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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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沈竽，保家卫国的阿竽。
“沈将军，可巧了呢，其实我也姓沈，单名竽。”
“哥哥……”我自言自语的呢喃出声。
“什么？”沈竽皱着眉看我，像是看一个脑子坏掉的人。
我从未想过，我的哥哥沈竽没死！！
命运何其可笑，我们劫后余生，却要在此刻单刀赴会。
“沈竽……你叫沈竽对吧。你喜欢柳树，喜欢吃西湖醋鱼，想要保家卫国不让百姓为离乱之人哪怕马革裹尸还！”
“是……沈将军是怎么知道的？”哥哥皱着眉，口气不善的问我，眼里满是阴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会告诉我说，每次看到哥哥上战场时的眼神都要庆幸自己是息国人不用与之拼命，要是看着他的眼神还能使出动作，那胆子当真是大。
我看着这样的哥哥心中一阵委屈——那是我的哥哥，曾经温柔的给我挑鱼刺讲故事的哥哥！如今他却要和我针锋相对，单刀赴会！
为什么绕了一大圈，战争没有结束，哥哥和我都没有死，似乎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最大的不同是哥哥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他曾经发誓要保护的国家？
可恶的周国人！可恶的席隽！！
我意图解释:“我…我是沈筹，筹谋的筹。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息国人……”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哥哥不耐烦的打断我，“我没有弟弟，且是周国人，若不是十多年前被你们息国的席隽所伤了头部也不会昏迷了几年。沈筹，息国与我国恨家仇，你不会以为你简简单单几句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就能说动我，好让我输给你，然后你来接手我周国军队？！”
我知道哥哥是动怒了……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瞪圆的双目，这一切我都极为熟悉。从小他生气就会这样，只是以往都是我调皮撒谎惹怒了他，唯有这一次是他根本不愿相信所谓的真实。我向他撒了那么多次谎他都不忍心落手打我，唯有这一次我们兵戈相对不共戴天。
他不记得一切，可是马革裹尸还的信仰早已深深烙在他的骨子里，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永远都是家国天下。他的弟弟沈筹……怕也是他的人生过客，换做别人也无所谓的。
我与息国对他而言，也许不过恰好是他的弟弟与家国，他爱护弟弟保家卫国却不代表他一定爱着沈筹和息国。
面前意气风发的人是沈竽，可已经不是息国的沈竽。他坚信自己是周国人，我无能为力。
我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绪，反复告诉自己沈竽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傀儡，是敌国的将军，是我要亲手杀的人。
哥哥……哥哥……我默念着这两个字，感觉刚才消散的勇气又渐渐重新凝聚了起来，只是念着这两个字，我也觉得自己可以无所不能。
我提了枪，笑道:“将军教训的是，方才沈某不该开玩笑的。动手吧。”
说罢，我长枪刺去，哥哥侧身躲过。我与哥哥的比试我占了极大的优势，因为我知道哥哥的弱点以及出招的动作。
虽然我能见招拆招，但这并不代表我能讨到多少好处。哥哥久经沙场，一身武艺非我可比，我只能凭着经验智取为胜。
数百招过后，哥哥终于落了下势，我长枪打落了他的重剑，直逼向他的喉咙。只差分毫，世上便不存在沈竽这个人。
可是……我下不去手。
一母同胞亲兄弟，比试中我已经废了极大的精神来出手，可是现在只需移动分毫我却没办法杀了他。
毕竟他是我的哥哥。沈竽一愣，苦笑道:“天意…动手吧。”于是闭上了眼似是不愿再看我一眼。
我拿枪的胳膊抖了又抖，口张了又张。
我想告诉他，他是沈竽是我的哥哥是息国人。我想告诉他，我曾经怀着绝望将他埋在了他最爱的池边柳树下。我想告诉他，我娶妻了也许过几年战事结束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想告诉他，我多么多么想他。
那一瞬，我竟愿角色互换，是自己在他剑下而非他闭着双目等我杀他。
哥哥……我——
倏的，风声凛冽，我躲过，一只箭从我身后方射来，穿透了哥哥的喉咙。
哥哥踉跄几步，睁开眼一愣，眼神顷刻冷了许多，冷笑着扬了扬唇角又朝我做了个口型，转身面向周国方向，最终笑着倒下，安详极了。
