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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陵·秦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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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芫早已宽衣入水,楚潆洄犹豫片刻便亦宽衣。
“公子不必犹疑。每每上巳节,便是王公后妃亦入水濯洗,除灾祈福,公子却羞甚么?”姜芫倚靠岸边岩石笑道。
楚潆洄不禁暗自嗤笑自己,竟然在这少年面前如此扭捏。方下水中,便觉这水虽凉,却凉中微温,教人心中甘润。再看姜芫,仅着轻纱衣在水中浣洗,长发早已被水浸湿,贴在颈上,竟是那般的销魂蚀骨。楚潆洄不禁心中暗想这少年来头,却又万分不解。
“昔日颜回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与之。如今方知,这颜回所言非虚,当真体事之深,不可小觑。”楚潆洄轻舒一口气,道。
“这话便是!”姜芫赞同,“曾皙便是自有他的好处去,我私下却仰慕颜回更甚。夫子曾盛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我如今祈福,不求福贵久长,惟求年岁静逸,平安无事,若得如颜回一般,便是最好!”姜芫浅笑,双手合十,轻声道,依旧是那如耳边细语一般的吴音。
“公子何处居住?”良久,楚潆洄不禁问。
姜芫却望了楚潆洄片刻,继而粲然而笑,如玩笑般道,“我自家居处,桃花三千!”
楚潆洄蹙眉而思,却终不得其解,唯是一笑了之。
临水宴宾,流觞曲水修禊事,便是这上巳节另一盛事。江南子弟文采精华,便是古已有之。最千古卓绝的兰亭一聚,诗虽不甚好,却别有情味。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王羲之字字珠玑,当真一字千金。如今北地战乱,江南得天独厚,更是战乱中静和之所在。青草如碧,绿水连天,上巳良辰,不失为战乱时节洞天。料想武陵桃源便是如此罢,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在混乱中寻一处静寂的所在,再不问今夕何夕。
宾客皆以入座,远远看去,鲜亮服色,绿柳丛烟,青草蔓延,河水潆带,却正似几世前兰亭一宴。仿佛不曾变了时节,变了故人。
楚潆洄入座,四下张望寻找姜芫,却始终不见。或许换了装束便不好相认罢,便索性寻处坐下,思索着今日流觞曲水如何筹谋,遣词造句。
不知时过多久,酒杯在自己面前停下,楚潆洄一瞬间竟未明白过来。
“便是这家公子吟诗作词!”旁人絮絮起哄,楚潆洄方才寻思的句子竟于脑中消遁,此刻竟片语无存。
“楚公子,便想想,这楚公子文采精华,若是片语出口,定成绝章!”
便是那轻软缠绵的苏州话,楚潆洄不禁心动。楚诧异抬头,却看到不远处姜芫起身道。原是换了装束,难怪不识得。这一身装束,却正趁得姜芫面如含春,身姿灵韵。鹅黄压襟绸子汉服长衫,素白腰带,外罩白纱,却不是方才英姿飒爽,更显风流儒雅。
楚潆洄冥思苦想,脑中竟依旧混沌一片。良久望向姜芫,却终是含笑无奈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便算吟诗作词未成,小作惩罚。
耳边再未听得吟诗唱和,却把眼望向姜芫。姜芫身畔跪坐着一位白衣公子,料想未及而立,一看便知不同凡人,才能卓尔却韬光养晦,从容却英气毕现。那公子忽而抬手间将姜芫插头之簪碰落,姜芫长发散落,凌乱却别有情味。那公子含笑将簪擎起,为姜芫盘好发髻,将散落头发归拢齐整,举手之间便是那般的爱怜。酒杯忽而在姜芫与那白衣公子之间停下,两人相对一望,同时去拿酒杯,姜芫却按住白衣公子的手,将酒杯擎起。思索片刻,便着笔墨,作《长命女》一篇:
三月三,流觞曲水擎落簪,含情半掩面。一顾痴枉凝眉,巧避羞中长怨。惟求还君相思半,扶柳秦淮畔。
楚潆洄凑上前去看那花笺,却道这词正是记取方才之事。虽是婉媚小词,却生气十足,不失乐趣。原料想姜芫之字必定清秀缠婉,却不成想是飘逸缠连却不失严肃劲健的章草。如此温婉之人,所写之字确实这般气骨卓绝,着实出乎楚潆洄意料。却倏尔含笑,这便是吴地之人,气节卓尔,外柔内刚。
临水之宴过后,楚潆洄见姜芫与那白衣公子在柳树旁细语,姜芫只是含笑望着那白衣公子,并不时望向草上人群。待与众人鉴赏今日酬唱集毕后,再找寻姜芫身影,竟是遍寻不到。直至傍晚时分,终是没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