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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 ...

  •   来到湖州已有半月,对于城北的鬼宅,听闻数次,于今日才真正与之产生交集。

      说实话,我对庄家的满门厉鬼,着实没什么兴趣。

      一来,这一屋子鬼,虽怨气冲天,却从来不曾离开过庄家宅院,只要不入内做出什么惹他们忌讳的事情,他们倒也不算是见人就杀的恶鬼。

      二来,据说庄家全家因文字狱被满门抄斩,男女老幼无一幸免,简直就是灭族之恨,死后化鬼,再正常不过。这口气不顺,灵界之门不开,必须要超度,方能将他们遣入灵界,转世轮回。

      第三,我与他们无冤无仇,犯不着介入他们的因缘当中。因果轮回,他们的事总有一天会解决,作为方外之人,顺应因果,万事随缘,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然今日会制止这群人进入庄家,只因我觉得应该如此,在收了那文士的银钱之后,我方才察觉,我会来到湖州,也许就是为了解决庄家的这一系列问题。

      站在庄家门外,我抬头看了看头顶已被怨气遮掩的天空,从包中掏出了一叠符纸和朱砂,盘膝而坐,开始画符。

      日头即将落山,阳气渐消而阴气渐长,人到了夜晚精气神随之消弱,极易见鬼,如文士那等时运已低至极点之人,更易被鬼附身,失了自己,更丢了性命。

      但愿,我在此画符的动静,能让宅中怨魂得以收敛,莫要铤而走险逼我出手。

      从来道士收鬼只有两种手段,要么超度,要么,魂飞魄散。

      镇鬼的符咒,大概画了十来张,天便已全黑了。

      身后的小路上,有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接近,间杂不少纷乱马蹄,听动静,好像是大队的官兵,正往庄家不住逼近。

      庄家一个如此著名生人勿进的鬼宅,今天居然会如此的热闹,真是活见鬼了。

      我感觉官兵到此来意不善,十分不愿莫名其妙的淌进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浑水里去,遂匆匆的收拾好一切,纵身一跃,从围墙翻进了庄家大宅。

      进了庄家,阴冷的风,顿时刺入毛孔,寒到骨子里。

      我提气逼开了阴郁的鬼气,在推算宅院之内,鬼气最为浓郁之处的同时,亦听到宅院之外,脚步悉悉索索,似是赶来的官兵,已将此宅院团团围住。

      官兵来此,绝对不会是为了驱鬼。

      如若是为了抓捕那五个人,如此声势,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些?

      那五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断定官兵不会趁夜进入庄家宅院,湖州本地人,理当知道庄家的厉鬼,不是传说着吓唬人玩的。

      有人将那文士引来了庄家,同时通告了官府,带兵前来,只为借庄家鬼宅之手,除掉那文士之后,将尸体交予朝廷。

      什么人会厉害到必须借助鬼神之力才能诛杀彻底?

      看那人的武功,也并没有厉害至刀枪不入飞天遁地的地步,着实令人费解。

      难怪他眉心会有黑气缭绕,被人算计至如此死地,也难怪鬼气缠身了。

      我缓步走进大厅,略微驻足,目光扫过厅中一应事务,对横梁上垂着的数根布条略微皱眉。

      三名妇人,自缢于大厅横梁之上,因无人惊动,她们还保持着死时的模样,悬挂于那三根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长绫之上,随四起的阴风,微微摆动,使得老旧的横梁,时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异响。

      那五个大活人,进入庄家已有一段时间,没惊动大厅的鬼魂,想来真的是听从了我的意见,从别的什么地方潜入庄家内宅。

      有这三只鬼镇守前门,不必担心官兵会破门而入,我捏起法诀,撑起一层阻隔活人生气的结界,贴伏于身,继续往内宅走去。

      绕过大厅,后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小小穿堂,偶有几缕阴风飘过,却并无鬼怪在此行动。

      继续往后走去,阴气更加浓重,假山边的树枝上,一根麻绳随风摇晃,绳上本应悬挂着的鬼魂,却已不知去向。

      看来,那群人已将后院内宅的鬼,全部引走了。

      我不欲惊动围墙外的官兵,深以为人比鬼难缠百倍,于是自包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罗盘,按照指针所指方向,朝一处阁楼奔去。

