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在森林

5、延续5

　　左妍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甚至表情都没一丝变化，好像时间真的凝结了。
　　“你腿脚不麻吗？脖子不酸吗”楼上还是没动静，李木子不得不用别的问题把心里的疑问打压下去。而放在李木子心里的问题又怎么可能经得起时间和寂寞的双重考验呢。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李木子轻摇左妍两下，先确定左妍此刻是活的。
　　“你为什么喜欢电影？”
　　“这不是我说几个溢美之词就能解释清楚的，除了讲述者和所说的内容外，受众也很重要。你这对电影一点了解也没有的人，说了你也不懂。”李木子气势越说越弱，最后自顾自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左妍不喜欢多说话，在商场上却需要用最短的时间，最有力的方式说服对方。左妍就会像现在这样，把问题还回去，让他们自问自答，在她点头认同前，你就自己说服了自己。
　　楼上再次响起的动静，把两人目光同时引了过去。
　　“一大清早的，是谁在楼下吵。”浓浓的起床气，左续顶着乱发，揉着睡眼，大拖鞋在木梯上啪嗒啪嗒的响。
　　“什么当红偶像，不就是当年那个爱睡懒觉臭小子嘛。妍，你说我把这些照片传到网上，他能掉多少粉？”李木子举着手机，咔嚓咔嚓地响。
　　“这个金毛丫头是谁啊，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乱拍别人的隐私，把手机拿过来。”左续快步移过来，把手伸到李木子面前。
　　“你化成灰，装成鬼，我都认识你。怎么，你成大明星了，就要装作不认识你姐姐我。”
　　‘姐姐’两个字像电源一样，一下接通了长达七年的空白，点亮了左续七年前对一个名字的噩梦。眼前这个一头金发，精灵瘦弱的女生就是那场噩梦的代名词，‘没有什么事情是李木子做不出来的’概念立刻闪现在左续的脑海，左续不由一惊，一把夺过李木子的手机，向后快闪两步。
　　“哈哈哈，看来你对姐姐的敬畏之心还是有的。”李木子滚在沙发上，捧着自己肚子笑。
　　“你手机密码是多少？”几次密码没试对，左续病急乱投医，竟然问手机的主人。
　　手机主人趾高气昂地说：“你猜啊，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一直坐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左妍，终于受不了这两个幼稚鬼，抬头道：“123456，或者654321。”
　　“喂，左妍妍，你到底还是帮亲不帮理啊。左小续，你把手机还给我。”李木子虽然站在沙发上有一点身高优势，但是还是拿左续的大长胳膊无可奈何。
　　“小续，都七年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欺负木子。”不知何时刘翠丽出现在身后，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木盒。
　　“小妈，你快管管左小续，他抢我手机，还乱删我照片。”李木子快言道。
　　“喂！李木子，你怎么还是恶人先告状。”左续怒目瞪完李木子，赶紧转头向刘翠丽解释道：“是李木子先偷拍我照片的，还说发网上让我掉粉。再说，从小到大都是她欺负我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左续又着急又委屈的样子，刘翠丽慧心的一笑，竟惹的左妍心头有些酸涩。左续已经回家两天了，为什么这一刻左妍才觉得，自己的弟弟回来了呢。
　　“好了，都不要玩闹了，给你们看样东西。”刘翠丽坐下，慢慢松开紧抱着的木盒，挂锁地方几道深深的划痕格外刺眼，钥匙轻转，锁开，盒子放在茶几上，双手扶着木盒，一点点抬起。
　　一本厚厚的牛皮相册，两本厚厚的笔记本。刘翠丽把相册拿出来，重新盖上盒子，将厚厚的相册放在左妍膝上。
　　左妍手落在封皮上犹豫不决，一旁的李木子已迫不及待地把封皮翻了过去，那张泛黄的照片就这么触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让两人同时色变。
　　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左续看到李木子紧咬着嘴唇，左妍长睫毛下的双眸紧凝。然后小心翼翼地移到李木子旁边，看那张让两人同时失神的照片。
　　左续和李木子同时慢慢抬头，从照片移目到左妍脸上，不确信地再看看照片，区分那张泛黄照片上的人，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不同。
　　“我当年见到王老师的时候，王老师就是妍妍现在的年纪，所以当时我只知道王老师24岁的样子。我看到妍妍的时候，妍妍7岁。当我看到这本相册的时候，我才知道两个人居然可以像到连每一个年龄段都一模一样。”
　　相册一页页翻着，中间频频停下来搜寻左妍8岁，10岁，13岁，15岁……的样子，与相册里的人验证。
　　“这些年，我一直搜集王老师生前的事迹，我把搜集到的资料，整理写成了一本书。虽然我搜集到的资料不全，信息也有不准确的地方，还有我捕风捉影的联想，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刘翠丽把飘忽的眼睛移到左妍身上：“妍妍和王老师性格很像。”
　　“您是想把王姨的故事写成剧本，让妍演王姨的故事，是吗？”李木子一字一顿地说，也让自己听清这个疯狂的想法。
　　刘翠丽点头。
　　“是哪本书？您的书我都看过的。”
　　“因为一些原因，那本书没有出版。”
　　钟表声响起，左妍抬头看到指针指向11，突然惊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把相册往盒子里塞：“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过，小妈，你赶紧锁上盒子，放回原来的地方。快，趁爸爸还没回来。”
　　“妍妍，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你们舍弃生命的妈妈吗？王老师原本是有治愈希望的，她就是为了留下你们，才放弃治疗的。”刘翠丽夹着恨懑的哽咽声，让左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妈妈不是难产死的吗？为什么说是放弃生命？什么治愈？”左续扶着刘翠丽的双肩问。
