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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倾盖如故 ...

  •   拂樱虽也打算在这个偏僻的荒山小镇上一同落户,与枫岫比邻而居,然宅院尚未措置齐整,便不得不在寒光一舍暂且借住下来。枫岫本觉不妥,嫌他做生意刮躁妨碍自己读书,想赶他去镇子上的客栈,却见拂樱大咧咧地自行囊里摸出了一匣子曜目摄人的珍珠宝器。
      “好友这些年,收获匪浅。”枫岫捏着里面的一颗珠子定定地瞩视,此物日月交光,实非等闲可得之,“苦境东南便是东海与南海,莫非你去了海上的岛国?”
      “你倒是见多识广,这几年的海禁放宽了些,我虽未出海,却也与南海诸国的商队有过往来,”拂樱夺回悬珠,放在锦帕中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少顷,他抬头呒然道,“你替天都鞠躬尽瘁,虽不说衣锦还乡,怎么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枫岫诚言,“我有愧于天都,放我离开已是曼睩大度。”
      “你当真迂腐,”拂樱不屑道,“天都式微,也不是单凭你一人便能扭转乾坤。”
      他虽多次探究天都之事,均被枫岫或者一语概之,或者避重就轻地一掠而过,想是老东家的情谊在,不宜多言,他便也体谅于枫岫的谨慎,慢慢地修了口。

      “我也不贪图你的珠宝,只不过,”想到了过几日便会有工人登门施工,枫岫斟酌道,“这修石亭的工钱你就替我交了,权当是你借住在我这里的房费。”
      他再如何迂腐,终究是揆理了十几年国事的人,盘算拎得一等一的精明,不吃亏却也不会落得个抠门贪婪的名声。与这样的人交手,累心又费神,拂樱长吁短叹着自己的交友不慎,却也只得依着他的意思行事。

      过了五日,当拂樱站在寒瑟山房下面监督着泥瓦匠会否敷衍了事的同时,又将枫岫的潦草塞责腹诽了一通。
      “原本我是座上宾,为何反倒他成了甩手掌柜?”
      恰好枫岫晃着扇子路过,将这郁气不平的愤满听了个清楚,忍俊不禁道,“好友喑晓生意,本就比我心细,有你在旁,我也安心不少。”
      “话术习得真好,看来身为天都国师也免不了要拍马屁............”但见枫岫面色微沉,拂樱自觉失言,促忙改口道,“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不拿天都来同你吵............”

      他犯错快,认错到也及时,枫岫见状睆然一笑,“此情此景,我倒是想起了当年的你我,委实亲切得很。”
      “那我就在这常住,”虽料得他必不会应允,拂樱却是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你也能时时刻刻都感到亲切。”
      “在我这里常住也并非不可,”枫岫尤是一板一眼正襟危坐地说着,“我恰好缺一个管家,却没有工钱。”
      被他猝不及防地噎了一遭,拂樱心中不甘,打定了主意要扳回局势,遂而攥着花盏郑重其事道,“你与其找个管家,不如直接娶亲,前天镇子上的媒婆来给你说亲,我看那姑娘不错,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够了够了,”听他说下去也不知会扯出什么荒唐话,枫岫连忙将话头止住,“好友在海上赚了个金玉满堂,且又是适婚年龄,不如那姑娘就让给好友,依我看也是佳人才子,天造地设。”
      以防再次引火烧身,他便不顾拂樱做何反应,辙快步回了屋里,然而却是直到晚饭都未再见着对方的身影,不禁暗暗纳闷起来。

      枫叶是勾玉镏金的环佩玲珑,小者如蝶翅,大者如罂瓣,红袂翩翩地左右旋绕着寒瑟山房的朱甍碧瓦。
      枫岫下意识地伸出扇面,挡下那徘徊的飞落,却是红叶化纤樱,忽而樱雪滂沱,泠泠无声。
      他心知,这般争强好胜,反客为主的举动,必定又是拂樱别有肺肠的好事。
      蕙风轻卷舌,樱雨细沾唇。枫岫缓步行至客舍门畔,单手抚上门板的木纹,岂料门闩未曾落锁,重扉半掩,吱呀一声凌空,猝然得来人心慌耳热。

      “好友?”枫岫轻咳一声,边轻手轻脚地摸索火折子点着了一角的小烛。屋内空无一人,唯有烛影轻移。
      纵是无可奈何,也只得往屋外退去,然而仓促间的一转身,衣袖却又刮着了桌上的纸笺,细软如飞雪,洋洋霰霰地随清风殒零。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一行苍劲跋扈的楷书,墨香扑面,字字珠玑,入目间俨然是昔日两人曾一同喜爱的稼轩词。
      “你又何必费尽心思让我看到这些呢?”枫岫喟叹,边躬下身将纸张细致有序地归置好,只听背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又捎来那抹令人无措的妃红。
      “你不去吃饭竟在这里,我还到处寻你。”
      “你真会倒打一耙,”枫岫抚扇摇头,指着桌案问他,“原来你来我家是为练字?”
      拂樱朝桌面浅浅地瞥了一眼,对他言语间的不快置若罔闻,反到若无其事地旁敲侧击着说道,“辛弃疾一生侠义慷慨,他的词当年我不是全懂,现在也是似懂非懂,你呢?”
      对方话中有话,枫岫心中豁亮,而单单扪心自诩,他如何不懂,连这词中尽数的悲凉与自嘲,如今他也并皆懂了。

      许是当真亏得了拂樱的监促,寒瑟山房不过五日之余便已被修葺妥善,两侧镌刻的木雕对联亦是新漆敞亮,浓淡兼宜。
      枫岫面上虽漠然,却也感激他的不辞辛苦,复又命家仆在山房内备了一席酒宴。琢磨着前几日他的不胜酒力,枫岫审酌再三,将梨花白替换了农人新摘的碧螺春,正是应了新火试新茶,故人对故人。
      手捧娟茶,沁了满庭的吓煞人香此刻却是羡煞旁人,拂樱款款打趣他道,“你在天都的积蓄莫不是都用来买好茶喝了罢。”
      “先前你气我冷淡,如今我好意相待,你又嘲弄于我,我真是好人难做。”
      舌下的茶津悠绵,如这面前褪去了锦衣华服的人,若谓铅华洗尽见天真,却也蜻蜓点水,掺着那么一丝若即若离。
      “我何时气你过,你莫要冤枉我,”被他戳破心事,拂樱白了脸赤了耳急道,“我只是不喜你的虚伪,你与我明明是好朋友嘛。”

      话音甫落,山房外电闪淬锋,春夏时雨静飞尘,猝现得防不胜防,无情似有情。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拂樱探了身子望向房外,漫不经心地抿着茶。
      初夏的雨饶是喜怒无常,此番却也一心一意地流恋往返,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夜晚同醉而眠。他当先坐立不安,敲着茶杯不耐道,“快叫你的家仆来,难道你我要在这儿困一宿不成?”
      枫岫劝他宽心,只道晚了总会有人来寻,这梅雨时节难道不是南疆的诗情画意?心中却犹是不迫不疾,戏台搭了拆拆了搭,他兜兜转转又与这人相视而笑,暌隔着漫长岁月的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彼此互道一声,“好友,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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