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Heath

6、第4章

　　　第二天一早，昂勃里蒙伯爵就来看他那宝贝女儿，女儿昨晚的异常令他有些担心。值得庆幸的是，未来的新郎被祝福的宾客们团团围住，根本没有看到欧耶妮那令人感到尴尬的退场。让伯爵奇怪的却是德·米依骑士，他简直和欧耶妮一样令人难以琢磨，在被泼了一脸水后既没有发怒，也没等老伯爵亲自致歉，就一人匆匆离开了昂勃里蒙城堡。

　　在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二楼闺房内，昂勃里蒙伯爵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他还没开口，欧耶妮就气哄哄地把手中的小说摔在沙发上。“不，我不愿意！您别再说了！”

　　“我的宝贝，这可都是为你好，你要体谅你日趋衰老的父亲的一片苦心啊。”说罢，昂勃里蒙伯爵坐了下来，并刻意弯了一下腰，用拳头在腰上装模作样地捶了几下。

　　“人上年纪了，身体就不听使唤。你看我这腰，前几天大夫还劝我少骑马，注意休养，看来我真得放弃打猎了。我的欧耶妮，我的乖宝贝，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来，抬起头，对，看着我，笑一笑，答应我吧。”此刻的老伯爵就像一条早已被曾经激荡的岁月拖得筋疲力尽的老狗，自怜自怨地望着最亲爱的家人，浑浊的眼中流出恳求的目光。

　　“父亲。”欧耶妮不得已抬起头说道：“正是因为爱您，我才舍不得您，我甚至希望永远留在您的身边，照顾你，孝敬您……”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任何一个旁人此时都能听出其中的言不由衷。世间有哪一个儿女会为了孝敬父母而放弃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每一个人，无论他有怎样的出身，受过何等教育，成年后首先想到的无非就是从父母的羽翼下挣脱，寻找自己的人生道路。谁也不会被那种虚伪的孝道所羁绊，将青春浪费在早应退出人生历史舞台的父母身上的。

　　“对啊！”昂勃里蒙伯爵听到，立刻打断了女儿的话。他早看出这只是欧耶妮为了敷衍他而说的，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才不会一辈子守在自己身边。贵族出身的人能有几个成年还守在父母身边？只有那些家境贫寒的人才会依靠父母过活，并在父母年老之后用所谓的“孝道”来偿还他们在过去的岁月里对自己物质上的资助。因此大家都很清楚，这只是一个赤裸裸的经济问题，丝毫不具备什么道德内容。

　　“为人父母者有几个不爱自己的儿女？你既然说要尽一生孝敬我，好，那就听我的，和德·罗姆斯男爵结婚！”老伯爵言辞坚决地说。“他家的领地离这里不远，而且他的母亲还是你的亲姑妈。你小时候也跟他一起玩过，应该对他有一定了解。”

　　昂勃里蒙伯爵说这番话时，欧耶妮努力回想小时候跟表哥罗姆斯一起玩时的情景。脑海中对他唯一的印象是一个流着青鼻涕，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小男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那时还小，后来他一直呆在巴黎，直到昨天生日时才再次见到他，我能对他有什么了解？”欧耶妮有些不耐烦，把一条绣花手绢扭来扭去，心中希望能很快结束父女间这无聊的谈话。

　　“你放心，他是个优秀的好青年，自从去年他父亲过世后，他就继承了罗姆斯家族世袭的法官职位，而且有大片大片的领地，凭这些祖产他每年足足会有五万利佛尔的进项，这还不算他从省专利局税额中应得的款项。总之，你和她结婚肯定会幸福的！你们会生下一大群儿女，他们会整天环绕在外祖父的膝下，能看到这些小天使，才是你的老父亲最大的幸福。”

　　昂勃里蒙伯爵像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个不停，他甚至已经开始望着着自己的膝下，眼中充满爱意，轻轻拍着卧在他脚边着几条猎犬，就好像正在爱抚着自己未来的孙儿孙女一样。

　　父亲的得陇望蜀令欧耶妮很是生气，但看到眼前这个老人近乎幼稚的举动真是感到无可奈何。她内心深处能够理解父亲的想法，此从十几年前母亲去世后，他就未再续弦，一人将欧耶妮和比她大近十岁的哥哥吕西安拉扯大。如今，他老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剩下的日子中看到子孙欢乐地围绕在他日趋衰老的身边。

　　“可您别忘了您还有一个儿子，吕西安呢。”情急之下，欧耶妮竟然说出了这个昂勃里蒙家族已然成为禁忌的名字。

　　“你哥哥？！”老伯爵不听则已，一听到吕西安这个名字便不由得火冒三丈，眼中的慈祥顿时被狂怒之风吹得烟消云散。“不要跟我提他！那个混蛋！我真想在他刚出生时就掐死他，让这个逆子不降生人世才好！难道我生出他就是为了让他抛弃我，抛弃历代祖先最值得夸耀的爵位，将昂勃里蒙家族最后一个男性继承人送入修道院么？”

　　看到父亲的反应令欧耶妮后悔不已，八年前他们父子失和的那一幕在她脑海中迅速一闪而过：

　　当时吕西安大学一毕业就立志加入教会，并准备放弃一切继承权。昂勃里蒙伯爵坚决反对，他便数次离家出走逃入修道院，可每次都被父亲强行抓回。伯爵软硬兼施，吕西安却拒不改悔。最后，狠心的父亲竟然给国王写了一封信，请国王降下密札将吕西安关入了巴士底狱。