      穿过一条绕水而建的长廊,拐进月形拱门,枯枝败叶盘旋不断的花园旁,便是指针一直标注的阴气聚点。

      罗盘中细细的磁针已抖成了筛子一般,我关上盒盖,将罗盘塞回包内,正欲进入阁楼,身后细小的脚步忽然响起,明显带有人的生气。

      我连忙回头,只看到一个幼小的身影,从拱门后一闪而过。

      那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并且还是活的,错不了!

      如此阴气极重的鬼宅之中,怎会有如此年幼的孩童,在此奔跑?

      相比较之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庭院里乱跑,比那五个小心谨慎的大人,会更加危险的吧。

      我也顾不得进阁楼一探究竟了,转身就往拱门外追了过去。

      然不过是刚跑出几步,阁楼内陡然传出刀剑相劈的声音,惨叫声接连响起,门窗被人踹烂,重物坠下阁楼,有人惊恐得喊道:“总舵主!你是怎么了?”

      就这么一刻的变故,我失去了那孩子的踪影,唯有再度跃进拱门,只见曾经极为守礼,风度翩翩的文士,身周黑气缭绕,已将整个人完全包裹,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在扭曲的黑雾当中,现出碧莹的光芒。

      他居然被附身了吗?

      我跟进一步,他后退一步,不待我掏出符咒,他已腾空飘起,隐入二楼。

      我跟着纵上二楼,进入房间,却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皆被利器一剑封喉,与楼下的那具长剑穿心的尸体合起来,便是五人之中的三人。

      那名文士已被附身,还有一人下落未明,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楼内明明阴气重的到处都是黑气,却当真一个鬼影都看不到。

      莫非,方才聚集于此的鬼魂,都附在那两人人身上了?

      我趴在窗前向外四处探查,明显的看到宅内的鬼气,开始杂乱无章的游走。

      她们集中在一起,还好说,如此迅速的散开,怕是知道了我的来意,想要借宅院之外埋伏的官兵,遁走它方吧。

      这群鬼魂,倒还挺精明,只不过我隐了生气,不通过人眼,鬼魂根本就无法得知我的存在,而她们又是如何察觉到的呢?

      一定是有人看到了我,并且与她们报了信。

      难道,是刚才那个想要引我离开的小孩子?

      我叹了口气,本不想将事情闹大,却又怕这些鬼真的附上了那群兵的身,分散四方,游走害人。遂只能以剑气,张开一重封闭的结界,将整个庄家笼罩于其中。

      剑影穿透浓重的鬼气,犹如黑幕之中闪烁的流星。

      星光流转,将黑雾完全压制,困在庄家庭院之内,一丝一毫都溢不出去。

      法力的灵光,与灵异的阴霾,冲撞在一起,肉眼凡胎无法看到任何异象,唯一有感觉的,或许只是狂风大作,压迫感逼人。

      当剑气的结界凝聚成形,擅自接近,不论是人还是鬼,都会在瞬间,被绞碎成为凌乱的尘埃。

      人魂飞魄散,鬼亦化成氤氲,这等可怖的法力,众生有灵,多少都会感觉到危险。发自内心的恐惧,限制了各自的行动,以至于不论鬼还是人,皆退避三舍,与结界自发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我跃上楼顶,自高处眺望四周,鬼气沉下,隐入各个房间,黑雾散去,朦胧的剑光之外,狂风大作,呜咽不止,马儿惊叫,人声纷乱,混杂在凛冽的狂风之中,渐渐远去。

      逼退了这群碍事的官兵,我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将这满园的鬼魂,挨个收拾妥当了。

