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嫣》潇夏

2、贰

　　门被扣响，我急忙整理了下情绪才去开门，来的不是旁人是嫣嫣。
　　我惊讶的看着嫣嫣说不出一句话，嫣嫣却一脸平静的说:“我…来送送你。”
　　我反应了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了谢，让嫣嫣进了屋子。
　　屋外到底风寒，嫣嫣身子弱吹不得。
　　嫣嫣进来后便看见了我的包裹，她似是哽咽许久才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收拾好了。”事到如此，我们之间竟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嫣嫣沉默得将我的屋子仔仔细细环视了一圈，像是要记住些什么，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良久才轻轻道了句：“走吧。”说罢便转身离开在屋外等我。
　　我拿了包裹，只觉得鼻中有些酸涩，但终是忍住了，随着嫣嫣像府外走去。
　　王爷带我进府，郡主送我出府。世上除了九五至尊估计再没谁能有我这般运气了。
　　我跟在嫣嫣距离五步的身后，一点点向府门走去。嫣嫣的身影同她十三岁的身影像是渐渐融合起来，四年间我一直这样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长大。
　　十三岁的她走路一蹦一跳，两个冲天髻也跟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
　　十七岁的她长的高了些，穿着淡色的衣裙勒出纤细的腰身，走的端庄稳重，一显皇家贵族之态。
　　我看着嫣嫣的背影看了四年，头一次这么沉默又难过。
　　快到府门时嫣嫣停下了脚步，我也跟着站在了原地。嫣嫣转过身来，满目柔情。我瞥开了眼，不敢看她。
　　“阿筹……我那天跑出去是想给你买生辰礼物。”
　　“什…么？”
　　我一时间不知应作何反应，明明应该从方才的话中抓住些什么却偏偏那些念头昙花一现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下月十号是你生辰，我想去兵器铺子给你挑一柄长枪……”
　　嫣嫣断断续续告诉我事情原委，我气的恨不得杀了自己。
　　嫣嫣得知我在战场上枪法极好，如今北方蛮子屡次侵犯，她欲以让我再上战场树立奇功，而她则望请求圣上予我官职，一平当年冤屈。恰正逢下月初十是我生辰，嫣嫣便偷偷溜了出去，想买一柄长枪当做我而立之年的礼物给我惊喜，却不想遭人凌辱。
　　我怔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表态。我想替嫣嫣哭可嫣嫣还未哭，我想杀了那个贼子却又寻不到人…………这一切本都不是嫣嫣的错。
　　是我的错……若非是我嫣嫣便不会成了这样，而我还百般推脱不愿娶她……
　　嫣嫣说，阿筹，我的幸福在你这里。
　　嫣嫣说，阿筹，你可以不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然后……嫣嫣哭了，泪水顺着瘦削的脸颊淌了下来，可她仍旧冲着我强颜欢笑，最后又颤颤巍巍的问了我一句:“阿筹……你真的不愿意娶我么？”
　　我最受不得女人哭，更何况哭的人还是我所疼爱的嫣嫣。我上前拿出手帕擦着她的眼泪，叹了长长的的一口气，道:“好，我娶你，别再哭了。”
　　我和嫣嫣的婚事本应不被看好，毕竟门不当户不对，一介无名贫穷的莽夫怎能配得上高高在上貌美如花的嫣嫣郡主。
　　可没想到并没有人为嫣嫣不值，反而同情我娶了一个放□□子。在崇尚女子贞洁的时代，如今的嫣嫣在世人眼里可能还不如一个普通的黄花闺女。
