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214314

6、6.兄弟

　　地图上什么都没标的地方却出现了两条岔路，宽窄差不多，都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通向哪里，周围也没个标识。所幸不远处有几间房子还有人迹，路就下车去打听，留下汐和涣玥一个在司机座一个在卧室沉默地坐着。磁带持续播放，一首歌结束时涣玥起了身，走到司机座后面打量录音机半透明的茶色遮挡和类似于钢琴的黑色按键，研究了一会按下停止和倒带键，确定自己没按错后重放了刚才那首歌，到高潮部分时很喜欢似的露出微笑。
　　汐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露出的微笑，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头来伏到方向盘上。涣玥不等歌全部放完又倒了一遍重放，到末尾时歌声却有点变调。他蹙了下眉，再倒回去，这回按下播放键却没了反应。往后倒也不行，只能继续往前，无论停在哪里都拒绝正常运转。
　　“怎么了？”汐听着按键声频繁的不对劲，回过头来看了看播放器，才抬头看了眼涣玥。
　　“嗯……不走了……。”涣玥小声道，望了眼窗外，不见路的踪影。
　　“什么？！”如他所预料地从驾驶座上跳起来，汐扶了靠背把身体转过去，“不走了？？”瞪了涣玥一会，他用手指按了按玥刚才按过的两个键，机器发出隐约嗡嗡的声音震了两下，从外面看却一点没有运转的迹象。汐无措地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路刚才消失的方向，确定他没回来，咬了咬牙小声对玥说：“…………把它扒开。”
　　涣玥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按下停止键，对着嵌在机器里的棕色外壳不太敢用力地试着往外拉，没有任何结果。两人正对着机器沉默，路已拉开侧座的门钻了进来：“右边那条，如果他说的没错的话——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路习惯性地推下墨镜：“不小心关了？按这个键就能继续。”说着伸手按下开始键，见没有反应，彻底转过身来仔细看看，按了弹出键。外壳随即弹出，冒出里面插着的磁带，褐色的带子露在外面好大一截，卷在一起。
　　“卡带了？”路伸手把磁带拿出来，意识到兄弟俩凝重的表情，笑了起来，“年代太久，常有的事。”朝齿轮样的孔里比划一下，“用个东西卷卷就好。”
　　涣玥避开汐谴责的目光，伸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铅笔递给路。路在之前掏他兜的时候见过，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微笑着慢慢卷着磁带。汐看着涣玥的目光从即将爆发转为诧异，仿佛在问他身上怎么会带这种东西，毕竟如果说年代久远，铅笔大概和路播放的那机器应该是一个年代的产物。只是他也没多说什么，移开目光重新看向了路。
　　路把铅笔递还涣玥，将磁带重新放回机器里，按了开关，音乐声又恢复了正常。他对玥一笑，靠回座位拉好安全带，研究了下地图，“过去应该是这条路……嗯，右边走。”
　　汐对路指的方向点了头，见玥回了卧室，蹙着的眉稍微平复了一些。“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应该跟他说少动你那宝贝么。”他有些不耐烦地低道，眼睛看着前方。
　　路抬眼看他，顿了顿微笑道：“说的是，我应该早点告诉他怎么用。”
　　汐正启动车子把握了方向盘准备往右开，听到他的话便停了手。沉默半晌连车子的火都给熄了，看着路危险地笑了一下：“……你说什么？”
　　路看着他的动作饶有兴致地挑眉，“我说，我应该早点教会他怎么用。有什么问题？”
　　汐抱了手臂眯了眼睛看着他一笑：“……我说让他少给你添麻烦，你什么意思？”
　　“他要是自己会用，自然就不会给我添麻烦。”路泛开止不住的笑意，“连让我帮他干吗的麻烦都省了。不比单纯禁止他用好的多么？”
　　汐的话堵了片刻。他渐渐攥紧了手指，不信似的向旁边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盯着路冷笑，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我说他会添麻烦他就是会添麻烦，他会用又怎么样？”
