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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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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的太薇真人,平日里为人低调,常年在山里清修,很少在外走动。他虽深居简出,却不表示他的名头,也如他的为人一样,淡漠无闻。
十多年前,师父就已经是修道界的十大高手之一。
十多年后,他的修为更进一步,只怕能排在他前面的,已不足三人。
终南山人少,不代表终南山可欺。师父的名头与他的实力,足以震慑一切想与终南山为敌的人。对于这一点,太华山的墨白,应该相当明白。
九尾狐出山一事,整个修道界恐怕已无人不知,然来此探查的,却只有太华山和峨眉山。这足以说明,别的门派,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是不会随随便便,得罪终南山的。峨眉山乃是蜀山分裂之后,唯一能撑住场面的门派,迫切想借剑冢之力,恢复昔日蜀山的风光,倒是可以理解。太华山守着剑冢那么多年,只能看不能动,为了剑冢元气大伤,而今却眼睁睁的瞧见剑冢,归入邻居的手中,不甘心也是一定的。
如果说,峨眉山想要的只有剑冢,那么太华山想得到的,只怕还有我的命。
掌控在手心的宝物,被我轻易的夺走,无异于重重的扇了他们一个耳光,不论为面子,还是为一个不甘心,他们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若剑冢成为终南山的一部分已成既定事实,会与终南山反目的,或许只有他们太华山。
师父的一番言辞,震慑了已没有了主心骨的峨眉弟子,却对太华山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墨白冷哼一声,说道:“太薇真人此言差矣。玄贞若只是你们终南山的普通弟子,此事自然轮不到别人插手。但他在终南山修习十多年都没有成器,却在短短三天之内,先夺剑冢,再放狐妖,又布下诛心法阵,假借剑冢仙法之名,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了峨眉山宋掌门。细细思量,你们都不觉得此人心思缜密,完全不像一个从小修身养性的出家人。我可听说,玄贞会试不过关,已被谴下山去,即便他机缘巧合得到了剑冢,若无杂念,理当好好利用,参享天道,一步登天才是。为何却又悄悄潜回师门,破封印,放狐妖?他定是那九尾狐安插在修道界的奸细,处心积虑潜伏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放出九尾狐,乱我修道界,给那狐妖报仇!”
“一派胡言!”师父怒喝一声,如若雷霆,声音回荡再山间,已夹杂着利剑出鞘的龙吟。
殿前广场风向骤变,杀气蒸腾而出,双方人马随时都会大打出手,师伯只能将师父推后了一把,劝解道:“师弟,莫要动怒。这些虽是墨掌门的猜测,却不无道理。不将此事解释清楚,难以令人心服口服。”
他轻叹了一声,向我说道:“玄贞,你来给墨掌门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得到剑冢之力的,又为何会私放九尾狐出山。切记,不可编造遗漏,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俯身叩首,恭敬的回应道:“弟子谨遵师伯吩咐。只不过,那剑冢乃是仙人遗迹,非有缘不可得之,而机缘这种东西,乃是世上最不可说的玄数。我如何得到剑冢之力,实在难以细说,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墨掌门若定想知道其中的机缘,只怕会伤了您的寿数。其实,如何得到剑冢,并不重要,现如今,剑冢已归终南山所有,不再是谁都无法碰触的神话。如若墨掌门已无欲无求,大可去后山小小的测试一下,不受执念所惑,自然便能见到剑冢真迹。至于九尾狐。”
我看了看师伯的脸色,即匍匐于地,说道:“弟子虽在终南山学艺十三年,一直未有建树,始终是一身凡骨,从不知法力流转,该要如何自处。婴儿学会走路,尚要一年半载,我一夜之间承载剑冢无上神力,又焉能运转自如。那剑冢之力,我尚不能操控,误毁封印,放走九尾狐,皆是弟子无心之失。如若我真与九尾狐有关,既要报仇,单凭瞬息之间破掉上古的伏魔镇妖封印这重神通,弹指间灭掉一个山头,何等容易,又怎会老老实实跪在这里,与你们这一众外人徒劳解释?我玄贞,生死皆为终南山弟子,师父师伯让我生,我便生,让我死,弟子不说二话,当即以身殉道。只不过,凡事皆讲究证据,讲究情理。还请问墨掌门,我究竟犯了什么罪,非死不可?是放走了自家拴着的狐狸,还是一不小心拿走了你太华山眼馋了近百年的剑冢?”
