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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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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乐极生悲”大概指的就是仙道此刻的心情。
撇开那被雨淋得不现原形的头发,光说这条前不久新买的牛仔裤,摔烂了不说,他竟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透了一路的内裤回到宿舍!
流川、自然是不会说的。仙道不禁怀疑这小子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作没看见。
好吧,他承认他问不出口……
好在球场离学生公寓不远,托这场大雨的福,沿途没遇上几个人,否则这记丢脸可真丢到家了。
对于任何高中男生而言,在家里穿条四角内裤乱晃来说没啥见不得人的。于是,打进大门,仙道就迫不及待地褪去身上衣物,检查起自己的“损失”,也因此发现了这位于牛仔裤正后方撕裂的大洞……
“你的头……”这是流川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好奇怪。”
这么说倒也没错,人前,仙道一直算是个注重外表的人,即使训练迟到都要打理好那标志性的朝天发才出门。至于为什么是朝天发?原因很简单,仙道讨厌理发。
为什么讨厌?世上本来就没那么多为什么。
然而,讨厌理发没错,但他更不喜欢被渐长的刘海遮挡视线的感觉,上初中后,就索性用发胶全部梳了上去。
而现在,那个极具特色的发型早就被大雨冲成了雀巢,时不时还有水滴落下来。
“……”
实际情况是,和自己的屁股比起来,头发什么的都不是事儿,仙道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仙道不发声,流川也不介意,脱下湿得足以撑船的鞋子,从玄关地上的背包里掏出条毛巾。
嗯、包?
“流川,你来过我家?”某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仙道平时是不锁门的,无论外出或在家,这点来过他宿舍的人都知道。
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懒得带钥匙。
“……”
很好,他被某个刚升入二年级的人的白眼鄙视了。
“那个、你难道不知道今天一对一取消了么?”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什么时候?”这回,流川开了尊口。
“……”
若用电视里常用的桥段描述仙道当下的心情,那就是——一排黑色的乌鸦从天上飞过,路过头顶时还不忘滴下几粒屎来。
“我有给你打过电话,跟、应该是你姐吧,说这周我有事,所以……”没来由的,仙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噤声。
“……哦。”
流川正把毛巾敷在脸上,用力擦了擦,突然露出一双明亮的眼,不见起伏地点点头:“好像、是有说过……”
然后我给忘了。
“……”
世界上唯女人和流川难养也。
“对了,你手怎么样?”
换作其他人,仙道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为了逃避责任而强行转换话题,真相是……就算是流川,他还是这么觉得的。只碍于对方“冷面”的道行太高深,他一时摸不出端倪。
“这个啊……”仙道亮了亮破了皮、渗出血丝的右手:“不太好诶。”
看样子周一肯定难逃田岗的叨叨。
“……”流川双唇紧抿想了会儿,下定了决心:“你有纱布么?”
“纱布?有是有,你想干……”
等等……这小子、难道想帮他包扎伤口?
“流川。”仙道的语调一下子明快起来,不怀好意地凑上前,问:“你确定你能行?”
“废话。”
罕见的,流川一改无言的打发,送了他两个音节。当然……结果是一样的。
说真的,当流川有模有样把调好盐水的面盆摆在自己面前,仙道不得不猜想,说不定流川真是个经验人士,比如是因为经常和人打架才练就了这项本领?
而事实则证明——他太看得起他了!
流川的治疗方式堪称简单粗暴,简而言之就是:抓起仙道的手往不知浓度的水盆里按。
“啊——!”
只闻一声惨叫,仙道赶忙抽出自己可怜的右手,在空中甩了几下,死死护进怀里,控诉道:“流川你是想杀人嘛!”
这人朝里头放了多少盐啊!
“你刚才那声比较像在杀猪。”
受不了对方的“娇贵”,流川低头叹了口气。
这混蛋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哎……算了,你还是给我待着别动,我自己来吧。”
事已至此,仙道是说什么都不答应让流川替自己清理伤口了。他甚至开始怀念陵南医务室的医师,除了嘴上啰嗦了点,起码动作是很温柔的……
考虑到伤口在沾了泥巴的地上浸泡过,用经过稀释的盐水洗净伤口后,仙道又特地做了消毒。
转眼,就只差包扎了。
瞄了眼从几分钟前就一语不发又不肯先去洗澡的流川,仙道想了想,招呼道:“流川,能帮我个忙吗?”
“……”
某人嘴上没动作,眼睛已蹭得亮起来。
仙道只当是在教导小孩,递过纱布的同时嘱咐道:“不过你得照我说的做。”
“……”
不回答就当同意了。
简短地解说了下动作要领,仙道将掌心摊开朝上,纱布卷的一端垫在下头,把剩下一长卷交付到流川手中。
起初,流川确实很好地执行了他的要求,手上的劲是大了点,忍忍就过去了。
可渐渐的,仙道就意识到不对了,裹在手上的纱布卷越来越厚,流川手里的则越来越少。
“流、流川?”
