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刀之女铁匠》米十黍

19、孪生劫(四)

　　申屠峰垂首斜坐在轮椅上，左手中的酒坛子倾斜着，坛底几滴清洌的酒沿着坛壁滴落出来，溅在横在地上的空坛子上，激起小水花。一人轻轻地推门进入，一个酒坛子滚到她青色的裙摆下，她弯腰拾起来，觑着醉死在轮椅上的申屠峰，摇头叹息。

　　日落西山时，申屠峰才恍恍醒来，他挣扎地从竹榻上撑起身，按捺着宿醉后疼痛不已的太阳穴，摇了摇头，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香缭绕鼻尖。

　　“醒了，把这喝了吧。”

　　申屠峰费力地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面如芙蓉的异域女子，想也不想，挥手拍下对方手中的醒酒茶，眸底逐渐渗透着厌恶，声音沙哑，“别再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青萝，我知道你们姐妹俩把我关在这不就是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吗？别痴人说梦了。”申屠峰讥笑地翻过身。

　　“申屠大哥，你为什么总这样想我。我是个大夫，作为一个大夫，我的义务就是把你治好。这难道不是一个医者该有的医德吗？”

　　“治好？”申屠峰哂笑地脱下右手上的黑色手套，露出森森白骨，“你能让这只手重新长出肉来吗，你能让它重新握起东西吗？哈，收起你的虚伪，你和你姐姐都有一副蛇蝎的心肠。从我的眼前滚出去，看到你我就看到你恶毒的姐姐，真是让我恶心。”

　　“申屠大哥，你…”青萝表情凝重地定定看着申屠锋，她抿紧唇，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她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哭泣的冲动，最后实在忍不住跑了出去。

　　沉静下来的竹屋中只剩下申屠峰一人，他躺了下来，将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申屠峰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相反他待人温和体贴。他心知青桐会救他定然是有着某种打算，所以自打他在这个小竹屋醒来后，他便处处提防，却未曾想管不住自己的心。他无法化作无情的石树，面对一个冒雨为他采药尽心尽意的大夫，他怎可能一直心怀宿怨和杀意。申屠峰平静而虚弱地苦笑着。

　　申屠锋睡了一日，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已醒来，坐在院中，看着满院萧瑟的秋叶，沉默许久，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滑动着木轮，想要回到小竹屋去，目光正好对上小竹屋外的斜坡，那是青萝特意为他铺的。 “可恶！”他懊恼地低骂了一声，改变了方向，朝院外走去，似是想要逃避着什么。

　　他满目无敌地在小森林中转悠，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竟然停在青萝的医庐前。医庐的大门是敞开的，这让申屠峰清晰地看到屋里背对着他正在煎药的青萝。他望着她蹲在炉前的背影，思绪回到那天。那会，他的精神和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他策划了许久，终于抓住时机从小竹屋里逃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的捉弄，他在小森林里折腾了许久，等他好不容易找出方向时，竟遇到被村民欺辱的青萝。申屠峰本想偷偷溜走，但熬不过内心良心的谴责，他躲在草丛中偷窥着他们，看着与青桐面容相似的青萝在村民的恶语攻击下，楚楚可怜。

　　她是无辜的，是柔弱的，我对她姐姐恨怎可以那么残忍地转嫁到她身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被人凌|辱，我还配当一个锦衣卫吗？正义一遍遍叩问着申屠峰的内心，正直的他终还是出手了。但申屠峰忘了他现在是个身有残疾的人，他哪有能力去保护青萝。

　　村民们嘲笑着他不自量力，甚至诽谤他们之间的关系。矛盾一触即发，申屠峰试图凝聚内力想用武功教训下这些胡作非为的村民，可是受损的经脉和虚弱的身体让他在这些寻常百姓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他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就在他被人打趴在地时，青萝用她单薄纤细的身子护着他。那个女人并不是只会花言巧语的哄骗她，她是发自内心真正的关心他。申屠峰动容了。他已记不清暴行是何时结束的，只记得当时他的眼中只有青萝搀扶起他时，淤青的脸庞上盈盈的微笑。他撇开了头，逃避似地决绝着，“哈，你姐姐说要让我生死不如，现在，和她意了，我确实是生死不如，你姐姐终于成功撕毁了我仅剩的自尊，你心里一定很为你姐姐高兴吧。”他讽刺着，却让青萝脸上的表情凝滞着。申屠峰看在眼里，心中堵得慌，他是想要感谢他，可是有些话并不是那么好说出口。

　　申屠峰想着，掏出藏在袖中的小木偶。他死去的小妹最喜欢他这个哥哥为她亲手雕塑的木偶，所以当他苏醒后，面对亲人惨死的事实他只能废寝忘食地雕刻各式各样的小木偶，希望借此麻木自己，可是他的右手已经废了，笨拙的左手根本无法雕刻出和以前一样栩栩如生的作品，他懊恼地将那些丑陋的不堪入目的木偶丢弃，不想有人竟然偷偷捡了回去，爱若珍宝。