      自包中摸出一张镇鬼灵符,我以法力灌注进符纸朱砂之内,灵光透出,将符文印射于剑气凝结的结界之上,化成了一张巨大的符影,遮掩了庄家上方整个天空。

      在符影的笼罩之下,满含镇妖之气的法力,凛然穿透庄家每一个角落,四处隐匿的幽魂经受不起这符文的牵引,纷纷化成一团又一团的鬼雾,被吸附进了金光威严的符咒当中。

      我变换法诀,将此收鬼的灵符定于半空,自己却是跃下地面,去寻找不受符咒影响的那三个生人。

      鬼附着于人身,借人之生气,可抵御符咒的牵引。想将之逼出来,就一定要封住宿主天灵的生魂所在。

      然而,找鬼容易,找人难。

      但看我找那只已经附于人身的九尾狐,十五年不得所获,便已能预想到,这些人捉迷藏的本事,该有多么的炉火纯青。

      在鬼屋玩躲猫猫,最是讨厌了。

      我捏动法诀,于结界之上,附着了隔音的法力,再庭院内大声说道:“不要再躲了,放了那几个人,我会超度你们往生极乐,若出了人命,就莫怪我让你们魂飞魄散了。”

      这一句话,携上了镇魂的法力,足以令各路魂魄,震动莫名。生人魂醒,死人魂漠,瞬时的变换,已足够他们做出让我察觉到的各种响动。

      那些不同于风声的细小动静,在已铺满灵气的庭院之内,逃不出神识的探查。

      后院有一只,前门有一只,一墙之隔的花园里,还藏着一只。

      这动静一旦抓住,我自然是立即行动,一个腾跃落进荒草没腰的假山乱石之间,直接从石头洞里,掏出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我拎着这衣不蔽体的孩子,细细了看了一眼,见她如被揪住了脖颈的猫儿一般,一动不动由我提着,两眼瞪得乌黑溜圆,虽则周身皆是阴郁的鬼气,却目光清澈,人气十足,并没有被鬼怪附体。

      这孩子看来在这庄家鬼宅经常出入,身染鬼气已重,到免去被鬼谋害的危险。

      只是她才不过两三岁年纪,孤身一人,又是如何在这鬼宅之中活下来的?

      我对着那孩子微微一笑,表情尽可能的和蔼可亲,柔声问道:“你父母呢?”

      她似是听不懂人话一般,依旧圆瞪着两眼看着我,目中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好奇。

      算了,跟这么屁大点的小东西能问出什么话来,就当是捡了个流浪小狗吧。

      我一声叹息,将她抱在怀中,继续往下一个方向追寻而去。

      宅中的阴气,已淡漠了许多,风向由入宅时的阴冷,转变成了剑气凌然的刚烈。

      庄园内的空气,已近于自然,甚至在灵符的照耀下,还能略微的感觉到一丝春风暖意,人气已然有些回升。

      我立定于穿堂之中,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怀中的孩子,一身鬼气,不惹鬼怨,便放心大胆的将她置于穿堂内,又自包里取出一道镇鬼灵符,举步走进了大厅。

      这大厅之内,已没有了半分鬼影,房梁之上悬着的,只剩了三根随风飘摇的上吊绳。

      我在大厅中驻足片刻,身形一晃,直直的跃上房梁,一个闪身,已清楚的瞧见了柱后藏身的那名文士。

      他吃了一惊,眼中碧莹的幽亮,陡然放大,一剑刺出,又稳又准,所指之处,正是我的咽喉要害。

      我偏头躲开,两指夹住他的剑锋,手腕翻转,便将长剑夺了下来,同时手中灵符猛然递出,不偏不斜贴服于他眉心正中,只听他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双臂抱头从房梁上摔了下起,在地上翻滚嚎叫,痛苦非常。

      我跟着落下地面,说道:“别挣扎了,即便你将他的魂魄,抓得再紧,生与死的界限,也是无法跨越的。放手吧,徒增杀捏,对你并无好处。”

      他痛哭的扭曲成了各种形状,凄厉的惨叫夹杂了绝望的哭声,用不属于文士本身的尖锐之声,恳求道:“道长,求你放过我!”

