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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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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刚吃过午饭,江亦悠穿上白大褂,准备去医疗队。两部吉普车停在三多堂门楼前,车上下来四位中央军女军官,领头的竟是中校军衔,其他三个副官是少尉衔。江亦悠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几个女军人都是容貌艳丽,年龄大约二十三四岁,一色崭新的呢料子黄色军服,腰挎美国产萨维奇半自动手枪,脚穿漆黑长筒皮靴,显得很精神。
她们是受军统局局长戴笠派遣来“慰问”晋绥军的。中校长官叫苏利娜,军统局党政情报处第二组组长。
楚云飞率部下在三多堂接待她们。
苏利娜行事颇有欧美作风,甩了甩波浪长发嗲声说:“楚团长虽然在晋绥军阎长官麾下,但身为黄埔五期的高材生,蒋委员长可没把你当外人啊,我们戴局长也是对您在二战区的战绩颇多赞赏。”
楚云飞肃容道:“蒙委员长抬爱,卑职一定克尽职守,率部杀敌直至战死不悔!”然后举杯抿了一口茶,方才放松神情,淡淡地说:“戴长官同样缪赞楚某了。不知苏中校来我部有何贵干?”
苏利娜轻笑一声:“楚团长真是快人快语,我连凳子还没坐热就直接问我来干什么了。倒也不瞒你,一来是为了劳军慰问,二来是看看这里的局势,毕竟晋西北如今军情复杂,日军、八路军、中央军、晋绥军地盘犬牙交错。听闻贵部与八路军来往甚密,请楚团长解释一下,我也好向长官报告。”
“哼!”楚云飞轻蔑的瞥了一眼苏利娜,朗声道:“我楚某顶天立地,和八路军来往是为了协同作战,共击日寇。再说,我也是遵从蒋委员长的号召:国共合作,一致对外,有什么不对?”
苏利娜也非等闲,答道:“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自然没什么不对的。只是提醒一下楚团长,我们和共军积怨甚深,古语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楚云飞扬了扬眉:“军统局怎么对我们晋绥军358团这座小庙突然那么感兴趣?莫不是今天我解释得不清楚,就要去你们军统局坐一坐了?”
苏利娜被他高傲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只得放低姿态,道:“楚团长对我们军统局看来有些成见,我们也是好意。”
楚云飞脸色稍缓道:“军统局也是对抗日颇有贡献的,听闻前不久,在上海刺杀了日伪市长傅筱庵,大快人心哪!只是贵处的监房里少几个国军将领,多几个日伪汉奸才好。”
苏利娜被他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江亦悠原本是和苏利娜一行没什么接触的,但自从她们住进隔壁的院子后,麻烦不断。先是生活用品问护士们要这要那,然后是指挥卫兵今天刷墙明天换瓦,整天在文档室通讯处转来转去,搞得三多堂鸡犬不宁。
一天,江亦悠照看伤员忙了一整天回到房间,胡乱擦把脸,累得饭都吃不下倒头就睡。刚睡了一小时,隔院传来留声机舞曲声,并伴随苏利娜尖细的叫声:“招娣!招娣!我的靴子擦好了么?招娣——”
江亦悠气愤地打开房门,对门住的韩招娣正要捧着她们的靴子送过去。江亦悠一把抢过来,跑到苏利娜面前,啪!直接把靴子扔到地上。苏利娜被震得一愣,回过神马上大吼:“你一个小护士,作死啊?”
“我腰不好,弯不下去!”江亦悠翻翻白眼。
“你?好——我看你能不能弯腰?” 气疯了的苏利娜抓起桌上的皮带就要往江亦悠身上抽。
刚扬起来,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死死卡住了,随即皮带无力的从她手里滑落。
“苏中校自重!”楚云飞冷冷的声音仿佛是刽子手的刀斧,从上方无情的劈斩而下:“悠小姐不是护士,是我的客人。”
苏利娜捏着疼痛的手腕,恨恨地说:“她是日本人的特务,是汉奸!我要把她带回去审查!”
“你倒是试试看。”楚云飞丢下一句就拉着江亦悠走了,留下俏脸扭曲的苏利娜。
苏利娜和她手下这几日调查下来没有抓到358团的一点把柄,团部的机要人员都以楚云飞为天,从他们嘴里根本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虽然毫无收获但苏利娜却对楚云飞日益感兴趣起来:蒋委员长的高足又是阎锡山的干将,黄埔毕业至今战功赫赫,连升数级,看来他的肩章换上将星也是早晚的事。自己号称情报处黑玫瑰,如果能把楚云飞纳入裙下之臣可是一件极有光彩的事。
今天特地调开了副官们,又以交付机密文件为由约楚云飞到她住处。志在必得的苏利娜没想到一场好事全被这个小护士搅黄了,无处宣泄的她用皮带把屋里的摆设都抽了个稀烂。
走着走着,江亦悠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楚云飞原本铁青的脸也放松了,微微一笑:“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连军统局的人都去招惹。”沉默半响,他突兀地扳过江亦悠的肩膀,很认真地说:“以后,见了她们小心些。”
江亦悠点点头。
第八章
万家埔小镇虽小,倒也各行俱全,尤其是晋绥军358团部来驻扎后,土匪不敢随便来骚扰镇上的居民,地头蛇也相对安分了很多,再加上楚云飞治军有方,将官们各自约束士兵。一时间这里倒成了战争中的宁静绿洲,小镇比以往更加繁荣起来。
万福田和几个乡绅凑了份子兴兴头头的派人去县城请戏班,说是要慰问劳军。一时又派人传回消息,说定下了玉春堂的名角“小玉楼”来万家埔唱三天。万家赶紧雇人在镇东头的空地上扎戏台。医疗队的护士和几个文职女兵整天唧唧咋咋的说这件事,没挨着值班的女孩们三五成群的去镇上小裁缝铺里赶制新衣,比过年还高兴。
江亦悠自来到358团后,身上的衣服都是护士们凑了送给她的,有大有小,勉强一直穿着。她本来倒也无所谓,反正在军队里大家穿得都一样。但最近看到女孩们做的新旗袍新棉褂子,不免心痒痒的。方立功是个细心的人,他把发军饷的士官骂了一顿,亲自把6块银元交给江亦悠,说:“实在抱歉,按理说小悠姑娘做了那么多工作,早该支付给你薪水了。” 江亦悠本还想客气客气,推辞一番。但看到只有6块钱就收下了,心里还想:358团真是够小气的,只发那么点。
和招娣一块儿到了布店,她才知道6块银元可以买很多东西了。一口气买齐了冬季的皮、棉料子,临走江亦悠看见柜台上一块鹿皮,摸了摸有些爱不释手。布店伙计岂能放过,早就陪笑道:“这位女长官的眼力没说的,真正东北上好鹿皮!您瞧瞧这风毛出得——油亮、紧实,只可惜小了点,您回去做一件皮笼子,冬天那是多大雪都不怕的!”
