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和你相遇》王子其

19、chapter12（3） 逆流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手上的绷带最终也被拆除。只是，一道浅浅的疤痕，左手手掌中划过，永远停留在了那里。伴随着的，是曾经的泪水，与温暖。
　　学习加紧，和陆老师见面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少了。现在回想，从前的每一次相遇就仿佛是上帝安排。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发来短信，问我的学习，陪我聊一些积极的话题。我说，老师，等到过完年的夏天，紫藤花开的时候，我们在紫藤架下一起看花好不好，叫上袁小怡，文卓。他答应。我问，老师，等高考完了的那个暑假，你千万不要忘记带我们几个去西藏玩儿。他说好。我又说，老师，要是木槿花和紫藤花在一个季节里开，那该有多好。他笑，对我说，可惜，他们的花期隔得太远了，或许一生一世，都难相见了。
　　木槿花落的那些时候，我去了苗圃，捡了许多片花瓣。我把它们和文卓之前送我的书签，一起夹在物理书里。我想要留住她们，我想要让她们在盛夏的时候，看一看，那成片如云的紫藤，是怎样漫漫地，漂泊在风里，漂泊在人间。到时候，我要对陆老师说，纵使花期相隔，但若有心，相信一定能够再见。
　　紧张的期末考试完毕，我的名次有所进步。小李老师笑对我说，再努力个十几分，或许可以够到复旦。
　　那天晚上，陆老师和我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我把小李姐姐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味，一边笑。陆戈在电话那头也笑，但他最后还是说：“这次考试，你说是自己的数学粗心扣了几分，那么先要把这几分补上，争取以后不会再错；英语政治你是可以的，感觉这次是你语文考得太低了。”我说我的作文这次还可以，就是前面基础选择太烂。他反复叮嘱，要针对弱点训练，已经懂了的题目，尤其是理科，就不要反复去看，要把时间花在提高上。提高效率。
　　我按照陆老师的建议，又去逛了一趟书店，买了几本书回来，打算在假期补课之余，翻翻做做。
　　年前，高三还要统一补课。小岩的初中也在抓紧。他总是对妈妈和我说，要进姐姐的学校。看着他庄重地写下“中考目标”，我回想起了自己的初三。我告诉他，最后半年，拼搏，相信自己，你肯定能考上。——就像陆戈对我说的那样。
　　待我收拾行囊，重回战场，学霸们都已经红着眼睛开始念书背书，为一开学就即将迎来的各校自主招生作准备。有位学霸室友蒋梓萱，因为本次期末考试考得不好，与校荐名额擦肩而过，故每晚熬夜不回寝室，窝在念慈楼图书馆苦读准备自荐。出于好奇，我也跟着她去泡一泡夜市。在那儿，我遇到了许多熟人面孔，越发让我感受到学习压力的紧迫。文卓自不必说，还有徐崟桢，阮玉，尹扬，沈珂璺，袁小怡，曹莘……
　　因为考试和复习，许久也未见袁小怡。只是最近电话联系，得知她考得不尽如人意。现今，看到她正和曹莘坐在一起看书，两人时不时交流几句，着实让我大跌眼镜儿。
　　正抱着书惊讶，她抬头，见我，脸一红，叫我过去。
　　我辞了蒋梓萱，坐到她对面。曹莘向我打了招呼，赶忙低头看书了。我用眼神问她：什么情况？
　　她腼腆地笑笑，又拿起手机，又指指我的手机。一条短信飞来，内容让我目瞪口呆：“我们俩在一起了。”
　　“我去！神速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这么神奇！”我瞪大眼睛回复。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走的时候告诉你。”发完这条短信，她就把手机放回了身后的书包里。
　　我点点头，对她说：“那你们先复习着，我再去挑挑几本教辅。”袁小怡不好意思地脸红笑，慌张点头，大概意思是让我别当“电灯泡”。
　　我赶紧逃离。
　　穿梭在一排排整齐的书架间，绕过一个又一个蹲着，坐着，站着挑书记笔记的同学，心里不禁感叹。唉，世事难料啊！曹莘……他是怎么做到让袁小怡放弃了徐崟桢的？
　　转身来到一排书架旁，抽出一本数学教辅，打开翻看着。那是一本上了年纪的书，最后一面，还插着一张泛黄的借书记录卡。现在我们都用饭卡借，这起码是上一代人看过的书了吧。我把那张记录卡抽出，翻过来一看，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名字。

