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Heath

5、第3章

　　1757年2月10日，今天是欧耶妮18岁生日，昂勃里蒙城堡上上下下三天前就开始忙碌起来。由管家领头、男仆、女佣、厨子、马夫、花匠统统被组织到这场十数年不遇的战役当中来。打扫庭院、布置房间、准备宴会、裁剪新衣，大家通宵达旦地工作，非但没有怨言，反而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尽其所能将这次生日宴会办得胜大精彩。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仅是他们小公主的生日，还是她进入社交界的时刻。就在今天晚上，欧耶妮将作为一个成年人，正式走上贵族社会的社交舞台，向众人充分展现自己的风采。幸运的话，或许还会幸运地邂逅自己的意中人，了了自己父亲的一大心愿呢。

　　月上梢头，昂勃里蒙城堡内外灯火通明。来宾的马车一排排停在城堡前的小广场上，伯爵的马厩也被访客的马匹挤得满满。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也为了家族的面子，老伯爵几乎将领地周围所有的达官贵人都请了来。

　　此刻大厅内人声鼎沸，乐队的演奏根本盖不住宾客们的呼朋唤友。昂勃里蒙伯爵亲自领着仆人们招待大家，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伯爵暗自后悔自己应该多找些临时仆人来帮忙。好在乡下的士绅们并不太讲究礼仪，因此诸多招待不周处也被这些粗线条的贵族们忽略而过。

　　欧耶妮没有去帮父亲，整个下午她都和两个女仆在一起躲在自己屋里。就算再酷爱狩猎，她毕竟是个女孩，很自然希望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并非虚荣，乃是女人的天性使然。

　　之后她穿着特意请巴黎的裁缝缝制的粉红色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厅内顿时掌声一片，甚至连乐师们也放慢了手中的琴弓，以衬托出昂勃里蒙公主雍容而华贵的风度。

　　欧耶妮按着事先由礼仪教师教授的步伐款款而行，忍受着鲸骨束胸的压迫和脖子上蕾丝饰带的刺痒，粉白的脸上尽可能挤出笑容，以应付这场并不讨喜欢的交际应酬。还好，这里并不是巴黎，更非凡尔赛，塞了满耳朵无聊的奉承话和肉麻的赞美后，她终于摆脱了人群，找到一个并不算太偏的角落，和几个还算要好的女孩靠闲聊打发时间，等待着舞会的开始。

　　“你真漂亮！我亲爱的欧耶妮。”

　　“我还是喜欢你男装的样子。”

　　“你的衣服花了多少钱？这锻带可是荷兰的上等货！”

　　“天，你怎么在脸上贴星型的假痣！我巴黎的表姐告诉我今年时髦月亮型的……”

　　欧耶妮刚坐稳，她的女友们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从仆人手里抢过一杯橙汁，她小心翼翼地喝着，生怕把口边的胭脂喝下肚子。女孩们只管对她品头论足，褒贬取舍，弄得她几乎插不上嘴。她平日里就不太喜欢跟女孩们交往，对她来说，与其这样闲扯还不如读上一两本小说或出门打猎更令自己开心。

　　“亨利·德·米依骑士到——”仆人的高声报名未落，年轻的骑士就信步走入大厅。跟刚才欧耶妮路面时一样，厅中顿时哗然一片。

　　欧耶妮对他的造访并未感到太诧异，但宾客们对米依骑士的到来而表现出的过于重视和欢迎却令她感到不快。“一群势利眼！”她心想。

　　“老天，他可真帅！”欧耶妮身边的一个女孩几乎尖叫起来。

　　“我倒没觉得……”她一边喝着橙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真应好好看看，他的制服太漂亮了！还有那条挂着圣路易勋章的兰绶带……”

　　“我敢说，他最多二十岁！”

　　“二十五！我巴黎的表姐告诉我的！”

