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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证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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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坐在米白色的靠椅里,她双手交握在一起,两颊已经凹陷,眼睛显得大而无神,我看着她手上突起的青色血管,和她单薄的身体,突然对自己所学的专业产生了质疑。
如果恢复正常的代价是痛苦,那为什么要正常呢?
更重要的是,选择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们。
我突然很想告诉她,宋宋,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回家吧,你妈妈在等你。
但我不能,我是个心理医生,我的责任是把不正常变为正常,而不是同情可怜别人。
我没有说话,等待宋云主动开口。
医生,我可能要死了。
宋云一开口把我吓了一跳,我假装镇定地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她把左右手伸直,手背上都是针孔,手腕处只剩下了骨头,皮绷地紧紧的,非常触目惊心。
她说,我其实很想吃妈妈做的糖醋鱼,但是每次进食我都会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妈妈抱着我哭,我想为她擦眼泪,想告诉她妈妈别哭了,但是我饿地没有力气。妈妈带我去医院打葡萄糖和脂肪乳,可是我感觉得到,我越来越使不上力气,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她的眼睛里都是恐慌和悲伤。
我看着她,走到她旁边,把百叶窗拉开,阳光洒进来,我蹲下来看她,她没有哭,但她在发抖。
我说,宋宋,你舍得你妈妈吗?你不会死的,相信医生,医生说的还有假吗。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我只是在以‘医生’的名义撒谎。
宋云往后缩了一点,她说,我很害怕。
我退回办公椅上,我问她,害怕什么?
她说,那个晚上。
我知道,她要开始讲述那个让她痛苦万分的回忆了。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嘴唇发白,她说,他摸我的时候我想叫救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叫不出声。
我知道,因为恐惧,恐惧到了极点。
她睁着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在白色的帆布鞋上,从她的声音里我就能感觉到她的彷徨和无助。
她说,唐果就在外面,但是她没有救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凌辱她的人,是唐果的爸爸,唐伟德。
我没有朋友,所以我不能体会到她这种被最好的朋友背叛的感觉,但是我看得见她的绝望。
宋云抓着衣角,她说,他恐吓我,如果敢说出去,让他不好过,他就让我们一家都不好过。
我害怕。她又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哭。
经过她断断续续的描述,我知道了她一直掩盖着的记忆。
但最让我震惊的是,唐果的后妈林萃居然也参与其中。
为什么总有人能够这样心安理得地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在唐伟德凌辱宋云的时候,林萃就在一旁录视频,他们甚至笑着说,以后没事可以拿这个出来看看。
而唐果一直在客厅,她缩在沙发旁的角落里,手臂上是被虐打出的青紫,她连头都不敢抬。
多么悲哀。
十四岁的宋宋,孤立无援的宋宋,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呢?想家?想妈妈?还是恨?
恨什么呢?
恨识人不清,恨老天无眼,恨命运不公。
都没有。
十四岁的宋宋,胆小到不敢恨,不敢攻击,只敢抱着自己的膝盖,做出防御的姿态。
只敢说,我害怕。
孙珂的眼泪滴到他双手捧着的纸杯里,宋云就像十四年前的秀秀。
乔敲看着孙珂的眼泪有点手足无措,孙珂一直给他很精明也很冷漠的感觉,他没想过这样一个成熟又理智的心理医生居然也有这么纤细脆弱的一面。
他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张纸递给孙珂,纸巾皱巴巴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起身,“要不我出去再给你买一包吧。”
孙珂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展开,说:“不用,但是你别把我这么丢脸的事说出去。”
乔敲了然地点点头,爷们儿嘛,流血不流泪。
“宋云为什么不报警?”乔敲重新坐下,疑惑地问。
孙珂冷哼一声,“要有用,宋云现在就不是死者了。”
“唐伟德背后有点势力,宋云她们家无权无势的,拿什么和他打官司”
“那个林萃也有问题。总之,乔警官,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孙珂微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乔敲一愣,他知道孙珂的意思是让他去抓唐伟德和林萃。
但是“这事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
孙珂的桃花眼弯成一道月牙,“这就是警官的事了。”
乔敲头疼地送走孙珂,事情还没弄明白呢,宋云到底为什么会在三年后自杀?
如果想死,当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