我能申请暂停么?仙道想,他不就是发了会儿呆,为啥等回神他的右手就成了粽子!
“好了。”
这边,流包子已“很听话”地将最后一点纱布和始端打了个结,“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好的…谢谢……”
这声道谢究竟包含了多少“心灵之泪”。
……
由于流川固执地表示要等仙道洗完澡才去洗,仙道也就随他了。
半小时后,仙道穿着休闲衫和八分裤给自己制了杯柠檬水,几步外浴室中传来的哗哗响声。
又过了几分钟,将没了发胶支持而松松散散垂在两色的头发朝后拢了拢,仙道赤脚踱回自己的卧室,瞧见电话机的答录机提示正闪烁着红光。
会是谁?信手点下答录机的播音键。
“您好,这里是仙道,我现在有事不在家,请在听到‘嘟——’声后留言。”前半句是仙道自己的声音,后面则转成了人工语音。
“彰——是我!”
房间里响起井上瞳甜得发软的声线。“你都快一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以前明明说好会定期打给我的!春假也因为练球不回来……对了对了!彰,我跟你说哦,我最近照着你以前送给我的菜谱做了鸡蛋卷,超——好吃的!可惜,你不在这里……呐,彰,别忘了你上次答应要给我做巧克力巴菲的哦,我连烤箱都买好了!对了对了——”
仙道按了停止。
很多话,就算不听,他也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然而,这不是默契,而是……
“脚踏两条船。”
“诶?”仙道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幻听,身后貌似传来了流川的声音。
“你有女朋友的。”转过身,后者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用自己带来的毛巾擦拭发梢上的水珠,神情冷淡。
其实,关于吹风机的使用问题,仙道曾大力向流川推荐过它的好处,奈何对方从不领情。好说歹说之下,估计是流川被他念烦了,勉强同意会用毛巾把它擦干。
“嘛……”想到这里,仙道微微有些愣神,眼珠在眼眶里慢慢转了一圈,附和道:“是啊。”
总觉得和流川谈论这种事情有点怪怪的。
本来嘛,男孩子之间,尤其是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聚在一起讨论“自己心仪的女生”这种话题是再正常不过。学校里,自己也没少被越野他们调侃他与中岛明里那近似柏拉图式的恋爱方式。
“仙道,哪有人像你们这样谈恋爱的,交往都快一年了,还一种用姓氏称呼对方。”
这是越野的原话。
但交谈的对象换做流川,那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说呢、感觉上,流川并不是会对他人私生活感兴趣的人。
更让仙道意外的,是早在当初湘陵聚会上,流川就把彦一那段话听进去了……亏得他还一直以为这小子成天只晓得浸泡在篮球的世界里,对周遭的逸闻琐事通通充耳不闻呢。
不过,话说回来……
“呐,流川,别的先不说,你觉得我像那么没节操的人嘛?”仙道表示严重异议。
“……”
流小孩像是被这问题难住了,放下毛巾,一双尖锐的鹰眼自上而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头发奇怪的家伙,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呈个八字搭在颚下,陷入了沉思。
喂、喂……这种事情不那么认真想也没关系吧!
仙道大受打击。
所以,他在流川心里到底是怎么一个形象啊!花花公子吗?左拥右抱吗?还是采花大盗?停停停,我干嘛要这样贬低自己啊!
“刚才留言的人是我妈啦。”万不得已,某人决定坦白从宽以维护自己的清白。
“哦。”
流川倒是没质疑他的答案。可那副揪紧的眉梢却似在思考别的事情。
流川在想什么,仙道大致能猜出几分。好笑的同时多了几分无奈。
“怎么,很不像吧?怎么说也该是个大人了。”
拉开流川对面的椅子,仙道自顾自地坐下。他把双手搁上桌子,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撑住下颚。一改先前的窘迫,这会儿,他的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眼睛向前,似在看流川,又似是穿过了他朝向更远的地方。
“……”
流川没有回答。
仙道曾笑称流川看似冷若冰霜,当真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翻译出108种不同的意味。那么,现在,在这不露声色的脸上浮动着的应该就是名为“困惑”的表情吧。
“PTSD。”
“?”不出所料,某人的眉头纠得更紧了。
仙道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进一步解释,只是,他说不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要解释?