　　“不可能！他的脸那么白晰，你看他的下巴……我的上帝！他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女孩幼稚的举动反令欧耶妮更加反感米依骑士。“不就是个骑士么，看他那油头粉面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她嘟哝了一句，然后转过脸，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乐师们即兴华彩的演奏上。

　　等她回过头时，才发觉女伴们早就一个不剩，都围到年轻的骑士身边，争着向他邀舞。

　　其实，当德·米依骑士刚一走进昂勃里蒙城堡的大厅时就注意到了欧耶妮。她今天打扮得像一个凡尔赛的公主，那动人的容貌和桀骜的气质早就令她在女孩之中鹤立鸡群。那天欧耶妮走后，他就和昂勃里蒙伯爵在马肖爵士的调解下达成了赔偿协议。之后，热情的伯爵还邀请他出席欧耶妮十八岁生日舞会，他当时也满口应允。

　　出于对主人的尊敬，他以疲惫为由婉言谢绝了女孩们的邀请。在第一支舞曲奏响后，他径直向坐着的欧耶妮走来。他殷勤地伸出手，不料却被遭到欧耶妮的拒绝：

　　“如果您只是出于歉意而向我伸出和解之手，我同意，并原谅您所作的一切，毕竟您心里曾想过将骑士的手套扔在我的脚下。但如果您只是出于客套而邀我共舞，那很抱歉，我必须拒绝。毕竟我们这样的外省人是不具备宫廷贵妇人的风姿和舞技的，出于为您的面子考虑，我很不希望因为我而使您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因此您还是邀请别的女孩跳舞吧。”

　　听到欧耶妮这番话，年轻的骑士十分恼火，从他进入社交界以来没有什么女人能这么生硬地拒绝他。

　　“好吧，既然您不肯赏脸，那我也不强求。不过，恕我多言，我要奉劝您一句：傲慢永远不会使您成为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士，而狭窄的心胸也只能令您漂亮的脸蛋黯然失色！”丢下这番话，他转身应一个女孩的邀请加入了刚刚开始第二支舞。

　　在舞池里，德·米依骑士的内心依然不能平静，他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一个女孩的打击，因此异常恼火。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一种整日被女人围住，神经已经被奉承和阿谀之词弄得麻木不仁的人，一遇到顶撞自己甚至奚落嘲讽自己的人，他们的灵魂就仿佛受到巨大的震动，新鲜感和刺激感便开使激发他们久违的热情，好像着了魔一样开始眷恋上那个令自己不快恼火的人。被奚落，被挖苦非但没有成为憎恨的根由，反而成为了爱情的助燃剂。

　　很不幸，我们的骑士就属于这类可怜的人。

　　舞池中，骑士优雅的舞姿令众人倾倒，但无论舞伴是谁，他都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只用合乎旋律的肢体动作来搪塞女孩们的喋喋不休。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从讨厌的欧耶妮身上离开，有时他真希望她仍是那个穿着红色猎装骑在马上的少年，这样可以痛痛快快快地打上一架，然后成为莫逆之交，就像他过去跟王太子一样。

　　现在的欧耶妮，冰冷而傲据，他不止一次想冲过去，抛开上流社会的呆板的礼仪规范，跟那个顽劣的丫头吵上一架，去好好享受一下对方可爱的嘴唇尽情吐出的讽刺挖苦之词。但他毕竟是个受到过良好教育的上流人士，从小被灌输的价值观念绝不允许他作出僭越自己出身的行为，并且贵族的骄傲也促使他克制住了这种近乎受虐的怪异情感。

　　不过，很快就有人替他满足了那种期待。

　　第二支舞结束后，欧耶妮被昂勃里蒙伯爵带了过来，几乎是强行将她的手塞到米依手中。米依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三支舞就开始了。