　　……
　　陆戈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中旬

　　陆戈……
　　陆老师……
　　他居然也是这个高中毕业的？！
　　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曾在高中，从未听他提起——一九九七年，这是多么久远的事儿！我张大了嘴巴，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太小太小了……
　　轻轻触摸着那张纸片，看着那熟悉的，十几年未变的字体，又笑了。那年的陆戈，也定是如同现在的我一般，站在这里，带着年轻的梦想，把目光落在这本书上。
　　这么久，原来，我重复着陆老师曾经的脚印。
　　心里暖暖的。仔细看了看，这套书没有条形码，早已不能外借，或许它的余生，也就只是用远被遗忘在这里。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些许照片，作为纪念。那上面有用铅笔做题留下的痕迹，也不知，是不是陆老师的……
　　恋恋翻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干了一件“坏事儿”。我把那张记录卡夹在了自己带来的作业里，把书又放回了那个布满灰尘的架子上。
　　一切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此时，心里的喜悦早已让我无法淡定看会儿书学会儿习。碰见袁小怡，她正坐在曹莘身边玩儿手机。我轻唤了她，她一溜烟儿跟我跑出了阅览室。
　　“说吧。”靠着楼梯，我对她笑。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就是在一起了呗。期末考试刚过的时候。”
　　“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你之前这么讨厌他！”
　　“其实，等我慢慢冷静下来，感觉他是一个挺细心的人……”袁小怡慢慢说，像是在慢慢回味：“就比如，每天体育课结束，我的杯子里都会灌上温水；每次大扫除的时候，他总是会来帮忙干活；平时，我在练琴的时候，他就会默默站在门外听……”
　　“去去去，这些不是他很早就做过的吗？”我笑：“难道，其实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
　　袁小怡红了脸，说：“可能是的吧。不过，真的让我感觉到他很好，是这次期末考试之后。我不是考差了吗，一个人躲在操场角落里哭。没想到，这时候他就出现了……然后他就安慰我，陪我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和他聊过天，我就觉得一身轻松，可神奇了……”
　　我理解，她实在找不出词语来形容那时候的感受。就如同当年的我，回想起喜欢上陈封的原因，也只能用“神奇”这个词语。尽管我现在明白，那其实是一种感动。
　　“反正最后……他来问我题目，我也不那么排斥他了。再后来，他跟着我一起吃饭，我也就不烦他了……然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就这样……”她断断续续说完，脸像苹果一样红。
　　我听着，感叹着，回味着，不知不觉，望着楼梯的角落出神。
　　“其实幼楠，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是曾经喜欢徐崟桢的。但我喜欢的仅仅是他爱学习、学习好。他是学霸，学神，又那么神秘，现在是我们班好多女生的单恋对象。但现在，我慢慢喜欢上曹莘，其实却是因为他对我很好，很好，我能够从他身上找到属于我的，我们的快乐。”
　　我突然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段话：“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告诉你我的心里话：因为以前的你，是那样阳光，正气；你对我很好，很好很好，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变了……”
　　“嗯？”她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我转过头，笑：“那既然这样，就永远铭记住这种美好感情。只是，马上就要高考，我希望咱们同时也不要忘记了最初的梦想。”