　　路朝涣玥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汐皱皱眉，息事宁人地抬起手。“——不怎么样。现在可以走了么？”

　　一个下午汐都不说话，涣玥则呆在卧室里一贯的沉默，路好象也没了调节气氛的心情。当晚停下的地方只是一片荒地。路说要体验一下野营的感觉，出去支了帐篷。虽然不抱希望，他还是问了其他两人要不要一起，如他所料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晚安了。明天见。”路微笑不改地举手招呼，提着录音机、两盘磁带和望远镜下了车，门随即咣的一声合上。
　　汐听着关门声抬了下眼，又当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从放下的床铺起身洗漱完毕，每一次经过玥身边还如往常一般是无视的态度。涣玥一直坐在床上一声不响，连通讯器也没有看，等汐说关灯的时候直接躺下了。
　　汐也就嫌累了似的掉转身，背冲着他沉沉睡去。直到晚上被什么响动惊醒。汐觉得吵地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冲上，忽然听见旁边的涣玥又出声地喊了句什么，被惊醒地坐起身看着他。他还在喊着什么话，和前天嗑了药时那种音节都无法辨识的声音不同，依稀可以听得出“走开”“不会”几个支离破碎的单词，声音或者压抑得听不出尾音，或者零乱得根本不成声，只能说意识已经被梦魇得太深。汐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觉得心跳得厉害。已经多久没见过他这样了…………？他咬着嘴唇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
　　黑暗中，涣玥的身体在本来就狭小的床铺上乱动着，那胸膛起伏的样子和几近欲泣的表情让汐不忍看下去。他弯腰扶稳了玥旁边的墙，伸手使劲拍了拍玥的脸。“……玥，涣玥，醒醒，是梦不是真的！玥！……”
　　涣玥睁开眼睛的同时跳起身来，像小时候那样自己缩到墙边，身体颤抖地低声抽泣。汐支着墙壁低头看了他半晌，末了轻轻叹一口气，坐到他旁边把手放在他膝盖上抚了一下：“……没事，不是真的，不用担心……好好再睡一觉。”
　　涣玥好象还没从梦中醒来，神色惊恐地望了他一眼，害怕又是自己幻觉般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手指还在颤抖。汐看着他迟疑了一会，低了下头，将身体转过，用他没有拽住的手抚上他的肩，叹了一声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拥了拥。涣玥平静了些，克制自己般地深深呼气，过了半晌松开手离开他，自己重新躺倒。汐在那愣了半晌，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知是尴尬还是后悔地呆滞了一会，收回手，低头无语地重新回到自己的铺位。
　　只是回到铺位也根本没有办法平静。汐翻了个身重新背冲着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涣玥咬住棉被只剩下抽气声的哭泣。他把身体蜷得紧了些，闭上眼睛，努力想记起上一次涣玥噩梦时的时间，可是除了记得有，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期间又有几个曾经和父母记忆最深刻的场景在其中穿插而过，而涣玥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猛地睁开眼睛。
　　“别哭了！！”汐翻身站起，走过去冲着涣玥嚷出来，撞击似的握紧了他上铺床板边缘的钢架，几乎是将所有愤怒和自责都发泄出来地握紧。他咬牙狠狠瞪了涣玥一阵，忽然开始动摇地晃动着目光，最后仿佛卸掉了身体全部力量地垂下了双肩低下头。
　　涣玥在他喊出来的时候受到惊吓地颤抖了一下，之后就靠着墙一动不动，脸埋在枕头里屏住了声。坟墓一般的死寂持续有顷，他终于坚持不住地呼出口气，立刻又没了声息。
　　慢慢垂下了手，汐像没力气一般缓慢地坐到涣玥的床沿上把脸埋在手里。“你到底想怎样啊……”他的声音被手挡住只传得出一半的音量，可还是听得出嗓子由于刚才过于激动已经哑了，好像疲劳过度又被捂住的声音。
　　涣玥慢慢翻身坐起来，靠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眼泪没有停止，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捂着脸的手仿佛因为声音过度使力而滑了下来，汐睁开双眼看着地下，皱着眉头道，“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涣玥向后缩了一下，声音带着胆怯越来越小：“我…不，哭了……你别生气……”