我看的一清二楚，他临终的口型分明是“小、人。”
我大怒，到底是谁！！
我带着杀意回头，看到了拉弓的人。
那个人红樱束发，眉目如画，一身银甲罩住里面烈烈红衣，绝代风华。可是此刻我只觉得她面目可憎，虚伪假善。
“嫣嫣！”我大吼出声。
“我知道你杀不了他，可他会杀了你。就算你愿意被他杀死也不能不过问我的意见！沈筹，你扪心自问，你若死了，你想过息国的百姓么！想过……我……么？”嫣嫣的语气从平静到愤恨，最终化成了一声浅淡悲伤的发问。
这是我第一次和嫣嫣争吵，我理直气壮:“那是我的哥哥！是我的亲哥哥！！你就这么杀了他？你凭什么就这样杀了我的亲哥哥！你有什么资格？！嫣嫣，你知道你多么残忍歹毒么？！你知道看着亲人死在眼前的痛苦么？！”
人在愤怒时总是无法管住自己的嘴，不知道自己的话对别人的伤害有多大，或是明明知道那是伤害还要故意为之。可能一个爱着你整整十年的人最终就是为这么一句话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甚至不愿再在尘世挣扎。
我想，如果我早知道嫣嫣的回答，我一定不会这样质问。
这个答案是我从没有想过的，王爷——嫣嫣的父亲，死在的是嫣嫣的手上。
嫣嫣终于平静下来，说，我知道。阿爹是死在我的手上。
王爷得的是瘟疫，太医都说已经无法医治，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父亲嫣嫣终日难过，而那时的我每日忙于军中的折子从未上心。嫣嫣怕感染我也只说是风寒不让我去瞧，我竟就信了。
王爷清醒的时候对嫣嫣说，自己已经油尽灯枯，让嫣嫣给自己喂一碗散魂的汤药，嫣嫣不肯直说能好的起来。
王爷再三劝阻嫣嫣仍是不愿，最终说沈筹已是将军，而嫣嫣是郡主，再加上一个王爷难保功高震主，让皇帝起了杀心。若在短时间想要除掉皇上的心病就非得少一个，王爷自说已经过活的够了，只盼嫣嫣和我能幸福长久。
嫣嫣在床前哭着说自己不孝，来世再报王爷养育之恩。一碗散魂汤，嫣嫣亲自熬制的，又亲手一勺一勺的喂给王爷，一滴不漏。王爷临终前摸着嫣嫣的发髻，长叹一口便去了。
嫣嫣没有说的这么详细，她只告诉我她为了让王爷走的舒心才亲手熬了散魂汤。至于剩下的事我也是过了很久才从当年服侍我们的丫鬟口中零零碎碎的听得，捋了又捋才知道嫣嫣对我用情至深。
可我只当她是妹妹，除了那次心猿意马的亲吻，再没有像个丈夫一样的待她，而嫣嫣从不介意。
嫣嫣告诉我，沈竽被席隽射下马时就被周国的人救走了，沈竽一直记挂着自己是息国人故此醒后多次想要逃离，却因身子受伤过重屡次被俘。
周国将军最终给沈竽下了药，迷幻了沈竽的神智，沈竽不是不记得从前而是记得不清，久而久之便以为那是梦境。
药是下在每天的三餐中，沈竽对以往的事也越来越迷糊，单单记着要保家卫国，马革裹尸还。保家卫国是沈竽天性，而沈竽却再也记不得自己的国家是息国了，周国将军为了沈竽这天性也一度拍案叫绝。
我问嫣嫣，为何不早告诉我。
嫣嫣答:“阿筹，若我说我是昨夜你睡时才知道这些，你可信？”
我想起了嫣嫣今日晨起时同我说话的吞吐，最终默然点头。我信嫣嫣。
“你信我就好……”嫣嫣苦笑，“我知道你心中只有你的哥哥，我不怪你。阿筹，我用了十年都没有留住你让你爱上我，可是今天杀了你哥哥的这一瞬却已经让你决定离开我。如果这样能让你记住我一辈子，或许也不错。”
“我十三岁喜欢你，十七岁嫁给你，与你同床共枕五年最终也没等到你。可我还是不后悔遇见你。”
“你教我武功，你告诉我哪怕是个女儿家也要有自己的骨气，而我也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女子。”
“我的夫君就算不爱我可也没有同我在一起时三妻四妾，他尊重我，他将我看做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自己追名逐利的附属品。”
“阿筹，能嫁给你是我的幸运。可我现在不想要这份幸运了，你……休了我吧。”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嫣嫣，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对我展现伶牙俐齿，她也会离我而去。
沉寂良久我问她:“嫣嫣，为什么？”
嫣嫣笑的甜美，一如她十四岁时咬着糖葫芦般，满足又幸福:“阿筹，你不需要我了，况且守着你的十年太累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终究我们殊途难归，也许你真正的结发之人就快来了，而我也是。”
我低下头，不想让嫣嫣看到我眼中的仓惶，终于哽咽出声:“好……你走吧。”
我的嫣嫣终于离开我了，离开我这个无趣又不爱她的人。嫣嫣总是这样清醒，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明明白白，哪像我，我明知道嫣嫣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却不得不放她离开。