　　“一些事情你们小的时候不理解，可以不知道。但现在这些事情你们应该知道了。我刚刚已经把书传到你们邮箱了，你们自己看吧。”
　　“我什么都不好奇，邮件我也不会看的，小妈，我求你，快点收起这个盒子，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指针转动，左妍越发觉得那几道划痕触目惊心。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左妍就曾看到过这个木盒子，那时的木盒子还没有划痕。左妍好奇爸爸为什么总一个人偷偷翻看这个盒子，默默流泪。偷看到爸爸藏盒子的位置后，左妍把盒子偷出来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左妍用刀子翘那个盒子。还没打开，被突然进来的爸爸发现。爸爸把赤着脚的左妍锁在大门外，任凭左妍怎么哭喊都不开门。也就是在那以后，爸爸不要自己了，只带小续去了美国，留自己和小妈在国内。
　　“那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你爸爸那边我会去说的。”或许刘翠丽也知道那些划痕的由来。
　　“你从小就跟我说，想知道自己妈妈是什么样的。你已经突破自己离开了你呆了十年的炎黄集团，决定认识天然，挑战你完全没接触过的电影，为什么到现在这一步，你却不敢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了呢？”相识近二十年的朋友就是这样，深知你内心的声音，在关键的时候能推你一把。
　　左妍慢慢坐回了沙发，蜷抱住自己。
　　“妍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即使你不想了解妈妈的过去，我还是会了解下去的。”左续再次打开那个盒子，把相册放在一旁，去拿那两本厚厚的笔记本。
　　“别碰，那个不能碰。”刘翠丽转头看到，厉声阻止，左续大手一颤，盒子打翻在地，随盒子摔地的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开门声和稳健的脚步声。
　　左续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捡拾散开的笔记本，听到越发逼近的脚步声，绝望地问了句“爸爸不是没有钥匙吗？”
　　“是我早上给你爸钥匙的。”刘翠丽淡淡地说。
　　左妍和李木子不知不觉地紧紧靠坐在一起，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布满黑字的泛黄纸张散落一地，手里捏着几张纸的左续一脸惊恐，左妍和李木子紧抱在一起看着地面，刘翠丽依旧纹丝不动。
　　□□民瞪圆了红血丝密布的眼睛，挥起爆起青筋的手，重重落在刘翠丽脸上，“刘翠丽，你以为你是谁？谁让你管我们家的事情。”
　　那“啪”的一声不仅把左妍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打碎，也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碎得再也无法粘合。
　　左续来不及拦下那一巴掌，起身用力推开□□民，双臂撑开挡在刘翠丽面前，□□民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左妍赤脚从沙发跨下去，扶住□□民。
　　“爸，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好奇心太强，我不该问妈妈的过去，我不拍电影了，我不问妈妈过去了，我情绪调整好了，我明天就回公司上班，不，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北京。”左妍扶稳□□民，止住嘤嘤的哭声，转身跨步。
　　刘翠丽挣开左续的阻拦，一把拽住左妍，“妍妍，你给我站住。”左续撑开的大臂赶紧再次挡上去。
　　□□民眼里的红血丝慢慢淡去，震颤的手慢慢向掌心蜷缩，手指可以收回来，但打出去的巴掌，说出去的话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刘翠丽把左续撑着的双臂扶下来，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把左妍的手重新塞到李木子手里，点头微笑。
　　刘翠丽转身走向□□民，左续欲迎上来，看到刘翠丽坚定回绝的目光，讪讪止步。只能目光紧跟在刘翠丽和□□民身上，睫毛都不抖一下。
　　“我跟在你身边十七年没有任何名分和承诺，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王老师。作为一个外人，我可以明知没结果还选择跟你们在一起，也可以哪天想开了，选择离开。”刘翠丽无声的落泪，□□民忍不住伸手去拭那张红肿着脸颊的泪痕。
　　左续赶紧上前一步，刘翠丽本能后退一步，把脸转向左续。努力吞咽下去喉咙的苦涩，声音稳了一些：“但是妍妍和小续他们作为你和王老师的孩子，无论你们怎样，他们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父母的。王老师因病去世，你得为自己当年的错误反思愧疚，是的，你们都有自己天大的、不可抗拒的苦衷。但孩子们在成长中疼痛没有人安慰，犯错时没有人纠正，迷茫时没有人指引，直至最后无力前行，选择自杀。谁该为他们现在不健全的生命状态负责呢？”
　　从十二岁开始独自面对世界的刘翠丽，比谁都清楚没有父母关爱的孩子，要想成长的健康有多不容易。
　　左续把头仰了又仰，尽量不让泪水冲垮了情绪。李木子手背手心在脸上擦了又擦，依旧满脸泪痕。低着头无声落泪的左妍，衣襟早已湿透。□□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亭亭少女和华茂少年，他们看起来那么漂亮、美好，怎么可能因为少了父母那份爱，就扭曲了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呢。
　　“翠，你要去哪里？”□□民从悲思中回眸时，刘翠丽已走到了门口。□□民转身去追时，‘砰’的关门声震得玻璃颤动，风吹进来，地面的纸张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