　　“最初的梦想。哈哈，我最初的梦想是和徐崟桢考上同一所大学……”
　　“对啊，所以现在依旧要朝着那个方面努力嘛！现在，你不是为了徐崟桢，而是为了自己。毕竟，是你自己选择了化学班啊！”
　　突然发现自己失言。袁小怡是为了徐崟桢才选择了化学班，于是赶忙说道：“对不起……”
　　“干吗？”
　　我见她并未反应过来，才稍稍放下了心：“没什么。今天脑抽，不要理我。”
　　“你每天都在脑抽。”她望着我，倚着栏杆笑。
　　我“哼”了一声，装作生气，接着就听见她说：“是啊，我确实该努力。不论是为了谁。其实，在期末考试之前，看到顾子一和徐崟桢每天一起讨论题目，我真的很后悔，自己怎么那么犯贱要选化学，而且上帝为什么那么‘成全’我，让我和他分到了一起。但现在，我不很后悔了。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曹莘。或者说，是他——徐崟桢帮我发现了，感受到了曹莘。”
　　她默默地回忆，嘴角浮现笑容，可目光却突然又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我是考不上徐崟桢目标的清华或者是北大，所以现在，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渴求做梦，我只想安安心心，把我的选择在一年中走完，用自己的努力，不留下太多遗憾。可你也是知道的，曹莘……他是考不上我能考上的学校的……”
　　我看着她：“所以……”
　　她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长叹：“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袁小怡转身上楼继续“学习”去了，我手里捏着作业本，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心里说不清的滋味，最后想了想，摇摇头，颇有些自嘲地笑着。
　　越走越深。不知道开关在哪儿，所以楼道里黑黑的，极难看清楚脚下的路。一边走，一边去口袋里摸手机照明。正低头打开，却是脚一踩空，重重跃过楼梯，跌倒在地上。
　　当时的第一反应真是想骂人！怎么搞的！前一阵子扎了手，现在又摔了脚……我咬着牙，捏着脚踝，心想完了，肯定崴着了。扶着墙壁站起身子，开了手机照明，自己一瘸一拐朝楼梯下走。本以为痛意一会儿就过去，但一直走到楼下，那种钻心的感觉未轻反重。
　　靠着墙壁歇息了一会儿，却是满头大汗。正要再鼓劲往寝室楼走，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我看也顾不上看，就接了起来。问了一声“喂”，对面的陆老师马上问：“幼楠，你怎么了？怎么听声音？……”
　　“啊。”一听是陆老师，我赶忙装轻松：“没什么，刚才脚崴了一下。”
　　“要不要紧？”他赶紧问。
　　“不要紧！”我潇洒地回，刚闭口就又立刻咬住了牙齿。
　　“是这样，我现在在往念慈楼走，就快到了。你要不要一起来看一下？晚上这里有很多同学学习。以后复习晚上可以来这里，效率比在寝室高……”
　　我看见大门口走进陆戈，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一叠试卷。立刻想转头离去，没想到他已经看到了我。
　　“怎么了？”他跑过来，看见我靠着墙，用手紧握自己的右脚踝。
　　“没，没什么，不疼，只是崴着了！”我轻松地笑。
　　“让我看看！”他扶我坐在楼梯上，在我面前半跪下，小心抬起我的右腿，又把裤脚翻开，袜子褪下。
　　“咝——”我吸一口气，却连忙闭嘴，小心翼翼打量着陆老师的反应。
　　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凝重，我赶紧笑：“嗨呀，你说我怎么这么不小心！走个楼梯都能摔着——就只是最后一级呢！没事儿，老师您赶紧去吧，我先回寝室休息休息，明天准能好……”
　　我努力让他不要担心。他皱眉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太没用。
　　“你这孩子，都肿这么大了，很有可能是骨折。”陆戈责备的声音里满是急切。
　　“啊……”我心里一震，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六神无主地一直重复：“那怎么办……”
　　他转过身，蹲在我面前。
　　“不是，老师，您干吗……”
　　“上来啊，去医院。现在医务室老师又都回家了，肿这么严重，肯定得看看。”