墨白寒着声音,强忍了怒意,尽量平静的说道:“剑冢无主,有缘者方能得之,与我太华山有何干系。那九尾狐本是你终南山负责镇压的妖魔,该要如何处置惩罚你,也是你终南山的事务。可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想证明,你跟那妖狐毫无关系,一切不过都是巧合。无凭无据,单凭你信口雌黄,如何教人信服?”
我反问道:“那墨掌门方才的言辞,不也是无凭无据的信口雌黄吗?同为上下两片嘴,为何你的话可信,我的话就不可信,难不成墨掌门是问过那狐妖了?”
墨白一怔,未能接上话。师父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道:“玄贞从两岁上山,到现在也有十三年了,他为人如何,我这个做师父的,是不是还没有墨掌门这个才刚刚见面的陌生人,了解的多呢?”
墨白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不是不相信终南山,我只是觉得,这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师伯沉声道:“墨掌门,你我皆是修道中人,应该了解,机缘所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剑冢因机缘,认了玄贞为主,那便是说,玄贞身有仙缘,乃是被天选中之人。既然被天认可,墨掌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剑冢乃是仙迹,并非魔物留存,其斩妖除魔的神力,你也应当见识过了。玄贞即说他会对此事负责,抓回九尾狐已不成问题,当然,做错了事,不可不罚,抓回九尾狐是一码事,按门规责罚,又是一码事。如果墨掌门一定要插手我门派内事,我倒想问问墨掌门,六十年前,贵派一名弟子不小心私放了一头狼妖出山,生生的毁掉一个村子,那名弟子,贵派是怎样惩罚的?”
“这……”墨白支吾了一声,说道:“那九尾狐乃是上古神魔,一经出山必定天下大乱,又怎能与那山野间的狼妖相较。”
师伯道:“凡事有因必有果,但凡镇压的妖物,总有一天都会破封而出。妖在六道之重,因缘缠绕,并非我们所能掌控。能关的了一时,还能关的了生生世世?狼妖会出逃,是因为机缘。九尾狐出逃,亦是因为机缘。现如今天下本就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乱世之中,妖孽横出,也许玄贞是受天命所托,放九尾狐出山呢。天机玄数,我等若能参透,也不会还留在这人世之中了。墨掌门,你觉得呢?”
墨白一拂袖,轻哼了一声,说道:“太渊真人所说,虽有道理,却仍不能让人信服。除非,他敢向天地立誓,以血契为证,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师父上前一步,气恼道:“你好歹一派掌门,却硬逼着一个后生晚辈,立血契,发毒誓。你到底要不要脸?”
墨白未答话,师伯跟着说道:“墨掌门,玄贞是仙也好,是魔也罢,总归是我终南山的弟子。按照门规,我会罚他下山,捉拿九尾狐归山请罪,至于其他的,皆是我终南山的家务事。墨掌门一再相逼,实在有失一代宗师的身份,你修道那么多年,若连因缘二字都参不透,又还有何面目执掌太华山一派?我身为终南山的掌门人,该要如何处置门派内部事宜,实在没必要向你太华山细说,墨掌门关心九尾狐,来我终南山做客,我本欢迎之至,可现如今你不查不问,没有半分证据就言之凿凿的一口咬定我终南山大弟子是妖邪之辈。若是如此,请问墨掌门,如若拿到剑冢的并非是玄贞,而是贵派的弟子,你还会如此咄咄逼人吗?让玄贞立誓不难,但还请墨掌门先行立誓,你此行确确实实只是为了九尾狐出山,而并非是为剑冢旁落他人之手,一解你胸中气闷。你敢吗?”