“PTSD。又称创伤后应激障碍。”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下去。或者说,打从他坐下的那一刻,他就决定好要告诉对方了。
“简单的说就是在遭遇了某些重大事故或伤害后个体所出现的精神障碍。”
仙道用来叙述的声音很是平和,即不同于往日的悠哉,也没有任何的负面感情,那模样,就如同在叙述什么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兴趣缺缺。“瞳的情况在患者里也很普遍,就是类似于回避或麻木症,伴有选择性遗忘以及拒绝回忆有关事件等等。”
“……”流川沉默地听着。
“嘛……现在基本算好了吧。”边说,仙道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脸颊,仿佛在回忆什么有久远的故事。末了,面带微笑地眨了眨眼睛,“毕竟有井上叔叔看着。啊、那个是我继父,他以前曾是瞳的主治医生哦。”
到此,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端详着流川的脸,笑意一点点扩散开来。“这么说来,流川你们还真有点相像呢。”某人将尾音煞有其事地拖长了。
“?”流小孩的脑袋无意识地歪了五度。
“都是那种实际年龄和心理年龄严重不符的人。”仙道从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揶揄流川的机会,哪怕前一刻正说着什么严肃的话题。
“……”果不其然,小孩好不容易软化成包子的脸迅速黑了几分。
“哈哈。”仙道没心没肺地笑了几声,恢复了先前淡然的表情。“不过…现在真的是好多了呢……”
面上的不悦随之退去,流川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脸。
“最开始那会儿,瞳几乎谁都不记得了,也有医生说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去忘记。”可能是陷在回忆里的缘故,仙道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长。
“也包括你吗?”少年无征兆地插了进来。
“诶?”仙道愣了一下,许是没料到流川会那么认真地听他说关于过去的事情,一时反倒有些难以作答。
“嘛、也许吧。”稍稍年长的少年轻轻呼了口气,继续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记得,或是不记得,对于那个时候的井上瞳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仅仅是拒绝沟通,拒绝回忆,还一度失去了表达自我的能力,在相当长时间里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毫无反应。至于,她究竟是真的忘了,抑或是拒绝相信,谁、又知道呢?
“只是…那个时候我也没其他更好的选择,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吧?”
“……”
“……”
其实,他是可以不管的。
像是受了对方感染,仙道跟着陷入了沉默。
毕竟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六岁半的孩子,平日里和母亲的关系也不似寻常家小孩儿来的亲昵。出事以前,井上瞳对自己身为人母一事向来毫无自持,撇去那个打出生就没见过几次的父亲,孩童时代,呆在仙道身边陪一起渡过最多时光的,是被井上瞳聘来照顾仙道的保姆。
仙道曾无数次假想过——如果,没有那一场事故,或许,他们母子的关系随着年纪的变化会越发相形陌路吧?
虽然现在似乎也并没有变得有多好。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自打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们的命运确实改变了。起码,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仙道都无时不刻和他的母亲呆在一起,按时喂她吃药,包扎她因自残留下的伤口,照看她的饮食,负责她的起居。在女人无数次赶走了前来应聘的护工后,仙道几乎一手承担起了所有照顾母亲的责任。
可实际上,仙道是知道的,即使他不这么做,也没有人会责怪他。
他想,他并非有多爱那个女人,只是,他也同样不能就此对她置之不理。
而对于这中的原因,仙道本人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即使对后期接手井上瞳治疗的主治医生井上和树,也是一样。
原本好好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仙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流川提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在谈笑风生间就母亲留言的那段话一笔带过,并给两人制造些更轻松的话题。
事实上,关于自己过去的事,他虽未刻意隐瞒,也从没对身边任何人提及过,就连邀请他来陵南的田岗教练以及名义上目前和自己最亲近的女友中岛明里都不知道。
与其说不愿意,不如说没必要。
所以,对于会主动道向对方出实情的自己,仙道是感到意外的。
只是,这份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反正,只要对象是流川,他似乎也习惯了自己总能做出“不那么像仙道彰”的判断。
反正……能说的,都说了。
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反应是不可能的。因此,就连仙道面对流川此时与往常无异的反应也多少有些忐忑。
“不说点什么?”某种装作不经意地问。
“你……”流川开口了,没有继续下去。他难得露出像这样近似犹豫的神色,也正是这份的犹豫,使仙道心底泛出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对方后面会说的话,而这些话,在早些日子里他已听了无数遍。
流川的视线向下落在仙道的被包成粽子的手,黑色的睫毛在空气中颤动,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回望了仙道,一双黑色的瞳眸中折射出少年如良玉般流转的光,坚定、不容置疑。
“你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他听见了流川的声音,清冷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温和气息。
随即,伴随眼睛不自主地睁大,仙道的瞳孔一点点缩小了。始终弹动着面颊的手指赫然停了下来,维持着最后触在脸上的微凉触感,渗入皮下组织。
“流川。”
下意识地唤出对方的名字,嘴角甚至来不及扬起那极具代表性的弧度,隔了一秒,仙道回过神,转而改变了自己的坐姿,将整个身体压在身后的椅子背上,朝对方招了招手。“过来。”
仙道看不见,所以不会知道自己此刻重新拾起的笑容有多完美动人,乃至向来讨厌被人命令、我行我素惯了的流川都没有去反抗,起身走到了他身旁。
嗯……如果忽略那张眉头紧皱的脸的话。
“干嘛?”