　　汐听了冷笑了一声转回头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眼里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他抖动着嘴唇又冷哼一声，忽然笑起来，笑得眼神都带了心碎。那逐渐变成大笑的声音带了点凄凉和懊悔，他也完全不是他平常笑起来的模样，弯着腰喘不过气的时候仿佛真的就要背过气去。“……我有那么好怕么？”他笑完了，好像根本没寻求涣玥的答案一样问道，也许只是知道的太清楚而已，看着涣玥的眼神并非平常的冷漠，而是带了一点对他和自己都心灰意冷的东西。
　　涣玥茫然地看他一眼，使劲忍住又要泛滥的眼泪，抬手抹了抹脸：“我只是不想让你生气而已……你、不……”他抱住自己的膝盖，低下头沉寂片刻，终究还是再一次哭了出来。
　　汐把带了心灰意冷的目光垂下，闭上眼睛轻轻喘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最终睁开眼睛，低了头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转头看着涣玥。那副哭得一抽一抽的样子简直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么。他突然想起了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次也是，自己因为从小混混那里赢了太多钢蹦而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他没觉得要死要活，倒是旁边的涣玥却哭得天仿佛要塌下来似的，也跟现在一样的一抽一抽。他蹙着眉头笑了起来，心里忽然浮起的温暖让他不由得坐过去伸出了手臂把自己的弟弟搂过来。“……别哭了。”他抱紧了那个蜷缩着的孩子，心想原来他也这么暖和，不适应地动了下身体，把脸靠过去，“你哭起来怎么还是那么难看啊。”
　　涣玥在他怀里抽泣，挣扎了半天才把话说完整：“哥……，我们能不能……快点到爸妈工作的地方去啊？”
　　感到他大概在担心什么，汐顿了一下点点头。“我会加快行程，不用担心。”他在手臂上加了些力道，算是安慰涣玥，也是提醒自己。
　　“我…梦见……”涣玥的身体又变得僵硬起来，微微发颤，“他们真的都死了……”
　　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排除自己的不安，然后低头望着涣玥道：“玥，梦基本没有真的，不必担心的那么厉害。”
　　涣玥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坐起身，使劲咬了咬嘴唇，抬手揉揉已经有些肿了的双眼，“我做的梦……是有预兆性的。”
　　汐怔了怔，攥紧了手指，将涣玥稍微离开一点，扶着他的肩，确认他的话一般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平时是第六感，会有影象自己跳出来……”涣玥深吸了口气，将事实说出倒反而让他平静了些，“如果是做梦……就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噩梦，从小就很灵验。而且……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蹙了眉回想以前碰见涣玥做噩梦的时候，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汐轻声咋舌，正想着不知道怎么信他的话，忽然灵光一现地抬眉：“该不会……我被打那次？”
　　涣玥愣了一瞬，想起来，又要哭了似的一咬唇。
　　“干什么……我还没说我怎么没发现呢。”汐摇摇头安慰似的笑出来，收紧手臂定了定神，“……反正就是类似这样的？好吧。”他抬起头看了看半关的窗帘外透过来的不知名的微光，又低头凝视了一会涣玥黑色T恤的肩头，开始慢慢说着。“没关系，不管你梦到的是什么，在到达之前我们都只能猜中其中的一半，所以安心睡你的觉，在确认之前你所有的噩梦都只是梦。”他离开玥一点，直望着他的眼睛道，“我明天会跟路说，开快车，不管他有多颠。”他缓解气氛似的开玩笑道，但仍蹙着眉，“明白了么？”
　　涣玥在他的体温里定了定神，一如多年前父母启程那天叫他听汐的话时那样，很乖地抿起嘴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