　　我吓坏了。他把我一拉，背在了背上。
　　“不是，老师，您让我自己走就成……”我急道。
　　他没搭理我，胳膊加大了些许力度。我手上还攥着带来的作业。指指一边他刚刚放在地上的试卷，我说：“那老师，我帮您拿着。”
　　陆老师回头看了眼：“不好拿，就放在那儿吧。又没人会去捡。大不了一会儿打个电话让文卓下来帮我收着。”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他让我在车后座坐好，又找了靠垫把我的脚垫高，就赶紧发动了车子。我的手紧紧抓着衣服，手心额头全是汗。
　　刚才装出的那副“铁娘子”表情消失得荡然无存。蜷缩在角落里，最后终于忍不住无声落泪。
　　“幼楠。”听见陆老师突然轻声叫我。
　　吓了一跳，赶紧憋住了泪水，回到了一句：“哎……”
　　“哦，没什么，我以为你睡着了。”他听见我的声音，放松了些，说：“你别急，马上就到了……”
　　尽管我知道他看不见，但还是点了点头。
　　到了医院，他扶我下车。我咬着牙问他：“老师，能求您一件事儿吗？……”
　　他一边有些费力地扶着我，一边“嗯”了一声。
　　“您先别告诉我妈，好不好……”我咽了咽喉咙，说：“这么晚了，怕打扰她和我弟休息。一会儿，您也先回去，我自己就可以的，不就做个检查上个石膏吗？估计一个晚上才折腾完。明天早上，我再跟我妈打电话……”
　　“你这孩子，老是逞强。”他说着，竟然笑了：“你觉得我真能把你一个人放那儿啊？”
　　我疼得说不出话，最后说：“可是您明天还有课啊，上午第一节。”
　　“打理完再回去，不会误了课。反正我能睡，大不了上了课再去休息，一样的。”他把我又一次背到背上。我刚想让他不要趁着年轻透支身体，他却转过头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第一节有课？”
　　我皱着眉头，却骄傲地笑了。他的课表，可是我趴在他教的两个班门前，一字一字抄下来的啊！但这一切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呢？趴在他耳边，我一边流泪一边嘻嘻哈哈：“哼，就不告诉你。”

　　做了各种检查，医生叫我不用担心，只是有点裂痕和错位，打了石膏，过一阵子就会慢慢长好，叮嘱了我许多平时注意事项。
　　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医生护士打石膏，我一边对陆老师笑：“老师，感觉文卓真坚强啊！你看那时候，他离开球场的路上，一声也没哭。”
　　“男孩子嘛，就要勇敢一点。”陆老师笑，“倒是你！以后可得再小心些！忘了自己的手？看你现在嘻嘻哈哈，我真的担心以后是不是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不长记性，害自己多受那么多。”
　　“好啦，我会记住的！”我伸出手，把那道浅浅的疤痕亮在陆老师面前，炫耀一样：“你看，很浅。”
　　陆老师只是笑。
　　我收了巴掌，又笑：“老师，等这石膏打完，你用记号笔帮我在上面写句话好不好？”
　　“写什么？”
　　我想了想：“就写‘很希望你成为我的学妹’吧。放心，明天我穿条宽松些的裤子，保准不让同学什么的看见。”
　　陆老师又笑起来，“你这孩子，好，写就写。”
　　“你们是师生啊。”正在笑，一个护士突然问，脸上写满质疑。
　　“嗯。”陆戈一边回答，一边对我说：“我出去给你妈发个信息，她一早就看到了，也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身边的护士又问：“你们怎么这么晚，还来医院？”
　　我慢条斯理跟她说了，她显露出吃惊，最后也不再说话了。我也懒得去多思考她怎么想，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梦里，是陆老师站在那棵校园里的榉树下。我从远处跑去，拿着录取通知书，哭着笑着蹦着吵着闹着对他大声喊：
　　“陆老师，我真的考上了！——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考上复旦了——”
　　他回眸，眼里是满是笑意和幸福的流露。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只是我知道，深深地知道，那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一个崭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