写休书时我犯了难，七出之条嫣嫣都不曾冒犯，她恪守礼仪是个很好的妻子，是我不曾珍惜。我拿着空白的纸找到嫣嫣，支吾开口:“嫣嫣，这个我写不出……你要是想出去就出去，你若有了如意郎君就回来告诉我，到时候你说我写，好么？”
嫣嫣听闻，弯腰笑出了泪只说原在我心中她这般好竟连休书都写不出。笑后她应了我，才说:“阿筹，我从不曾发现你这般有趣可爱。”
我知道我无趣……可她这样说我，我多少还是有点委屈。我向来重习惯，没有嫣嫣在身边我总觉得可怕又难过。
嫣嫣最后还是走了。她先是去了塞北雪原，而后又去了江南水乡，她每到一处都会画些当地的景色，再零散写了些书信给我，无关风月只有当地的人文景致，甚至连自己是否安好也从不提及。
我不知嫣嫣会在哪里歇脚所以也没法儿寄书信给她，不过亏了她的这些书信，使得我在军营中也不觉得那么寂寞。
偶尔嫣嫣也会给我提提意见，告诉我军事的紧要。我悉心参考，总是颇有见效。
但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嫣嫣在渐渐离开我的生命。她越来越少的书信好像是在慢慢教我习惯如何没有她的日子。
嫣嫣最后一封信是在去年，她说让我在今年她生辰的时候去西北的关外马场找她，并嘱咐我“孤身前去”，如果我能打动她她就和我回来。她说她有些想我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嫣嫣的生辰，我早早安排妥当，拿上长枪带上了一枚周国的碧天镯向关外马场奔去，终于到了嫣嫣生辰的那天，我等到的却不是嫣嫣。
嫣嫣的婢女站在我面前，笑的阴冷，我问她嫣嫣在哪，婢女不答只说:“将军曾立誓不负郡主，如今看来并非这样。”
我皱眉想要再问一遍，婢女却不耐烦的打断了我，给我讲了嫣嫣离开后的故事。
嫣嫣在去关外牧场的路上中了埋伏，是席隽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而当年席隽落得那般下场也是嫣嫣一手布得局，不过嫣嫣为了我的平安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席隽的私生子。
嫣嫣被席隽的私生子从腰部那里劈成了两半，死法和当年的席隽一模一样，活活血流而尽疼痛而死。
我越是努力欺骗自己这是骗人的，理智就越是清醒。我在来的路上想到了千百种结局，有她回我身边陪我征战沙场，有我陪她浪迹天涯共赏千山万水，更有她不再爱我另嫁他人……我只是从未想过，我的嫣嫣还未得到幸福就已经死去。
原来我们之间的结局是，阴阳相隔。
婢女看到我这幅痛苦的模样高兴极了，开心的说:“沈筹啊沈筹，郡主给你最后一封信是我仿着她的手笔给你的，她死前可从没有说过她想你。你知道的，腰斩的人是生生疼死的，在她疼痛的期间可是没有叫过你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我强撑着问婢女嫣嫣在哪……
我的嫣嫣埋在哪里？
婢女看着牧场上奔腾的马儿，眼中也隐隐泛了泪光，她说:“郡主最爱哪里我就把她葬在哪里……郡主生前最想看的就是关外牧场。”
牧场一眼万里，可是没有一处墓碑，我并不相信嫣嫣在这里。我追问着婢女可她却始终不答，我情急之中只能双膝落地，求她告诉我。
告诉我，我的嫣嫣在哪。
婢女临走前最终告诉了我，她说:“你总以为沈竽死在千军万马蹄下，可沈竽没有。郡主去后，她的骨灰我撒在了这片牧场上。这里每一处都是你的嫣嫣。”
我以为我会跪在这里再也站不起来，我以为我不会以男女之情爱上嫣嫣。
可是我都错了。
我在找到我的副将的搀扶下耗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想哭都哭不出来。我用内力磨碎了碧天镯，将粉末撒在了牧场，希望嫣嫣能看的到。
嫣嫣与我在那么多战役中都活了下来，可如今只我提着长枪来见一见可能有她的地方。我问副将这算不算劫后余生的单刀赴会？
副将支吾不清。
我一道折子上给天子，说妻子亡命途中而自己也身患疾病无法坐镇塞北，请求告老还乡。
天子准奏，我将嫣嫣的物什收拾的干净回到了京城的府院。
院里狼藉一片。我亲自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府邸收拾的和记忆中一样，又将曾经服侍过嫣嫣的人花以重金聘来，让她们给我讲讲嫣嫣曾经的故事。
她们告诉我嫣嫣曾经几次爬上树就是想在故意摔下来时看到我紧蹙的双眉。嫣嫣曾经在我的衣服里放过桂花糕，可惜发现是被老鼠吃掉后发了脾气要将府中的老鼠赶尽杀绝。嫣嫣曾经……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也都是因我而去。
一个是我的哥哥，他早已不记得我。
而另一个是我的妻子，她从十三岁就开始傻傻的喜欢我，等我……等了我十一年终于在死后等到我爱上她。
我的傻嫣嫣。抱歉，我最终还是负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