墨白有些气息不稳,避开了师伯话中锋芒,阴冷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终南山得了剑冢,就完全不把修道界放在眼里了。如此偏袒于玄贞,是打算与这小魔头同流合污了?”
师父冷笑一声,说道:“剑冢乃是无主仙迹,有缘方可得之。你太华山没这个命,就狗急跳墙的见人就咬,玄贞得了剑冢,你就冲着我终南山狂吠不止,污蔑咱们是邪魔外道。那若是别的山头得了剑冢,你是不是又得杀到别的山头去,搅的别的山头不得安宁?墨白,我看你是想要剑冢想疯了,已被心魔缠身了吧。”
“你胡说!”墨白被师父师伯戳破了心事,声音颤而不稳,显然内息已被起伏的心绪冲乱。
修道中人,修的便是抛却人间诸多情思,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若心中情绪繁复,已无法控制,势必会影响修为,或伤及根本,或走火入魔,甚至法力尽失,重入红尘。
墨白对剑冢的执着,已远远超出了修道中人执念的度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直指出来,以他的修为,只怕是难以抵挡心魔的冲击。
我抬头看着台阶上的三个人,高下已分,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为终南山担忧,师父师伯修为如此深厚,岂是墨白这种连欲望都控制不了的俗人所能左右的。
墨白气的已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身形摇晃着,居然当着师父的面,捏起法诀,想要动手。
师父眼疾手快,拂尘一甩,缠住了墨白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剑诀起势之后,又顺势一抽,直将墨白从台阶上扔了下去,咕咕噜噜的滚落于殿下场前,狼狈到家。
我垂眼看着滚到我跟前的这位太华山掌门,故作恭敬的扶起他半个身子,问道:“墨掌门,你没事吧。”
墨白使劲推开了我,却是身子一颤,喷出一大口鲜血,铁青了脸色,愤恨道:“你终南山,欺人太甚,从今往后,我太华山,与你终南山,不共戴天!”
师父缓缓走下台阶,说道:“你撺掇了宋寒来我终南山,罔入禁地,害人性命,诋毁终南山大弟子,插手我派内事,扰我太一观清修地,以为我们终南山平日里不说话,就能任你颠倒是非黑白,随意抹黑诽谤吗?欺人太甚的,是你墨白是你太华山,想要动手,根本用不着终南山出手,我太薇一个人就够了,随时奉陪到底!”
师伯立在台阶上,淡淡的说道:“事已至此,该说的都已说明白了,你太华山愿意如何,那是你太华山的事,你们自行下山去解决吧。玄贞,送客。”
我一声领命,以剑气成风,盘旋于殿前广场,包裹住每一个外来的陌生人,不分生死,皆凝聚成形,化为剑阵,架着这些不速之客,冲出终南山的结界,将这群人远远的抛了出去。
头一次在诸人面前施展与仙法完全不同的神通之术,没有法诀,没有手势,剑随心念而动,气随心意而走,简单方便却也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地步。
风从出现,到平息,剑从凝聚,到消散,不过瞬息之间。
待到平静了许久,我依然跪在殿前,等待师伯师父最后的发落。
“玄贞,那剑冢之力,究竟是什么?”师父蹲在了我身边,言语间满满皆是好奇。
我看了看师父,老实答道:“剑心。”
“剑心?”师父微微皱眉,求教一般的问道:“诸剑之心?”
我点点头,说道:“剑心在手,剑无处不在,天下诸剑,皆听从我号令。”
“原来如此。”师父点点头,说道:“但愿,你能好好利用这剑心,造福苍生,除魔卫道。”
我叩首道:“弟子定不辜负师父期望。”
师父点了点头,说道:“明日,你便下山去吧,将九尾狐一事尽快了结,莫让太华山借此事再生事端。”
“是。”我再度领命,听师伯说道:“玄贞,你先起来。”
我应声而起,师伯再度问道:“九尾狐一事,暂且搁置一边。你将剑冢仙法置于禁地,又刻下诛心的法阵,可有想过会伤及本门弟子?”