　　所以传闻说，嫣嫣是拿着钱财和我的性命逼着我娶她的。
　　嫣嫣听了的确难过，却乖巧的什么都没说也从不流泪怯懦。我问嫣嫣为什么不反驳，嫣嫣摇头说她已经得到了我就不能再贪心别人的尊敬了，何况传闻也差不离的算是事实。
　　我的嫣嫣遇到关于我的事总是这样，一言不发的让人心疼。
　　于是我放言天下，阿筹此生定不负嫣嫣，嫣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若有人再诋毁嫣嫣我决不放过。
　　我和嫣嫣是在我的生辰那天完婚的，时间之短准备之少可见这婚礼的仓促草率，天下百姓只当我们的婚姻是一桩笑话，只有嫣嫣一人兴奋又期待。
　　嫣嫣穿着艳红的喜服，凤冠霞帔说不出的美丽。
　　我想哪怕天下所有人的婚典加之一聚的盛大繁华也不会让我丝毫艳羡。毕竟我这般幸运，我的妻子容颜冠绝天下，心性更是举世无双。
　　房内红烛曳曳，嫣嫣柔柔的笑着看向我，启唇道：“夫君。”
　　我吻上嫣嫣的唇，才知道什么叫做心猿意马。嫣嫣羞的红了脸，呆呆的让我亲着。
　　也许我有点爱上嫣嫣了，是男女之爱。
　　新婚的晚上，除了那个吻便没有什么更出格的了，我搂着嫣嫣听她跟我说话。
　　嫣嫣跟我说其实从她让我叫她乳名时她就喜欢我了。
　　“本以为你木讷不知变通，没想到在战场上你那么勇敢。”
　　这是嫣嫣对我的评价，她说我练武时抿紧双唇表情极其严肃，又说自己小时候淘气爬树从树上掉下来只有我轻轻松松接住她时却眉目间尽显担忧。
　　阿筹，你真好。
　　嫣嫣迷迷糊糊说完了这句话便睡了过去，我给她掖了掖被子后就起身出去了。
　　顺着嫣嫣的意思，我准备再征沙场，保家卫国。只是这次我必须活着回来，家里还有嫣嫣，我不能让她再承受寡妇的名号。
　　那样的嫣嫣就太可怜了。
　　十天后我跟着队伍一同赶往北方边境，嫣嫣眼里都是骄傲，她说，沈筹本就是雄鹰，我知道王府困不住你。
　　直到一年后战事平定我疲惫到家，睡了三天三夜后醒来看到嫣嫣红着眼睛坐在床旁担心的守着我，我才知道原来嫣嫣面上的骄傲有那么一小部分是为了掩藏心底的担忧和不舍。
　　我本就在战场上呆过，而且更加生死攸关的时候都经历过，这次战争并没有吃力，我的功勋也足足够的上一等功。故此还没等王爷替我求个一官半职，圣上已封我为了副将。
　　圣上跟前的领事太监总管亲自来王府颁发旨意，何等殊荣，我震惊的不知所措，还是嫣嫣提醒我领旨谢恩。
　　第一天上朝就有一个人一直瞪着我，我顺着这目光看过去，这人是席隽。
　　目光阴毒的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让人不舒服极了。回家后嫣嫣问我席隽如何，我怔楞住，问嫣嫣怎的这样问。
　　嫣嫣道是席隽为人自私，先前对不起我故而饶我一命，如今我与他同朝为官，席隽怕的不仅是东窗事发也怕我顶了他的位分。
　　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如实坦白。嫣嫣点头说她知道，笑说我年纪大心却还幼稚着。
　　我想了想告诉嫣嫣今日席隽一直瞪着我却什么都没说，嫣嫣想了想只说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对付我让我平日小心。
　　席隽烦人透了，没事就在外散散关于我的闲谈或是给圣上参我一本，小到我走路袖口翻出失了姿态有损为官尊严，大到娶了本应是皇子妃的嫣嫣是公然对皇家挑衅，只要能有损我的形象的哪怕编排也得编出来。
　　渐渐我的名声也臭了，也有人说我与嫣嫣本就合该一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天道好轮回，苍天也从不会轻饶过谁，席隽贿赂官员的事被揭发出来，更令人愤恨的是席隽与后宫某位妃子有染。
