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夏灼君

4、第四章

　　夏，天地气交，万物华实。
　　很多人不喜欢夏天，是不喜欢高温酷暑。夏天里稍微动一动就会大汗淋漓。到了三伏天时，一天恨不得洗三趟澡。
　　但夏天是李青霭最喜欢的季节。
　　学校的游泳池只在夏天才放满水。教室里座位在窗边的话，桌子上会被投下一片浓荫，风吹过来，点点光斑就在卷子上来回游弋。李青霭上课走神的时候，多半是在看它们玩。贪玩的男生背后时常有大片汗渍，把女生们的扇子借去却久久不还。上完体育课回来，头顶的风扇都被开到最大，嗡，嗡，嗡，稍不留神就会把满桌子的试卷掀翻。再爱美的女孩也不得不扎起马尾，也是从这时候起，李青霭迷上收藏各式各样的发圈和夹子。
　　小时候，她和章霁雯、褚天文他们家住得很近，那时候褚天文家还在附近开便利店。不用上学的假期里，褚天文常常被褚爸爸叫去看店，那家店也是他们五个人经常聚在一起的地方。到了夏天，冰柜里雪糕塞得满满的，他们只敢偷偷拿最便宜的冰棍吃，然后把冰棍子带到路口的垃圾箱里扔掉。现在想想，叔叔大概早就知道他们偷吃，只是一直纵容着罢了。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那些草莓味牛奶味哈密瓜味的冰棍，就是夏天的味道。是比起夏至日、阳光海滩、满池荷花更具有信服力的夏天的象征。
　　更何况，还有什么能比长到不记得布置过作业的暑假更美好的呢。

　　今年夏天来得格外早。李青霭耐不住热，下午就跑到院子里展开长椅，在树下看小说。看的是吉本芭芭娜的《厨房》，当初路过书店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就忍不住买了下来。有时看书是看眼缘的，她本来对日本文学无甚好感，感觉平淡的字词太多，可是看起来才发现，原来总是有那么一两句话能透过茫茫意象直中红心。
　　下午两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哪怕仅穿着背心短裤，李青霭还是觉得裸.露的肩背和大腿都快要粘在长椅上，时不时就要挪个地方来散热。
　　院落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青霭家住一楼，自带院落，虽然并不高级。李青云把门打开，只探出个刚理过的小平头出来：“姐姐，进来吃西瓜。”转眼间说话的头就不见了，只剩下隔开住房和院落的门在轻轻摇晃。
　　李青霭长长地应了声，然后小心地拿书签做好标记，再把书合起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趿拉着人字拖，从门里进了去。

　　冰镇西瓜可是每年夏天压轴的拿手好戏。
　　李爸爸和妈妈都已坐在沙发上啃西瓜，电视里放着琐琐碎碎的新闻，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西瓜在桌上冒着丝丝凉气。李青云手上捧着小半块西瓜顶，用大勺子挖着吃，弄得满脸都是西瓜汁。
　　“吃得那么脏。”李青霭略带嫌弃地抽了张纸巾递给弟弟。
　　李青云接过纸巾在脸上随便擦了一下，接着埋头吃瓜。
　　“今年的西瓜挺甜的。”妈妈往旁边让了让，给她在沙发上腾出位置。“桌上的都吃了吧，留给你的。”
　　“诶。”李青霭拿起一大块西瓜，满足地咬下一大口。果然很甜。
　　“青霭，”爸爸说。“刚刚在外面干嘛呢？”
　　“看书呢。”李青霭应着，心里暗觉不妙。
　　果然，爸爸的语气严肃起来。“多看书是好事，爸爸不反对。可是你上个学期的成绩已经有点下滑，课外书呢，还是少看点吧。”
　　“嗯。”她点点头。
　　“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做好了！”李青云在边上插嘴。
　　“乱插什么嘴，你哪有暑假作业呀。”妈妈笑他。
　　李青霭瞪了李青云一眼，乖乖回答：“还没有。”
　　“千万不能拖到最后一天来完成，知道吗？”爸爸叮嘱着。
　　“知道了。”

　　做完一张英语卷子，用红笔对答案，把不记得的单词再看一遍，用荧光笔标记一下。对着小而密集的大片英文，简直看到头痛。肚子从刚才起也有些抽疼，莫不是吃的西瓜太凉了坏肚子？
　　“姐姐！”李青云在门外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弟弟被自己训练得很乖，未经许可不会闯进房间。
　　李青云小跑进来，拿着本漫画书，翻开一页给她看。“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个子不高，瘦瘦的弟弟从小就是个好奇宝宝。也从小就身体不好，整天往医院跑。但好在，心地善良又单纯懂事，她心里很疼爱他。
　　真想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地长大。

