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一次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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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偶遇
奥尔索普庄园是全英国最大的私人庄园之一。
它的这一任主人，查尔斯·斯潘塞是戴安娜王妃的弟弟。在王妃去世之后，这座安葬了她的遗体的庄园成为了英国著名的景点，并且得到了名流贵族的青睐，一时风头无二，被视为一个独一无二的风雅之地。
故此，在奥尔索普庄园里举办的鸡尾酒会自然成了名流聚集的地方。
迈克罗夫特这种毫无背景的穷小子之所以能拿到鸡尾酒会的入场资格，自然是托了几个有意巴结他的同僚的福。对迈克罗夫特来说，这个酒会其实没有什么出席的必要——他就算去了，也只能打打酱油，在酒会上冒充一个半透明的幽灵。更何况这个酒会开在珍贵的星期天；要不是希尔维娅恰好家中有事要她出面，星期六就赶回了肯特郡的庄园，比起跟贵族厮混，迈克罗夫特更愿意留在牛津度过这个周末。
正是在这个酒会上，二十五岁的迈克罗夫特第一次见到了希尔维娅的母亲。
在普通人眼里，这位罗切斯特夫人的人生是让人艳羡的。她在出嫁前的名字是帕尔吉娜·梅蒂奇，来自意大利最尊贵的家族之一，是现任教皇的侄女，可谓不折不扣的名门贵妇。出嫁之后，她的英国丈夫不仅继承了丰厚的家产，能力又极强，前几年刚刚升了海军中将。就连她那个不怎么讨男人喜欢的女儿也开始争气了，虽然只能缩头缩脚的待在大学里，名气倒是一年比一年大，真是看不出来啊。
——以上就是迈克罗夫特在十分钟之内通过周围人的八卦而拼凑出来的事实。
诚然，罗切斯特夫人看上去很美；希尔维娅显然继承了母亲优秀的容貌。这位夫人的面容看上去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光鲜亮丽：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每一根头发都完美无缺。就像大部分步入中年的贵妇那样，她为了维持自己的美丽与影响力而竭尽全力。但是，迈克罗夫特不是普通人。那些普通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在他眼前无所遁形，比如罗切斯特夫人华美的表象下，隐藏的那个惶恐又饱受折磨的灵魂。
扬得过高的下巴，比常人要厚重的粉底。
太刻意的笑声，太过于频繁的抚摸婚戒。
不可名状的焦虑，难以抚平的愤恨，对逝去之物的渴望……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活物一样，匍匐于罗切斯特夫人的肩头，转化为对周遭事物超常的控制欲。
一个常年在外的丈夫，一个想要拼命挽回丈夫的心的妻子。
一场貌合神离的政治婚姻，一个幻想破灭、在爱情中唱着独角戏的女人。
从意大利远嫁到英国的她就像一株被移到了贫瘠土壤里的娇花，孤独的盛开，然后孤独的枯萎。
迈克罗夫特对大多数人都毫无兴趣，这个女人无疑属于那无趣的大多数。若要总结的话，这无非是一个平庸的女人平庸的一生；她生命中的喜悦是平庸的，痛苦也是平庸的。但是迈克罗夫特没有像往常那样，像赶开一群苍蝇那样赶开那些信息，反而下意识的关注了它们。
一方面，‘希尔维娅的母亲’这个头衔对他起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他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感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迫——除了向他展示双手的那一次，希尔维娅从未主动谈起过自己的家人。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无意间踏入了一片过于私密的领域。于是他尽快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看见了理应在肯特郡度过周末的希尔维娅。
希尔维娅一直都在那儿，站在她的母亲身边，但是迈克罗夫特一直到现在才真正看见她。早些时候，迈克罗夫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几次了，却没能认出她——罗切斯特夫人亲昵的挽着女儿的手臂，像带着一个名贵首饰那样，将她带在身边。
迈克罗夫特差点没有认出她，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希尔维娅永远都是轻盈的，冰冷的；纯白的，自由的。她是伦敦的雾，是西伯利亚的雪，是开在冰川上的百合花。
那是她应有的样子。
她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穿着开衩到大腿的裙子，睫毛膏快要黏住上下眼睑，沦落为母亲身边毫无灵魂的附属物，被牵扯进一群愚蠢而肤浅的贵族之中去。哪怕迈克罗夫特离得很远，他也能看出罗切斯特夫人正在炫耀自己的女儿——炫耀她的容貌，她的芭蕾，她的学术成果，她身上的每一根头发。妇人鲜艳的指甲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臂，明晃晃的，将希尔维娅钉在那儿，如同标本制作家钉在蝴蝶翅膀上的钢钉。
罗切斯特夫人似乎把希尔维娅当成她本人欲望的延伸：她按照自己的意愿打扮自己的女儿，让她穿上完全不合适的衣服，站在一群完全不会理解她的人中间，向他们展露毫无灵魂的微笑。
不，迈克罗夫特并不是说这身打扮丑化了希尔维娅——恰恰相反，那件酒红色的礼服开衩又收腰，领口的剪裁堪称大胆，大片袒/露的肌肤在黄金和宝石的衬托下愈发白皙动人，很好的凸显了希尔维娅姣好的曲线和明媚的容貌，让她身上的女性特质变得格外耀眼。她很美，但是这种美丽毫无意义；它是肤浅的，盖过了希尔维娅身上所有独特的东西。她在实验室、在舞蹈室里度过的日日夜夜都变得举无轻重，最终沦为那身华服的点缀。
一切独属于希尔维娅的特质，一切让她与众不同的痕迹都被用力的抹去了：她的轻盈与自由，她被火焰亲吻过的双手，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各种伤痕——显然，在罗切斯特夫人心中，希尔维娅的先天性痛觉缺失障碍显然是一种羞耻的、上不了台面、需要被矫正和掩盖的‘异常’。
不，迈克罗夫特恶狠狠地想，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冲过去对着那些洋洋自得的贵族们咆哮的冲动：不，你们这群蠢货，你们压根不知道这所谓的‘异常’铸就了一个多么珍贵的灵魂。你们企图用规则束缚她，扭曲她，否认她，毁灭她——
迈克罗夫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海边的人，情绪的浪潮悄无声息地涨起来，一点一点的吞没他。他与希尔维娅之间隔着人群，明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却远得如同红海两端。
“爱是人性里最愚蠢的东西，我认为你没有错过任何不应该错过的。”五年前，迈克罗夫特曾经这样对十六岁的希尔维娅说。当时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庸庸碌碌的人类，并且凌驾于他们之上，永远不受任何感情的侵蚀。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与希尔维娅不同，他一直是被父母所爱着的。尽管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他，尽管他们永远都会爱夏洛克更多一点（不，他才没有嫉妒那个小鬼呢），但他们纵容他，接纳他，并且放他自由。
是啊，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自始至终都是自由的：他自由的选择学校，选择职业，选择明天要穿的衣服；他自由的选择孤独和陪伴，自由的选择以傲慢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自由的选择他要避开谁，又弯下腰亲吻谁的双手（当然，是希尔维娅的，只有希尔维娅的）。
而希尔维娅·罗切斯特呢？她飘荡在真空的宇宙里：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看见她。没有人会真正的在意她，所有人的眼中都没有她。
自负，傲慢，不可一世。
迈克罗夫特为自己下了定语。
如果当时，如果当时……当时，他又能怎么做呢？
永远运筹在握的年轻人突然为自己曾经的举动感觉到了一阵悔恨，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一次偶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