　　这种事外人看来可能过于离奇，甚至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近人情。但其实这种事在世家大族中非常常见。贵族中的任何一员都应为家族的荣耀而生，作为一个嫡长子势必要继承祖产和爵位，而对任何祖产的挥霍和拒绝及对父权不服从的行为，都会被家族其他成员视为杵逆不孝，当事人的长辈有权直接上书国王降下“密札”，将这个不孝之子囚入巴士底狱，直到申请人撤回申请为止。因此，此时的巴士底狱中囚禁最多的并非是□□或刑事犯，更不是外界所传的□□，而是一个个所谓的“不孝之子”。

　　面对发怒的老父亲，欧耶妮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她转念一想，父亲既然最看重的是爵位和祖产的传承，那不妨就用这些劝劝他。
　　“罗姆斯男爵固然人不错，但他究竟是外姓人，我和他结婚后还是得改姓罗姆斯的，那咱家的产业岂不落入外人之手？”

　　“你多虑了。”老伯爵渐渐平静下来，用手缓缓抚着刮得光光的下巴。“我早已和他谈好，罗姆斯家究竟只是路易十四朝才受封的‘穿袍贵族’，虽有权有势，祖上出身并不高贵，他也巴不得攀上咱家。因此他当我面一口答应，允许你将昂勃里蒙的姓氏冠在罗姆斯之前，而且我还会向朝廷申请允许你作为女性继承伯爵爵位，这样一来，我未来的孙儿也会姓昂勃里蒙，而咱家的家产则会扩大数倍。当然，他还会很慷慨地付出一大笔聘礼的。”

　　伯爵的口气颇为沾沾自喜。欧耶妮很快就意识到，父亲给自己包办的这门亲事并非是为她好，甚至也不是为了什么‘老有所养’，这一切都是为了地产和钱财，精明的昂勃里蒙伯爵可以靠一个基本上毫无继承权的女儿换来更多的土地和财产，使家族的香火得以传承罢了。

　　“但……”

　　“但什么但？不需要但，只有幸福，我的宝贝！”老伯爵说，他此时早被虚幻的未来冲昏头脑，根本没想过，也不屑于去揣测女儿的内心。

　　欧耶妮也知道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令父亲会毁掉婚约。我到底应该怎么办？这句心中的话从她的嘴中吐出时，由于刚烈的性格使然，却变成了“我绝不！！”

　　“天啊！你绝不？为什么？为什么？没想到你竟敢这么无情拒绝我！拒绝一个把你带到人世，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老父亲？”老伯爵再一次怒火中烧，但不同的只是他的眼中泛出的却是滚烫的泪花儿：“我的苏珊娜，你为什么那么早就抛下我而去，却留下这一双不孝忤逆的儿女在世间？”

　　他眼望天空，带着忿恨，近乎恳求近乎诅咒地说出来：“我为了他们，一人忍受着孤独和岁月的磨难，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只为纵容你们自甘堕落？”

　　“你误解我了，亲爱的父亲，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真是舍不得离开您……”欧耶妮见父亲如此哀痛，不由得口气软了下来。

　　“托辞，通通是托辞！任何一个成年并具有理性的的年轻女人都不会决绝这样一门亲事的。”伯爵并不领情。

　　“我只是不愿跟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合！”欧耶妮解释道。

　　“爱？多么天真？只要他成为你的丈夫，你就会爱上他，就像你的母亲，我娶她过来时，我俩甚至没见过面。你看，婚后我俩还不是相敬如宾？她还不是像侍奉主人一样侍奉我，把我作为她心中的神。这还用考虑？爱你的丈夫吧，把他象神一样去爱，这就是爱，最纯真的爱，上等人的爱。”

　　“你不明白，我俩没有感情，不会产生爱……”

　　“我的欧耶妮，我现在除了称你为傻瓜还能称你为什么？”老伯爵的余光正好撇到欧耶妮丢在沙发上的小说，他捡了起来边翻便说道：“你都是从这些书上看到的么？”

　　“是，当然也不完全。”欧耶妮知道父亲跟时下大多数贵族一样，除了狗马经和贵胄谱系外任何书都不读，跟他谈论小说无异是对牛弹琴，因此也不便多加解释。

　　但老伯爵却不放过任何机会教训他桀骜不驯的女儿：“你看这种垃圾太多了，就像你的混蛋哥哥一样，大好时光都消耗在这种无聊的事上面。爱情，爱情，还是爱情……我翻开任何一页都会有不下五个‘爱情’，现在的人们都是靠这些东西活着么？爱情，对我来说还不如一个马掌，起码它会让我的马儿跑得更好……”

　　“对您来说确是如此。”欧耶妮在旁咕哝一句。

　　“你说什么？”老伯爵看着她；“当然，也不能说爱情全都一无是处，除非它会给你带来财富和爵位。”

　　欧耶妮实在不想再跟昂勃里蒙伯爵浪费时间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像受刑一样，她希望能早点完成这无聊的谈话。

　　“爸爸，我真的很累，我想躺一会儿，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她下了逐客令。

　　“好吧，你休息吧，我想你你会想通的，除非你想在修道院里浪费自己的青春。”说完，伯爵走出了女儿的闺房。

　　欧耶妮明白，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威胁她，不孝的儿子可以被囚入巴士底狱，女儿则会被强行送入修道院，直到她们改悔。但此时的她甚至连害怕的懒得了，从昨天的生日晚会起她就没睡好，杂乱的脑海中如幻灯般冒出一张张令她厌恶的面孔；父亲的，罗姆斯男爵的，几个聒噪的女友，还有那个傲慢无礼的德·米依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