      我垂眼看着他徒劳的挣扎,说道:“你速速放开他,我或可留你魂魄完整。”

      “你放过我,我便不伤他性命,否则,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撕烂他的三魂七魄!”女鬼的声音忽然狠戾,身子扭曲至极限,已能听到骨节噼啪作响的声音。

      我唯一皱眉,拂袖间打出一道剑气,隐入他额前的灵符之中,符上朱红的咒文忽而光芒大作,锋锐如刀的陷入他的肌肤之中,硬生生的将附在他体内的女鬼,撞了出来。

      鬼魂一出人体,尚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被垂悬于半空的符文,吸收殆尽。

      我蹲在文士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查了一下脉搏,遂立即动手将他扭曲错位的骨节,一一接续妥当。

      骨节错位之痛,销魂蚀骨,足以令清醒的人昏死过去,昏迷的人清醒过来。

      此人被怨鬼附身,魂魄受制,本该昏迷个三五天方才能清醒,被我如此一番折腾,双眼尚未睁开便自地上弹跳而起,然而却又因周身经脉扭曲疼痛,再度摔倒于地。

      我拍拍他的脸,问道:“没事吧。”

      他满头冷汗,微虚着两眼看了看我,颤声问道:“道长……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他额上的符拽了下来,当着他的面轻轻一甩,以法力点燃了符上朱砂,一捏他下巴,将此符纸连火带灰的塞进他喉咙深处。

      法力燃符,乃是催化灵符的必要手段,火为灵火,根本不会伤人。

      这一招寻常道士经常使用,虽然他们没有法力不会点燃灵火,但以凡火助燃,多多少少也能起到一些吓唬人吓唬鬼的小作用。

      文士被我这一招吓住,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将符纸吞进了腹中。

      我松开了他的下巴,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的命,我已保住了,这桩生意也算是两清了。不过,许是与你有缘,我还是想告诉你,你们前脚进入庄家,朝廷的官兵紧跟着就将这闹鬼的宅院团团围住。我虽不知你是什么人,但你身边有人要取你的性命,而且这一次,若非有我插手,你必非死不可。我觉着,你不像大奸大恶之人,死了或许会有些可惜,所以,你今日若能逃脱此劫,还是回去好好查查,藏于你身边的小人吧。”

      他捂着喉咙咳嗽了一阵,喘了口气,说道:“多谢道长告知此事,道长可知与我同来的几位兄弟,身在何处?”

      我指指他丢在一旁的剑,说道:“三个被你杀了,一个还被鬼附着身,现在,我便要去找他了。”

      “鬼附身?”他惊坐而起,扶着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眉越锁越深。

      我站起身,回头想要将那孩子托付给他,却见那小小的身影已悄无声息的沿着墙角往大门的方向爬去。

      “别动,危险!”我连忙出声制止,那孩子却一咕噜爬了起来,欢脱不已的往大门冲去。

      我来不及拦住她,一捏法诀,撤开剑阵,消除结界的同时,那孩子已摸上了紧紧合拢的朱漆大门。

      结界一撤,庄家宅院内的一切,外界都能瞧的清清楚楚。

      我一挥袖,将悬于半空的镇鬼灵符,收回手中,折叠整齐,藏于怀中。

      低下头,看着还在用力推门的小不点,我有些怀疑这小东西是故意逼我撤销结界,放后门的那只鬼离开。

      但她还这么小,哪有如许的鬼心眼,难不成是她能听到鬼语,与这宅里的鬼,已魂魄相牵了?

      莫非,她与这庄家有血缘之系?

      莫非,她便就是这满庭怨魂抚养成长的?

      我将她拎了起来,抱在怀里,向那文士说道:“天一亮,那些官兵就会冲进来,不如趁现在夜黑风高,赶紧离开此地吧。”

      他捡起自己的长剑,踉跄的爬了起来,面色惨白一片,还有些微微的颤抖。这般站也站不稳的模样,他却丝毫不显出怯弱,仍旧挺直了腰杆,冲我一拱手,极为有礼的说道:“多谢道长相助,在下陈近南,还不知道长法号?”

      陈近南?那个传说中的天地会造反派一号人物?

      原来如此。

      我微微欠身,施礼道:“陈总舵主有礼了,贫道终南山玄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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