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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广陵·漕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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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扬州重华画舫,于河上缓缓前行。世易时移,今夕虽已非盛唐,朝代迁易却不能改变淮左名都的二分春色。河道两岸,歌舞升平,仿若春江花月夜胜景重现。夜中灯火通明,丝竹演唱之声不绝,不减当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繁荣与奢靡。岸边码头装卸之声与吴音软语抑扬顿挫间,更生一种深情。水面游船如织,一时竟叫人花了眼睛。而大大小小的船只中间却有一艘格外夺人眼目。这画舫黄顶赭壁,气势不凡,花灯缀于船顶,美人图绘于花灯之上。清风徐来,画舫之上银铃微响,如天籁入耳。罗纱帘子被清风徐徐吹动,飘逸之间好似对船中之人遮遮掩掩。帘子吹起的间隙,可隐隐看到穿上围坐着几位贵妇。贵妇发间簪花华贵非凡,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片狷狎的雍容。妇人们着装虽华贵,目中之光却现出几分天真。闲聊品酒,耳鬓相接,不过如此,却也透出一种满足的慵懒。扬州之人,大致如此,总是于朝夕相替之中寻到一种超脱的智慧。既然不知明日人与国是否还在,便一日得过且过。唐末的战乱纷争反倒成全了江南。既然不是政权的中心,自然不愁天子所愁之事,只乐得消遣,清酒一杯,心事二三,浓情各自渲染。
船行得本就慢,不知不觉间似乎停了下来。所停楼前超出旁的千百倍的花团锦簇,艳绝的红色中有着高贵的暗淡,仿佛不屑相争一般。画舫中妇人们不知怎的,竟如相约一般,歇了咬耳密谈,眼睛望向岸边。岸边本来熙熙攘攘,只一刻便悄然。船中一妇人竟然紧捏了捏手中的绢帕,一抹红云飞上腮间。
忽而岸上人声雷动,由近及远,让人不禁侧目。几个妇人早已按捺不住,起身欲看究竟,却被身畔沉着的同伴按住了手臂。岸上人的欢呼和画舫中人的顾盼间,一人款款自岸上走向画舫。画舫小童伸手搀扶那人上船,对视一刻竟不觉羞红了脸。再细看,那人装扮虽隆重却刻意收敛,然只容貌便叫人魂梦牵挂。远山眉色,眼常含笑,宛如弯月,时时低眉浅笑,笑靥含春如花苞初绽,虽是男子,却又时而现出处子一般的羞怯。若说羞怯,向岸上挥手顾盼间却又有一副高傲的凛然。走上画舫,男子轻轻侧头,微微皱眉,继而是如旧的浅笑。画舫小童忙不迭整理男子的刺金纱衣,却禁不住又抬头望了男子一眼。
“夫人久等,蒙不弃,见过各位。”男子微一欠身,顺眼向各位妇人行礼,却是不卑不亢甚至有种施舍的昂扬。男子垂首间,一缕发丝自肩上滑落胸前,不多不少的于昂扬间添了一丝妩媚。
“潇湘公子客气。”一妇人道,欲起身来扶。
未等妇人近身,那潇湘公子便已直起身来,恰到好处的驳了起身妇人的面子。
“夫人画舫远道前来,我自当奉茶供夫人解渴。”男子笑道,却没有到妇人近前的意思,只侧身抬手屈腿一手抚袖,眼睛望向手,仿佛托月而赏。
霎时间,画舫之上擂鼓齐动,却无丝竹相和。男子挑袖,水袖仿佛一剑腾空,却被生生收住。另一袖窜起,随身旋转而相绕纷飞。水袖飞快的旋转,只一瞬,忽的被收住,那潇湘公子斜跪地上,一袖横卧身侧,另一袖自空中徐徐落下,凄婉异常,亦缠绵异常。众妇人还未来得及喝彩,男子已起身,二水袖仿佛被赋予灵性一般,横着扫过画舫中数百银铃,一时间擂鼓之声与银铃交相辉映,就叫人乱了耳目。众妇人诧异望向银铃之际,仿佛听得流水之声。望向自己眼前的空茶杯,却见那公子轻挑烫纹金壶,水柱扫过众人茶杯,竟无半滴溢出。杯底一片新炒茶叶腾起,在滚开的水中翻腾盘旋。这时,妇人们方才明白画舫奉一片新茶于空杯底的用处,又见识了潇湘公子的奉茶之术,一时竟忘了喝彩,个个惊诧异常。等回过神来之时,那公子又如方才般浅笑欠身。
众妇人鼓掌感叹其舞艺非凡,潇湘公子却礼毕转身欲上岸。
“公子方才刚刚奉完茶,此刻便要走?”为首的贵妇人微笑如挑衅般字字道。
“如何?”那公子只侧过头,并未望那讲话的妇人。
“公子可有兴致陪我夜中促膝而谈,明月与公子相伴,此生快慰。”贵妇道。
“我微贱之身未沾染夫人贵盏,夫人却欲践踏于我?我自浅鄙,却望夫人自重。”说罢,转头如来时一般款款上岸。曳地白衣依旧轻薄,却似有千钧分量。
贵妇轻轻蹙了蹙眉头,不知为何,片刻后竟自顾自笑了。
“输与你了,被潇湘公子相拒,想来也是寻常事。”说着,贵妇掏出一锭银子,按在邻桌贵妇的盏畔。
“我屡遭相拒,这些罚银也只做安慰我的点心钱罢。”邻桌妇人笑道。
画舫缓缓重开,茶叶的香气氤氲而起,又是一船妇人满怀心事而去,未及赏玩的余下美景的众人,也都因潇湘公子而没了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