　　树倒猢狲散，真真是个好说法。席隽曾经的事没有一件被瞒住，包括他顶替我的功勋有了欺君之罪。
　　晦乱后宫，欺瞒君上，拉帮结派……历代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他全做了。我站在一群上奏参他的官员中，听着席隽如何席隽如何的声音静默不语。
　　“沈副将，你可有什么意见？”皇上点名问我。
　　我上前跪地，思索片刻朗声答到:“席将军与臣有杀兄之仇，臣怕回之不周全有所偏颇，望皇上谅解。”
　　“说。”
　　“是。臣曾想杀了席将军，但也念将军是息国子民为息国征战沙场所以不曾动手。臣认为，皇上只需想想席将军的功过哪方面更甚，再做定夺。”
　　“哈哈——”皇上笑出了声，“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人人都说朕新封的副将只四肢发达脑中都是浆糊，朕可不这么看。你们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席隽席隽的叫，位分尊卑也顾不得了！只望着朕杀了席隽顺了你们的心，嗯？”
　　“皇上息怒——”文武百官齐呼万岁，跪了一地，场面壮观雄伟。
　　方才热闹的朝堂如今鸦雀无声，只等着龙椅上的人发话。
　　“平身吧…”皇上抚了抚额角，轻叹了口气接道，“朕是要杀席隽，可朕也希望你们能记住，席隽也是息国人，你们也是息国人，席隽的过失朕不愿再见。朝堂中不可没有将军，沈副将——”
　　“臣在！”
　　“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可别让朕失望。”
　　“谢皇上！”
　　除掉了席隽，满朝文武百官面上都喜气洋洋，我也装着一副开心的模样接受大家的打趣儿。
　　回到家我将此事告诉了嫣嫣，嫣嫣笑道:“我就知道皇叔最喜欢你这种看起来木讷不开窍的人。”
　　我在朝堂上说的确是心中所想，不过也是嫣嫣再三叮嘱过得。嫣嫣的聪颖，我极是佩服，且她从不要我做的多么出人头地，也不要我做违心的事她只求我保全自身。
　　席隽被判腰斩，据说人成了两半后还生生爬了十米左右，疼痛而死。席家所有男子被诛，女子变卖军妓，死的死哭的哭，一片惨淡。
　　席隽死前曾托人给我了消息，只说是让我日后小心来自他的报复，别落得和他一样的死法。
　　我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自从成了将军，每日的军报也多了许多，我愚钝不堪批的慢，起先嫣嫣便陪着我熬夜，后来偶尔嫣嫣看见一份普通报告便同我讲了自己的见解，我大惊。
　　嫣嫣聪慧不仅体现在为人处世上，还有些洞察战事的敏锐，给我一份几近完美的方案。
　　于是嫣嫣总是帮我处理军案，事半功倍，连皇上也对我刮目相看。
　　日子本是安宁，王爷却突然着了风寒一病不起，没过几天便殁了。
　　嫣嫣与我素衣戴孝，我安慰着嫣嫣，嫣嫣自然坚强，没有让我为家事分心，自己处理好了王爷的葬礼，不隆重也不寒酸。
　　王爷七七过后，我私下求见圣上，皇上诧异到还是传了我。
　　我坦言如今北方边境多不安宁，我想带着嫣嫣一同去北方镇守。同时也坦白了许多军事都是由嫣嫣帮忙处理，且嫣嫣功夫也不算差，希望圣上愿同意嫣嫣与我一起上战场。
　　皇上良久不语，最终答应了我的提议，皇上道:“朕这个皇上当了二十年，沈筹你是头一个只为家国天下不为个人的将军。若非朕知道你是此为人，朕定要治你欺君之罪。”
　　正值冬日十二月，我带着嫣嫣和几个愿意跟着的家丁一同去了北方，嫣嫣不怨我带她离开了她从小生长的京城，她道:“离开也好，是非少了我们也能开心些。”
　　来年秋天，战事又起，我和嫣嫣皆是一身戎装，坐着战马提着长枪，比肩沙场。
　　看着英姿勃勃的嫣嫣，我欣慰不过短短一年嫣嫣的手上功夫就精进了许多，又凭着聪慧已然成为息国第一位女将军。