“你价钱可得公道些。”江亦悠也不傻,砍价那是上海女性的生存本能,古今通用。等伙计把一切打点好了她又问:“你们有缝布料的机器么?喏,这样子,两只脚上下踩,这样,这样——”她半蹲着摆了个极难看的姿势,比划个不停。
“嘻嘻,不就是缝纫机么?您早说呢,隔壁老王裁缝铺里就有。”
哼!乡巴佬小鬼头,还挺有见识——不就是缝纫机么!自己还傻不啦叽的在店堂里扎什么马步,丢人现眼。
江亦悠对着鹿皮左思右想决定做一副手套,送给楚云飞。自己大学里学的剪裁在毕业后一直没用武之地,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做皮手套不能用那种老式缝纫机,还是手工细细缝出来的好。这次可费了老大劲了,等戏班到达万家埔的时候,江亦悠才堪堪做好。而她自己的冬装也只赶出一身来,那是件红褐色条纹的长袖旗袍,裁制得玲珑合身,四姨太给的蝴蝶式掐金大盘纽被细细钉在领口,胸前斜开襟和袖口上镶的一圈皮草是那张鹿皮的边料。几个姨太太见了都说好,说这等样式就是县城里的裁缝也没做过的。
戏班开唱的那晚,整个万家埔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江亦悠对着穿衣镜照了半天,理顺一头乌发,换上高跟鞋,再系上四姨太处借来的白色羊毛披肩,这才婷婷袅袅的出了门。真是穿什么样的衣服就有什么样的心情,平时穿得简单,行为举止就马虎;今天穿得精致了,神态也就端庄起来。
因为江亦悠在358团还算是客,所以孙副官在团长身后给她留了一张椅子。楚云飞座位左边是东道万福田,右首是苏利娜,再往两旁雁翅排开的依次是方参谋长、林参谋、冯参谋、一营长钱伯钧、二营长林黔川、三营长王胜、四营长朱默生和炮兵营营长廖义凯。他们身后才是团部的各级人员和当地乡绅。
方参谋长和孙副官见到江亦悠俱是眼前一亮:典雅的深色旗袍衬得肌肤愈加莹润白皙,同色布发箍下黑亮的秀发瀑布般倾泻而下,虽然没有任何首饰,但一双秋水明眸更胜珠宝万千。孙铭和江亦悠年龄相仿又为人诙谐,放开嗓门打趣道:“今天大小姐打扮那么漂亮是要出嫁么?嫁妆准备好了么?那幅鸳鸯戏水绣好啦?” 江亦悠朝他撇撇嘴,昂着头就走过去了。一身戎装的苏利娜死盯了她几眼。
“哼!本小姐今天装淑女,不和你们计较。”江亦悠幻想自己仪态万千地款款落座。
难得楚云飞今天没有穿军装,一袭灰色杭绸长衫,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儒雅。他见到里外一新的江亦悠也是微微一愣,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算是打了招呼。
万福田作为东道主,开锣前代表当地乡绅上台讲了一通,主要也就是恭维楚云飞战功卓著,带兵有方等等,又说“楚团长作为我等山西同乡,卫国卫民,三过家门而不入,实让我辈小民惭愧啊!”楚云飞起身作一个团揖,算作答礼却并不说话。
江亦悠想起护士们私底下议论的话题:楚团长的老家离这里也不算远,他也是乡绅大户出生,却一直不曾娶妻,也从不回家照看一下,比不得别的部队里那些当了官,就金的银的圆的扁的拼命搜刮了来往家里塞的军官。
锣鼓一响,一时间戏台上光怪陆离,人影憧憧。戏子们扮上帝王诸侯、才子佳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悠小姐是南方人,听得懂京戏么?”楚云飞偏过脸问道,侧脸的线条笔直俊美,灯光下如希腊战神阿喀琉斯的雕像。亦悠看得有点痴痴然。
“悠小姐——”楚云飞只得把声音提高,几个营长也转过头来看。
“啊——?”亦悠从希腊神话中醒来,脸颊绯红。营长们在一旁嗤嗤笑开了,楚云飞轻咳一声脸上也是微微一红,把头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