　　算算日子，果然也是大姨妈该驾到的时候了，难怪肚子翻江倒海的。李青霭翻出衣柜里的卫生巾，发现已经没剩几片，撑不过几天。
　　悄悄跑去问妈妈，妈妈也说那边没多少了。
　　“那我出去买吧。”妈妈说着便起身换鞋。
　　“我去吧。”李青霭拿了钱包往外走去。“想顺便叫霁雯出来走走。”
　　“那你们早点回来啊！两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过马路别看手机！”
　　“知道啦知道啦。”

　　八.九点的时间，外面的空气竟还是闷热的。不过比起白天，现在已经好得多了。
　　出了小区，马路对面就有一家超市。李青霭买好东西，提在手里，站在超市门口等章霁雯从小区那边过来。
　　这边是旧城区，所以很多住户后来都搬走了，比如褚天文、赵芷容他们，现在只剩下章霁雯一家和自己家了。其实李青霭挺喜欢这边的，交通还算便利，小区里还有个小公园。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太熟悉这里的一切，完全不想搬走。不过，也是要有钱才能搬去新城区那边住吧。爸爸只是小学教师，工资不高，当初这套房子还是公积金买的呢。
　　“青霭！”章霁雯不知何时跳到了面前。“大半夜的想我啦？”
　　“吓死我了！”不知道为什么，见章霁雯一百次，也会一百零一次被她不正经的出场方式吓着。
　　“看看看看买了什么？”章霁雯老不客气地去拨袋子，“哇靠你是出来买M——”
　　李青霭捂住她的嘴，“你是想让全世界知道我来那个是吧。”
　　“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人又不是不会来。”章霁雯翻袋子的手可没停。“嘻嘻，还有虾条和薯片，为什么不买雪糕？哦对，你不能吃。那我去买一个吃吧。”
　　“你试试看！”李青霭把袋子往身后一藏。“你下次要是满脸爆痘我就在你面前吃全家桶。”
　　“说笑啦，你动不动生气会血崩的哦：）”
　　“……”

　　正胡乱逛着小区公园，章霁雯远远听到篮球持续的落地声，感叹一句：“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打篮球啊。”
　　“大晚上的有点恐怖。”李青霭啃着虾条说。“你干嘛，还要过去看啊？”
　　“喂，这么晚还跑来打篮球的人，直觉告诉我一定是个帅比。不想去看看？”
　　“实话说，不想。”
　　“活该你单身啊。”章霁雯还是拖着她往篮球场边走。
　　“是坏人怎么办！别拉着我！”这小蹄子力大无穷，从小时候起就跟一大群男孩子打架，李青霭也老是拗不过她。
　　“你放心，这个距离，我们看一眼，跑也来得及。”
　　章霁雯拉着她鬼鬼祟祟地从篮框后面偷窥，这个球场已经很旧，迟迟没有翻新，两边篮框上的篮网都已经不知所踪。
　　两个男生在远一点的半场打着球。夏天的夜晚，两个身影时不时重合在一起又分开，奔跑，跳跃，扣篮，轻盈矫健。四下无人的公园里只听得见匆促的脚步声和运球声。
　　忽然，高一点的男生转过来盯着这边，好像能看到她们。李青霭往篮框柱子后面躲了躲。
　　“谁在那边？”
　　“啊？怎么是你……”章霁雯丧气地走进球场，顺便把李青霭也拉了出来。等看清了另一个男生的脸，更失望了。“……们？”
　　是褚天文先发现了她们，一路带着球往这边过来，“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在那边偷看。”
　　李青霭见是褚天文，也松了一口气。“我们又不是特地过来找你的。”
　　“还装，见到我明明很高兴。”褚天文自恋地揉揉她的头发，像在逗家里的宠物狗。“怎么还带了吃的过来，这么客气。”
　　李青霭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袋子就被一只手抢去，还左右翻了翻。
　　“你买的——”
　　“死变态！”李青霭一把夺回来。
　　褚天文刚翻过袋子的手有点尴尬，整个人杵在那里。
　　章霁雯在一旁笑得快直不起腰。“我就没见过那么缺心眼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怎么来啦。”柳承胤没明白这边什么动静。
　　“这话不该我问吗？”李青霭瞪了褚天文一眼， “跑那么远过来打球？发什么神经。”
　　“旧地重游嘛，特别怀念。”柳承胤半开玩笑说。
　　李青霭背过身，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你们玩吧，我们在这里坐坐。”
　　其实坐下来的一个原因是，痛经的感觉已愈演愈烈，现在半步都不想走了。
　　褚天文等到这时才敢说话：“我还以为你们给我买了水呢。”那样子，好像还挺委屈。路灯下一看，他确实满头是汗，刚才起就喘着粗气。
　　她觉得好气又好笑，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放在手上像逗狗似的喊：“啧啧啧，过来。”
　　褚天文作势要拿球砸她，李青霭把纸巾丢过去，他不情不愿地接了。
　　“每次看你们啊，”章霁雯感慨道。“都像在看两只小狗打架。”

　　回到家里，李青霭发现桌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想必是妈妈泡的。
　　喝完一大杯红糖水，又洗过热水澡，伴着小腹微微的抽疼，她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