　　路上，我和嫣嫣比肩策马，嫣嫣红缨束发，持着一柄墨梅银枪，跨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眸光星灿中映出我息国一片大好河山。我问嫣嫣：“怕么？你可是第一次出征。”
　　“我只怕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嫣嫣朗声答我，“但只要我在一日，就绝不让那窃国狼子踏进我息国一步！”
　　敌人依旧是当年我和哥哥一同抵抗的周国，不同于前几次战乱，这次的战争惨烈至极，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强悍的军队。
　　军队的强悍不只在于兵强马壮，更在于兵法的排兵布阵。我不敢想象若是没有聪慧的嫣嫣来出谋划策，北方的边境阵亡的需要多快。
　　拉锯战一般的战争，不说普通兵士，我这个将军大大小小的伤也算是遍布全身，嫣嫣忙的也顾不得心疼我，只能匆匆替我包扎后继续埋头想明日的仗该如何打。
　　嫣嫣在战场上总是明艳的笑着，颠倒众生般，副将和我打趣说若是真的打不过就让嫣嫣给人家主将笑一笑，指不定主将亲手将国家送来当讨好嫣嫣的礼物呢。
　　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周国定是不弱，仗打的这般辛苦，可是主将从未出来总是副将领兵作战。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是一身冷汗。
　　虽然息国没有占上什么好处，但周国伤亡也不轻，我想若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估摸着结果定时两败俱伤，至于输赢就看谁能拖得更久一些。
　　一点都不划算。
　　然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总是会在陷入僵局的时候有所转机。
　　天降大雨，周国军队的北方山体滑坡，若不撤军必死无疑，而我息国粮草也将告罄最多再支持半个月，半个月若是周国无法撤军，我们的兵士极有可能饿死在此，但若我们先行撤退难保周国军队不会随后追来。
　　我苦思冥想，看着嫣嫣也皱着一双好看的眉，目光里淡淡透着忧虑。
　　正想开口说话打破这宁静，外头响了一声“报——”
　　来人送了一份纸笺，我同嫣嫣一同打开来看。
　　“早闻息国沈将军及其夫人武以定国，文能安邦，吾甚敬佩之。故以请沈将军于十五日下午临东方三十里树下赴约。望同将军比武一番，若是将军赢吾自当退守，三月之内不再侵犯，若是吾赢，望念粮草之事先行退守，同期三月。”
　　我看向嫣嫣，嫣嫣思索良久，方才吐露一字“赌！”
　　是了，这是一场赌约。若是不去便是言明了我军粮草告罄周国自会过来攻打，若是去了指不定还能赢上一番。
　　只能赌，赌周国主将输。
　　明日便是十五，我安排好嫣嫣和副将，只怕此事调虎离山让他们多加小心，嫣嫣不应只说:“你，早些回来。”
　　因着第二日寅时便得起来，我也就早早睡了，嫣嫣笑说有她在让我放心。
　　翌日晨起，我戎装在身，提起长枪上马，嫣嫣追了出来，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说出来，我想她应是担心我，故而下马抱了抱她，承诺:“我会早些回来。”
　　说罢纵马飞奔而去。到了会面地点我怔了怔，数十棵桃树间立着一棵柳树。
　　“沈将军喜欢柳树么？我可是找了好久才发现这里有棵柳树。”
　　久违了近十多年的声音从我身后方响起，那个午夜梦回从未出现在我梦中的人，此刻他的声音我却听的真切。
　　我回过头，呆住了。那么熟悉的面孔——那是我的——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