　　“您别误会，是我的父亲命令我跟您跳舞的。”欧耶妮故意冷冷地说道，眼神中却透露出无法掩藏的紧张。

　　米依看着她，蓝色的眼中毫无表情。对于米依来说，这只是出于男性特有的谨慎，他明白现在决不能示弱，对欧耶妮的任何举动保持无动于衷才会使他处于有利的地位。

　　然而在欧耶妮看来，米依现在的所为只意味着傲慢，甚至是不屑。“您明白，我并没有亏欠您什么，这是逢场作戏。对了，您这样的宫廷人士管这套叫‘礼仪’。”她小声地嘟囔着。

　　“您不要误会，我跟您跳舞也没有什么施舍的意思，您太敏感，或者说，是您太傲慢了。”米依也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傲慢？谢谢您用这个词！就我理解，所谓的傲慢就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作出肯定性的评价，我就是这样的人。很好，这也是将我和——”欧耶妮扫了一眼身边的人，接着小声说：“——这些人及您这样的人区别开来的特点。您们都是些靠满足虚荣心过活的人，永远只活在别人的眼中。尤其像您这样的天之骄子，时时刻刻都有些轻佻的姑娘们和谄媚之徒围着您转，而您，您就在这些甜甜的口水中陶醉自己，麻痹自己，以至于忘掉真正的自我，这就是您这类人们的共性。”

　　欧耶妮半认真半调侃地说完这番话，仔细端详了下德·米依，很想从他脸上读出不快甚至是愤怒。让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公子哥生生气，使他那人见人爱的脸蛋上因懊恼而多出几道皱纹，对于此刻的欧耶妮来说是就一种小小而优雅的胜利。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那个公子哥非但没生气，脸上反露出了笑容。米依骑士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反应却令欧耶妮气得撅起了嘴。

　　“我发觉您不但傲慢，而且迟钝！”当德·米依再次拉过她的手时，她在他耳边忿忿地说道。

　　“……可能吧……您说什么？”他心不在焉地问，仿佛刚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您根本就没听我说话！”欧耶妮真是气急了，她话声之大令旁边的舞伴们也频频侧过脸。

　　“哦！”欧耶妮的话音未落，德·米依突然叫了一声，原来在这首小步舞曲结束时的强音中，他的脚被殴耶妮狠狠踩了一下。还好，除了周围的几个舞伴，并没什么人听到骑士的叫声。

　　“我早跟您说过，我舞跳得不好，对不起，失陪了。”欧耶妮甜甜地一笑，说完就甩开德·米依在舞伴们好奇且惊讶的目光中昂首走出舞池。就这样，她勉强应付完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一人悻悻回到座位上。

　　“先生们，女士们！”还没等欧耶妮坐稳，不远处响起了昂勃里蒙伯爵洪亮的嗓音，欢快的舞曲也嘎然而止。“现在，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老伯爵刻意顿了顿，以营造出某种严肃的气氛。

　　“就在今天，我的女儿欧耶妮十八岁生日，有一位出身高贵年轻人向她求婚，为了我们昂勃里们家族的利益和我宝贝女儿的幸福，我同意了！”说着，老伯爵身后的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向前迈了一步，向来宾们微躬了下身。随后，全场掌声雷动，几名跟伯爵要好的来宾立刻走上前来，纷纷向他道喜。

　　“什么？！”坐在下面的欧耶妮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好一阵她都没反应过来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身边女伴们的祝福声将她拉回到现实。

　　“为什么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她激动得浑身发颤，猛然起身时将桌上的一杯果汁碰到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所谓的“喜讯”也令站在舞池中的米依惊诧不已，但没用几秒钟他的理智就重新占领了头脑，对于他这样地位的年轻人来说，还不至于被心中刚刚萌发出的幼稚的冲动冲昏头脑，做出不符合他所处的阶层傻事。因此，自诩明智的米依骑士便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彻底了结他和欧耶妮之间那既可笑又浅薄的情感关系。

　　打定主意后，米依骑士便径直走向被祝福人群所包围的欧耶妮。“真没想到,亲爱的欧耶妮小姐，我就此献上一个朋友最衷心的祝福，祝您……”

　　还没等他说完，一杯酒突然泼到了他脸上。在米依惊诧的目光中，欧耶妮含着泪跑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