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九、十 ...
-
第九章
戏班准备唱三天,可第三晚,江亦悠就有些吃不消了,鼻涕眼泪齐流——装淑女的代价:那件羊毛披肩还是比不上肥厚的棉袄保暖。她自我安慰道:“算了,今晚不看了,反正也听不懂,不就是凑个热闹么!”
楚云飞接到阎锡山诏令驱车去山西吉县的司令部开军事会议,顺带着,苏利娜一行也忙不迭跟着走了。
“总算清静了。”江亦悠回想那天晚上苏利娜见到楚云飞对她过问了一句就吃醋得不得了,整场戏就她贴在楚云飞身边撒娇弄痴的问这问那,要不是孙铭黑着脸一直下死眼瞪她,弄不好,苏利娜就敢当众向楚云飞投怀送抱了。
江亦悠带着那件羊毛披肩往后院去,四姨太和几个小老婆都去看戏了。把披肩还给留守看屋的小丫头,只好折返回来。这两天戏班一来,万家的丫头和家丁们大多钻沙子看戏去了,后院冷冷清清。忽然远远地有个人边走边往后面张望,眨眼晃进一道小小的月牙门洞,江亦悠认出那人是戏班的班头。戏班晚上住在万家祠堂的厢房里,他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真的象戏里唱的,来个后花园私会!”江亦悠捂着嘴闷笑,好奇到底哪个姨太太敢在万老爷眼皮底下偷情,她也跟着走进月牙门洞。其实门洞后面也就是放杂物的几间矮房,门锁锈迹斑斑,窗棱蛛网密布,看来平常下人们都不来的。见戏班头一直守在最尽头的房门口东张西望,她便猫着腰偷偷绕到后墙。顺着窗纸透出的昏暗亮光,江亦悠蹑手蹑脚摸过去,往窗缝里偷窥。
一盏油灯下,万福田皱着眉不停地抽他的水烟筒,旁边伺立一个穿锦缎长袍的男人,对面大刺刺坐着的却是个短打杂役服色的小个子中年汉。
那小个子先开口:“万老爷子,您还想什么,我可是混进戏班冒死跑到晋绥军的眼皮底下来的呀,您不能让我白跑这么一趟吧?”说完翘起了二郎腿,神情极为傲慢:“您想呐,人家当兵的说走就走了,您老爷子能走么?您舍得了这万亩良田、这几代传下来的大宅院?日本人对资敌的人可不手软。您不为您自己想,也得为您二公子想想啊?这事儿要是成了,由我郑歉一来向平田一郎长官保举令郎为宪兵警备队的大队长。”
“二公子?万福田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在国民党白崇禧的部队里么?”亦悠想想就明白了:“这个老奸巨滑的山西土财主,把一个儿子送进国民党,另一个儿子来捧日本人的臭脚。哪边吃香就往哪边倒!”
万福田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才说:“郑特使,那边反水的事,小儿和他们营长谈过,倒有些眉目。只是要在这里杀掉楚云飞实在太难办,这里的卫兵看得贼严实。”
郑歉一不快的哼了一声,道:“太原的筱冢司令官已经下定决心除掉358团了,现在楚云飞的脑袋开到了10万大洋,你们不干,等别人拔了头筹就晚啦。”
万福田二儿子小心翼翼的陪笑道:“我看不如把楚云飞骗到营里,来个借刀杀人,让他的部下解决了他。”
郑歉一笑道:“好,一举两得!即显了投靠皇军的诚意,又能解决掉楚云飞。还是二公子脑子灵活,就这么办!”
戏班班头这时候推门进来,捏着嗓子急声道:“我的爷,您几个倒是快点,东边戏台上锣鼓点儿都停了。”屋里几个人马上熄掉油灯,散了。
黑暗里,江亦悠感觉自己后背上冰凉一片,腿脚都酸软了。
第十章
楚云飞返回部队已经是两天后,戏班子早撤走了。亦悠这两天一直噩梦连连,心情焦躁得茶饭不思。她一听说团长回来了,急忙跑去团部指挥室。
楚云飞一如既往的和参谋们对着沙盘商议何处修筑工事、何处加强火力配合。江亦悠被卫兵拦在门口,无奈只得按耐着性子等他们散会。只听里面的楚云飞说:“过两天,等补充的重机枪一到,我和林参谋就去一营二营的防线上去落实射击位。河源县的日军最近正在加紧军备,看来大战即在眼前。今天就到这里,按刚才讲的几点,你们分别去安排吧。”
几个参谋陆续出来,江亦悠进门就说:“你能不能不要去前线?”
正在批阅公文的楚云飞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她,问道:“怎么?”
苏利娜在旁边接口道:“嘻,悠医生怎么突然对前线军事感兴趣了?”
没料到阴魂不散的苏利娜又跟着回来了。江亦悠咬咬下唇,答道:“听说有日本奸细混进了358团,恐怕有危险。”
苏利娜咄咄逼人:“奸细?悠小姐哪里得来的情报?怎么我们军统局不知道,你倒是先知道了?”她一双飞凤眼斜瞟向楚云飞,又道:“你究竟是道听途说呢,还是要故意扰乱军心?”
楚云飞这一次没有反驳苏利娜,戴着白手套的十指交握着放在会议桌上,正视江亦悠道:“悠小姐,凡事要有确实的证据。如果随便指认我的部下是奸细,会让兄弟们寒心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回踱几步,然后自负的朗声道:“敢杀我楚云飞的人还没出生呢!”
