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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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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嘈杂的声音被过滤屏蔽,陌生的面孔从眼前一闪而过,开心的、忧伤的、明媚的、冷淡的、面无表情的。然而一张张如同面具般、近在咫尺的面孔,似乎离我很遥远。
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踏着杂乱的脚步,没有人会关注到身边人的异常反应,地面上映照着形形色色的影子。
再次抓紧行李箱的拉杆,跟上别人,混入人群里。光亮的玻璃后面,一架大型客机冲向云霄。我走在窗边,阳光落在羊角扣大衣上,行色匆匆的人踩过我脚下的黑影。
爱丽斯菲尔已经离开冰雪封城的雄伟古堡,带着Servant,开赴日本冬木市。而作为英灵Saber的真正Master,卫宫切嗣并没有和两位女士同行,独自一人踏上了飞往故国的航班。我想他抵达冬木市后,应该会先和久宇舞弥汇合,就像过去八年里,我所做的那样。
八年前,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原因,我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切嗣极大的信任,他说服阿哈德,派我潜入时钟塔。
老实说,我实在不认为这个被外界称为“魔术是sha手”、臭名昭著的男人会轻易相信我。卫宫切嗣绝不是忠实于爱因兹贝伦的乘龙快婿,赌上珍贵的性命,投身与其他六名Master的厮杀中,这个男人一定有参加圣杯战争的明确目的。
“距离圣杯战争还有八年,准备时间还很充裕,现阶段能够确定的是御三家远坂、间桐、爱因兹贝伦一定会派出自己的Master出战,爱因兹贝伦这边是我,不出意外的话,远坂家是当家家主远坂时臣,间桐已经没落,但间桐家的那个老头子恐怕不会就此放弃。剩下的四名Master,还不知道是谁,里面应该有时钟塔那边的人。”
“你要做的就是去时钟塔,收集一切可能有用的情报。”
“你有助手。”爱丽斯菲尔见过切嗣的助手一次,她描述给我听,“有着像爱因兹贝伦的暴风雪一般冰冷眼神。”听起来是位干练的女性。
那样经验丰富的助手一定比我更好用,心里嗤笑一声,这个说法,好像把我自己当成了一个物件,但在切嗣的心里,我恐怕也就是个物件。除了对自己有着非凡意义的妻女,我从未见卫宫切嗣用看待人的、带有温度的目光,注视过爱因兹贝伦。即使在尊贵的阿哈德面前,切嗣低垂的脸上也未显露出一丝人类的情绪,礼仪恭敬规范,毫无表情。
可外来的魔术师似乎已经把我当作己方阵营里的人:“舞弥的内质过于锐利,不适合和魔术师们直接接触。”他言简意赅地揭示计划背后的考量。
“我是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言下之意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迈出城堡一步。
“你比爱丽更不像人偶。”
我打开伪造的护照,上面写的名字是“温蒂”。我明白了魔术师对我信任的来源,因为他所信赖的妻子爱丽斯菲尔能够感受到我的过去,那个作为温蒂的我的过去。
以冬之圣女为模板,运用登峰造极的炼金术,爱因兹贝伦赋予两具躯壳人类的灵性和心智,并且给予两名同时诞生的女性人偶典雅的贵族名字。就像爱丽斯菲尔,以及新诞生的伊莉雅斯菲尔,我的名字充满优美的韵律和曲折的发音,可我不觉得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是我。
兴许起初,“温蒂”就不是我的名字,爱因兹贝伦给我的名字才是我真正的名字,但关于温蒂的记忆完好地保存在大脑里。软软糯糯的声音,清脆的声音,沙哑的声音,淡漠的声音,贪婪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呼喊着“温蒂,温蒂”,就算是万能的圣杯也不能抹去温蒂的记忆。
“下次见到你,就是在战场上了。”切嗣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突然他顿住,“伊莉雅……”他站在宽敞的走廊上,连续多日的大雪已经停了,皑皑积雪映照出清澈的天空,明亮的光线勾勒出卫宫切嗣的身形,“现在说好像太早了一点。”魔术师自问自答似的走开了。
我拉开门环,温暖的气息向我拂来,历史感浓厚的艺术品被整齐摆放在两侧,柔软的绒毯踩在脚下,我的身影投射在光洁的大理石栏杆上,庄严华美的大厅空空荡荡,一如千年来爱因兹贝伦的孤傲。
从容走上台阶,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阻隔住了脚步。“妈妈!欢迎回来!工作这么快……”扑在我怀里的细瘦身子忽然抖动了一下,两只小手慢慢松开我的衣角,我既没有抚摸她柔软的发,也没有给予她温和的安慰,静静站着,呈现出自己完整的面容,让这个孩子,爱丽斯菲尔和卫宫切嗣的爱女,理解残酷的现实。
伊莉雅斯菲尔脱离我的怀抱,失望地凝望着我的脸,绯红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银色长发。“不是妈妈,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眼睛里水光闪闪。
我捡起地上的毯子,这孩子在扑进我怀里之前,一直用毯子裹住身体,直到扑过来时才撒手,丢下温暖的毛毯。“我送你回房。”
尽管非常沮丧难过,不过伊莉雅斯菲尔并没有拒绝我,她温顺地由我牵着手,回到房间里。望着因为无精打采而垂下来的小脑袋,我想她仍然下意识里把和爱丽斯菲尔有着相似面容的我当成了母亲的替代物。
八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灰飞烟灭,爱因兹贝伦依旧保持着如同机器般的精准。巨大的城堡里很少能够见到人,但所有人都深刻知晓自己的使命,银发红眸的人造人们在厨房和地下室里忙碌着,古老的家族延续着千年以来的井然秩序,好像一篇气势磅礴、严谨规范的交响乐章,而我是其中唯一不和谐的杂音。
没有爱丽斯菲尔的爱因兹贝伦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流连于各房间里,打开房门,查看各式华丽家具和装饰品,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无所事事地仰望天花板上精心描绘的乐园和绚丽鲜花。
我在一间格外空旷的房里发现了伊莉雅斯菲尔,她蒙着头,全身蜷缩在毛毯里,瘦小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一掀开毯子,小脑袋就扑进我的怀里,“好可怕,伊莉雅不要变成杯子,不要,伊莉雅害怕……”衣襟被泪水打湿,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抱起来。
太轻了,我绝不算力气大的人,即使这样,我也能抱起年满八岁的伊莉雅斯菲尔,尚在母体内的时候,便被施与了无数次的魔术,她的身体就是魔术回路的结晶。
这个孩子的出世真是不幸。那一瞬间,我对这个我亲眼见证出生的孩子,抱着消极的怜悯之情。不过孩子可爱的脸庞勾起了对于过去的回忆。
惊讶于关于新生和希望的记忆是如此鲜明,我把爱丽斯菲尔的女儿抱到床上,她闭上眼睛,裹紧毯子,柔软的床垫上有一块地方轻微陷下去,就像她初生时那样,乖巧地躺在洁白襁褓中,惹人怜爱。
要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强烈的想法鼓动着心房,我俯下身,躺在床上,轻柔抚摸伊莉雅斯菲尔的脸颊,光滑细腻的触感。“伊莉雅,不要害怕,切嗣和爱丽不会让那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他们非常地爱你。”
为了你,必须赢得圣杯。
但这是爱丽的决意,不是卫宫切嗣进入爱因兹贝伦,角逐圣杯战争最初的目的。
很快我受到阿哈德的召见,没能好好陪伴伊莉雅斯菲尔,我就将奔赴冬木市,这意味着圣杯容器将撕去人形的包裹,展现在Master和Servant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