当心找你抓鬼的人多了,惊动了知府大人,抓你去庄家送死呢。”
我笑道:“若是如此,那便是因缘。我还正愁没有因由入庄家宅院,看个清楚究竟呢。”
那人连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话可不能乱说。庄家里的那些东西,耳目可灵着呢。被她们听见了,半夜就回来勾你的魂,要你的命。”
我笑道:“我既然这么不中用,你又为何还要来让我驱邪?”
“呸呸呸,道长你别介意,我瞎说的。”他赔笑了一声,再不提庄家一个字。
我想着方才那群江湖中人,有些犹豫是否需要前去栏上一拦。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作为出家人,行善事修功业,也算是秉承天理道义。
待处理完这一家媳妇的红杏出墙问题,再去城北拦人吧。
跟着那人入了宅院,见着了传说中撞了邪的媳妇,没瞧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还是装模作样的四处查探了一番。
干我们这一行的,怎样说话,全看顾客的心态。
他觉得有鬼,那便一定有鬼。
他觉得没鬼,那就必须没鬼。
顺着顾客的意思,才能骗到银子,至于真正的妖魔鬼怪,除或不除,都不可见人。
有些事,是不能让凡人瞧见的,引起麻烦是小,造成恐慌,那可算是大事了。
我还不想让太华山捕捉到我的行踪,一旦动起手来,说不定便会给其他觊觎剑冢的人,一个出手的机会。
这辈子,我还不想活的那么累。
怎么简单,怎么来吧。
我画了一道催眠的符,化水让他媳妇喝了下去,本着心病定须心药医的原则,告诉他,他媳妇确实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喝下符水睡上一觉,自然便没事了。
人心贪婪,不懂知足常乐,近在眼前的幸福不知珍惜,偏要去追逐一场不应该的镜花水月。何为对,何为错,但愿黄粱一梦之后,她能明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悠悠的去往城北,守在去往庄家的岔路口,一边等人,一边顺道的看几个手相,算几注卦,待到黄昏时分,终于很是有缘的看到了那一行江湖中人。
四个粗人,一身匪气,领头的却是那个看似温文的长衫书生。如此的五人,在黄昏的城郊小路,策马狂奔,接近岔路口时,纷纷勒马停下,各个面色不善,一身戾气。
其实,挡住江湖中人的去路,无异于作死。
然我就是十分不识相的盘坐在岔路上,将去往庄家的方向,彻底堵死。
白天骂我的黑衣汉子指着我破口大骂道:“臭牛鼻子,怎么又是你?”
我慢条斯理的抬头看看他们,温和一笑,说道:“几位,又见面了。”
那黑衣人喝到:“你堵在这干嘛?想劫道不成?信不信爷爷一刀砍了你?”
我不为所动,依然慢悠悠的说道:“能再度相逢,即是有缘,又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呸!谁跟你有缘!”那黑衣人凶恶的上前,拔出手中的短刀,大吼道:“要骗钱,上别处去,再堵在这,老子可真砍了!”
带头的文士唤道:“何老弟,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说完,他下了马,走上前来,向我一拱手,和声道:“道长切莫见怪,我这几位兄弟,皆是江湖中人,不善言语,多有冒犯了。”
我站起身,朝着文士略微欠身,轻甩拂尘,说道:“无妨。一日见面两次,亦被你们骂了两次,实属有缘。看在这有缘二字的份上,贫道破例为你们指个方向。”
我一指他们身后的岔道,说道:“此路四分,西南北皆可去,唯独这东是万万去不得的。”
那文士微微一怔,问道:“道长莫非是刻意在此拦路,阻人向东?”
我一笑,说道:“看诸位风尘仆仆,定是今日才到的这湖州城,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湖州北郊的庄家,有鬼。”
文士轻轻笑道:“此事,略有耳闻。难道道长便就是为此事,刻意拦我们去路?”
我答道:“人有人界,鬼有鬼域。两不相扰,自然相安无事。湖州百姓不会接近庄家,官府亦有公文通告,去往庄家的道路早已荒废,你们却还是要往庄家而去,明显是有人指引。虽不知是何人指引,他欲取你性命却是事实。你眉心已有鬼气缠绕,进了庄家,必死无疑,还是及早回头吧。”
“你个死牛鼻子,少在那妖言惑众了,什么庄家闹鬼,那都是人吓人的事,世上哪有什么鬼,想让我信你的鬼话,你现在就把鬼喊出来让我瞧瞧!”一旁的黑衣人大不敬的说了这么一句,引得后面群人齐声大笑。
更有人说道:“就是啊,要是庄家真有鬼,你自去把他们收了便是,总好过你挡人去路,胡说八道吧。”
“我打赌这臭牛鼻子肯定是来骗钱的,要真有那本事,早就去揭了榜文捉鬼领赏了,还用得着在路边上摆摊算命混饭吃?”
“总……先生,别跟这个神棍啰嗦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天就要黑了。”
“天黑,就更不能去了。”我一本正经道:“庄家既为人人皆知的鬼宅,就算其内没鬼,也定然另有玄机。你们初来乍到,贸然闯入,定然讨不到什么便宜,为何不听我一言,先另寻个落脚点。若一定要进入庄家宅院,也请先探查清楚,再决定如何进入。为何一定要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呢?你们行走江湖这么久,难道就不懂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
文士沉吟了一番,说道:“道长所言甚是。我等,自会小心行事。”
我微微摇头,说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文士道:“道长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庄家宅院无论有何蹊跷,我们都是非去不可。就如道长所说,陈某也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久,大小风浪也见识了不少。那庄家内院,不管有多凶险,我们兄弟也都有信心将之清理妥当。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问没从没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即便真有鬼怪,也近不得陈某人的身。”
他话说完,从荷包里摸出一粒小小的碎银,递至我手中,说道:“多谢道长指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那黑衣的汉子说道:“先生,这臭牛鼻子明摆着就是要骗咱们的钱,你理他奏甚。”
文士扭过头,沉了声音,说道:“少说两句,还要赶路。”
黑衣汉子立即闭嘴,其他人等亦连喘气的声音,都屏住了。
文士转回头,向我一拱手,说道:“我们兄弟还要赶路,若他日有缘,再与道长问路。后会有期。”
我稽首回礼,说道:“施主既然心意已决,贫道也不再多说。万事,随缘。”
他翻身上马,我让开道路,目送这群人赶着投胎一般的奔向庄家宅院的方向,昏黄的天光下,怨气犹如黑烟,在半空中扭曲直上。
这群人,到是挺有意思,明知道庄家那么危险,还要急急忙忙跑去送死。
他们去庄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掂了掂手里的那块小小的碎银,收拾了家伙,亦慢悠悠的往庄家而去。
干我们这行的,拿人钱财,就一定要与人消灾。
无缘由的插手鬼神之事,不可。
骗财而伤命,更是不可。
虽只有一两银子,也足够成为我插手庄家一众厉鬼的因由了。
待超度了这群怨气缠身的亡魂,我也可以离开湖州,再行去往他处,继续找寻九尾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