我答道:“本门弟子,只要恪守门规,皆不会擅入禁地。怀着对剑冢的邪念的进入禁地,被困于诛心阵之中,亦是因缘所在。禁地封印被毁,终南山已没有合适的法宝来护卫剑冢仙法,弟子只能以此阵试探,够格了,方才能一窥剑冢真貌。”
师伯道:“不入阵,怎知心魔几何?然入了阵,便再也没有回头路。究竟是为阻隔,还是为试炼,你当真决定了吗?”
我答道:“弟子在设阵之时,确实留有一线生路,只不过太华山来的太过紧急,那阵法还未来得及完善。待师父师伯问话过后,弟子自会在行修改阵法,并将阵法全貌以及运转之道告知师伯师父,以保本门弟子安全无虞。”
师伯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他的话顿了一顿,忽然严厉了声音,唤道:“吴峰,你可知罪?”
我看向台阶下一直旁观的师弟们,吴峰如大梦初醒一般的愣怔了片刻,慌忙跪地问道:“弟子不解,还请师父明示。”
师伯道:“你身为终南山弟子,擅自带外人潜入后山禁地,明知禁地危险却不阻止宋掌门入内,事发之后不仅不思己过,还撺掇太华山墨白一道污蔑你师兄,企图致你师兄于死地。你自己说说看,如上罪责,按门规来说,该要受何惩处?”
吴峰有些慌乱的看了看我,又看看师伯,连忙一个头磕在了地上,说道:“弟子从没想过要加害师兄,是那墨白一口咬定师兄是妖魔,说师父你们都受他迷惑,必须要去禁地弄个清楚明白。弟子一时糊涂,误信了他的鬼话,此事是弟子的错,愿意受门规责罚,但请师父千万不要赶我下山,给弟子一个改过赎罪的机会。”
师伯说道:“自你入门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间,你不顾同门情谊,代入官场拉帮结派的歪风邪气,带着其他的师兄,处处与你大师兄为难。这太一观内大小事件,只要想知道,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住我们的,你师兄不提,我也未曾过问,就是为了给你机会,让你自己醒悟。但现在看来,你妒意之深,已不适合再行修仙,自行下山去吧。”
吴峰争辩道:“弟子入山不过五年,修为尚浅,难免沾染人间戾气,还望师父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一定潜心修道,彻底抛却七情六欲,终身为道!”
师父在一旁冷道:“你若抛却七情六欲,出家为道,可有想过你师妹,该要如何自处?”
吴峰一怔,花容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颤声道:“师叔,弟子知错了,求师父师叔,别赶我下山!”
师父冷哼一声,说道:“我终南山乃是道家清修之地,怎能容你们在此胡来,你们俩赶紧都给我滚下去,莫要玷污了我太一观这清灵之境。”
师伯长叹一声,说道:“明日一早,吴峰,花容,你二人即刻下山,往后不可与任何人提及太一观,亦不可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在太一观所习之仙法道术,若做出有违道义之事,哪怕你们人在千里之外,我终南山也当会派人前去清理门户。你二人,可听清楚了?”
吴峰默然不答,花容更是哭哭啼啼的没法回答。
师父厉声喝道:“可听清楚了?”
雷霆之声,惊得众人齐齐一颤,吴峰与花容这才伏倒于地,十分不情愿的说道:“弟子领命。”
师伯叹了一声,再不说话,摇着拂尘循入后殿,独自走了。
师父跟着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行了,此事到此为止,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应了一声,刚打算去后山修改法阵,师父却拽住我的胳膊,说道:“玄贞,咱们找个地方,切磋一下,让师父见识见识那剑冢之内,究竟有怎样的神迹,如何?”
“呃……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