　　当申屠峰发现这点后，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扎根。他想要为青萝雕刻一个小木偶，作为谢礼。可是当作品完成后，他又犹豫要不要送出去。手指划过小木偶，申屠峰垂下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他握紧拳头，极力想要驱逐心里那个懦弱可怜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自己。

　　“遭了遭了！”青萝惊慌地跳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从一旁拿了一块白毛巾包住滚烫的煎具从炉上端走，看着砂锅里所剩不多的药汤，懊恼自责，“真是贪睡！现在好了吧又把药熬干了。”青萝惩罚似地用力自敲脑门。

　　申屠峰未料到她会如此，短暂错愕后，他突兀笑了出声。

　　“申屠大哥？”青萝循声回头一惊，“你…来了很久了？”她想到对方可能看到了自己刚才的窘态，顿时手足无措，羞赧着脸，“那个那个…对不起，药被我熬干了，不过你放心，我会重新再煎一剂的。所以你…所以你…”

　　“…没关系。”申屠峰缄默了片刻，“你…不用向我道谢，我这次来，是为了…把这个给你。”青萝显然被申屠峰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她眼中的小木偶。那个木偶是以青萝的模样雕刻，虽然木偶的脸部表情还不是很流畅自然，但是却雕刻地极为细腻，甚至连指甲和裙摆上细微的纹路都很写实。“给我的？”

　　申屠峰别扭地点了点头，“我还不习惯用左手雕刻，所以不是很像，你若不喜欢，丢了便是。”他说完这句话，打算就走。

　　“申屠大哥。”身后，青萝叫住了他的身影，“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她说话时，眼底蕴育着一层浓浓的情谊。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中间开始变质，发酵。四目相对时，还是申屠峰率先别过脸去，他苦涩自嘲着，他知道，他怕是再也逃不走了。

　　申屠峰开始积极地配合治疗，虽然要忍受药汤如万针刺入奇经八脉的痛楚，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武功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中，原本涣散的内力也重聚起来。这让他感到莫大的惊喜，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迷茫。

　　腾腾雾气中，青萝的一颦一笑显得清晰而见，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唤在蛊惑着申屠峰去拥抱她，亲吻她，但是每当他要靠近她的时候，一条巨大的裂痕就会乍然出现在他们中间，阴森的地脉下传来让人生畏的哀嚎，那是他逝去的亲人。

　　心乱了，便是入了魔，豆大汗珠挂在申屠峰阖上的眼睑上，他的意识频频出现幻觉，全身的筋脉开始逆行，一直守在一旁的青萝见状暗叫不好。她急忙用指点在对方满是汗珠的后背，顺着背后的筋脉慢慢灌入内力向下游走。

　　倏然，屋内的烛火瞬息熄灭。青萝警惕地望向窗口闪过的黑影，“谁！”

　　漆黑中，一刀冷光闪过。

　　青萝眼明手快用手握住了对方砍下的刀，脸颊上的汗珠顺着修长的颈项弯度没入衣襟中。蒙面人见状，多用了几分力。

　　青萝握着刀刃的左手颤抖着，瞬时，腥红流了下来，滴进药汤中，迅速地化开。

　　“青萝，你姐姐背叛了王爷，王爷有令，你们姐妹俩必须死。”

　　蒙面人目露凶光，左手握拳向青萝袭来，不想，青萝收回右手反手抓住蒙面人的左手腕，原本柔和的眼神透着冷厉，“你来的正好，我正少个药引？”她话音未落，强行将黑衣人的一身功力灌入申屠峰体内。

　　“这是！”蒙面人面露惧色，惊惶道：“你不是青萝，你是青桐，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青桐冷冷一笑，“我从未宣誓效忠，又何来背叛。真是可笑。”

　　“你…究竟是谁？”黑衣人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目露惧色。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我就让你死个明白。”青桐噙笑着蹲了下来，“听说过‘修罗堂’吗？”

　　“你是…”话音未落，白色的闪电破门而出，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能死在阿丽亚娜的口下，也算是你的造化。”青桐轻蔑地摸了摸鼻尖，“阿丽亚娜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饿坏了吧，慢慢吃。别急。”名为阿丽亚娜的白狼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附和主人的提议。

　　“…疼…”申屠峰微弱发出呻|吟，让青桐恍然回过神来，她转身趴在木桶边缘，温柔地用手绢为对方擦拭去额头的汗水，但眼底却泛着一层冷漠，“申屠峰，为了你，我妹妹背叛了我，你说，你是不是该死！”她的手指缓缓地顺着申屠峰滑落下来的汗珠移到他的喉结处，五指的力气渐渐加大，眼见申屠峰的脸色因为窒息血气全退，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青铜仓惶松手，她大口喘息，“傻妹妹，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