江亦悠只好退出来,她明白自己没有证据,而且根本没有听到万家父子说的到底是哪一个营长要投敌叛国。
次日江亦悠头痛欲裂的醒来,已经快中午了,昨晚一夜不能睡,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勉强合眼,但一睡着就做噩梦,一会儿看到楚云飞满身是血的躺在硝烟里,一会儿看到万家父子狞笑着烧掉三多堂。
她走到大门前,见梁三娃正在检查哨位,便问团长去向。
“团长带孙副官和一个班的卫兵去李家镇了。”
“李家镇?”
“一营的驻地,原本没打算去的,可是今天上午电话就一直不通,派了几拨通讯兵去沿途查看线路也没见回来。团长说不等了,自己去一趟。”
“电话线?通讯兵不回来?”江亦悠渐渐觉得恐惧:“如果电话线不通,正常情况,一营长钱伯钧和副营长张富贵也应该主动派人来团部联系。难道他就是那个——”
“三娃!”江亦悠一下就掐住了梁三娃的胳膊,用最快的语速讲了一遍万氏父子以及营长反水的事,并急切的说:“三娃,你快去追团长。”
梁三娃也吃了一惊,说:“俺怕撵不上了,团长走了有一会儿了。”
“那你和方参谋去说,派兵去救啊!”
“方参谋长昨晚去吉县联系军火炮弹,明天才回。别人都不能指挥军队。”
“你猪脑子么,想办法啊?”江亦悠大骇,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离李家镇最近的是李云龙的独立团,——要不,俺去找他们?”
江亦悠想起来了——那个农村小老头似的八路军团长,真是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党组织啊!她仿佛看到了希望:虽然国共两军一直互有介怀,但此时是合作抗日时期,那个李团长看起来还是很可信的,他总不至于眼看着楚云飞被杀、钱伯钧投敌吧?于是说:“我和你一起去,李团长不认识你,怕他不信。”
梁三娃牵出两匹马,江亦悠刚跨上去,他就朝亦悠的座骑狠狠抽了一鞭子,那匹大个子军马吃痛飞奔起来。江亦悠只有在旅游时策马小跑和摆pose拍照的经验,这样的狂奔还是第一次,她低头拉紧缰绳,这时候跌下去恐怕会摔断脖子的。两边的危崖岩石急速向后退却,寒冷的风强行灌进她的肺,呼吸也变得刺痛起来。江亦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回想骑马的要领:夹住腿,勾紧马镫。
梁三娃和江亦悠狂奔到李云龙的防区时,幸好碰上以前救治过的几个八路军士兵,他们没有为难她。李云龙听完江亦悠机关枪似的的陈述后,他精光四射的眼珠在他们两人身上不断扫视。
江亦悠毅然说:“李团长,如果我猜测有误,我愿以死谢你。但现在,请你务必发兵!”
此时,一通讯兵回报:“报团长,我前方侦查员发现李家镇的钱伯钧部进入戒严状态,他们驻地好像还传来激烈的枪声。”
李云龙此时才真相信了江亦悠,他立即下令:“骑兵连立即出动,一营为左翼,二营为右翼,迂回包抄李家镇。全速出击!”
骑兵们骑术精湛,江亦悠不免被抛在了最后面。三娃回头看她,她高呼:“你快去楚团长那里,我没事的。”梁三娃才加鞭追赶八路骑兵。
等江亦悠到达李家镇,驻地里枪声不断,手雷爆炸后的浓烟冲天蔽日,骑兵们也和叛军交上了火。李云龙的两个营围上来,叛军很快就抵不住了。
江亦悠手无寸铁,在外围正等得心焦,骤然两骑人马斜刺里冲出来,她不及避开就被人一把掳上马。那人就是叛军营长钱伯钧。他和一个卫兵挟持江亦悠向河源县方向疾驰,刚转过一个山坳,身后却有一骑追了上来,正是楚云飞。
钱伯钧见只有他一人追赶而已,便勒马停住。楚云飞也在十几米开外停下。楚云飞厉声道:“钱伯钧,你还想去投日本人么?张富贵已经被我击毙,你今天也难逃一死。”
钱伯钧催促卫兵向楚云飞开枪,那卫兵却畏惧楚云飞的气势迟疑不动。
楚云飞对他命令道:“王贵,你现在归队,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他平日英俊的面容此刻变得狰狞可怕,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几个字:“要不然——你——得——死!”
那卫兵还在左右为难,被楚云飞瞠目大吼一声:“滚!” 他吓得一哆嗦,策马离开了。
钱伯钧拔枪顶住江亦悠太阳穴,歇斯底里的叫嚷:“中央军排出异己,借日本人手消灭杂牌军,晋绥军早晚是要被日本人吃掉的,我改铉易帜,给兄弟们留一条活路,这叫识时务!”
“你自己想当汉奸就不要找借口,拖累一营的兄弟。”楚云驳斥道,同时一抖缰绳驱马向前几步。
“楚云飞,你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即叫她死在你面前!”
“哼!”楚云飞凛冽得像一尊没有丝毫感情的大理石雕像,缓缓抬起枪口,雪白的手套在中午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钱伯钧突然疯狂大笑起来,拿枪的手抖个不停。
江亦悠梦幻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楚云飞,脑中一片空白。
“砰!”等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枪声终于响起来。江亦悠分明听到了头骨破碎的声音,然后大片大片滚烫的血液灼烧上她的皮肤。
“自己死了么?”她简单的想:“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