似乎不习惯在球场以外的地方被人用这么专注的方式凝视那么久,流川的话语里困惑多于不耐。
“你啊……”
仙道刚举起右手,就发现那里已被裹得动弹不得,不由失笑。
最后,他挪了挪椅子,同流川一样站起身,用两只的手肘紧紧夹住对方脖子,左手乘机拼命揉弄着对方湿漉漉的头发。
“还真是个臭屁的小鬼!”
“!”
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戏弄了的流川不悦地晃了晃脑袋,又顾及仙道右手的伤势,没能挣脱。“喂,你闹够了没有?”
“嘛嘛……”手上满是流川发上沾着的水珠。仙道放开了他,看着那颗顶着稻草似的脑袋,心情好了不少。“你现在这样子,真该拿照相机拍下来留个纪念。”
“嘁!”湘北的王牌不屑地扭头,一边还不忘用手打理那头被恶意弄乱的头发,不肖片刻,就回复了原先的模样。
所以说,黑短直就是方便,不管被捣鼓的有多乱,等待会儿干了依旧服服帖帖的。
仙道思考自己的这种想法能不能算在嫉妒?
“喂,流川。”
“干嘛?”
“我饿了。”仙道笑得一脸畜生无害,“今天,你来做饭吧。”
“自己去。”果断回绝。
某人满面愁容地晃了晃裹在自己手上那团白白的东西说:“可你看,我都为你变成这样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去煮饭——”特地在“为你”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
某人扭头就走。
“喂,你去哪里啊?”仙道不解地看着本该去厨房干活的流川直直朝自己的卧室冲去,不解地喊道。
流川前脚刚踏入卧房,手还搭在对方的门框上,猛然转头,凶巴巴地说:“叫、外、卖!”
“……”
噗!
仙道就差没当场捧腹大笑起来,要知道,作为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优秀青年”,他当然不会做这种形似火上浇油的事,于是,便只能一个人偷着在心里乐。
没办法,谁让每一次流川的反应总是那么“可爱”?
然而,当流川彻底消失在仙道视线里后,仙道却再度落回了椅子上,此时,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看不清形状的右手,松了口气。
刚才……那个瞬间。
如果,不是因为动作受限而清醒过来的话,他、是想要伸手拥抱对方的吧……
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仙道心底一闪而过,说不清也道不明,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地方有点酸、有点甜,更多的是,是对及时停在那个当口的自己感到迷茫与庆幸。
……
“流川,要不你今天住这儿?”
晚上,待流川把两人吃空的饭盒悉数扔进垃圾袋,仙道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流川的身体背对厨房的门,从手臂的动作看像是在给垃圾袋打结,完事后,抬头顺着厨房的窗户望了眼外头细密不绝的大雨,点头表示:“好。”
“那么——”
又到了例行惯例的时候。
“今天你睡床。”
“你睡床。”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
“……”
一起沉默。
为什么每次只有在这件事上两人默契总是那么好?仙道纳闷了。
“我们之前说好的吧,一人一次轮换着来。”房子的主人“语重心长”地提醒对方。
“你受伤了。”可惜,他面对的不是别人。流川才不管他仙道彰那堆唧唧歪歪的大道理。
“……”
于是,某个本来头发就没能继续朝天的人迅速败下阵来。
算了,全当让这小子一回这。仙道安慰自己。尽管他实在想不通流川究竟是怎么把一句“你受伤了”理直气壮地说得就好像“我受伤了,所以你得听我的”似的……
“对了,你不用给家里打电话?”
“不用。”某人答得干脆。“反正他们也知道。”
仙道听了不禁莞尔。
想想,从流川第一次在这里过夜到今天,不知不觉间,大半年过去了。而流川也从一个只在赛场上争锋相对的对手演变成了这里的常客。
刚开始,某人在结束了周六的对练后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表示明天会再来这里找仙道,到后来,接连几次后,在仙道的“盛情”邀请下也不作推辞,直接将背包连同一堆换洗衣物丢了进来,大咧咧地在他宿舍里扎下了根。
对此,不管旁人的看法,仙道本人倒未觉有任何不妥,行人方便嘛。反正以前每逢放假,越野几个在他家聚得晚了也常常留宿。至于日常开销什么的,仙道的生活虽称不上宽裕,但每个月从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加上特招生那点补贴,偶尔多张嘴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作为交换,练球时,中午的那顿饭一般是流川请。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生活,仙道自己是很满意的。你看,他有一间不错的宿舍,有个知书达理的女朋友。他在神奈川,这里远离东京的冷漠与喧嚣,这里——有大海,有篮球,还有流川……
心脏,蓦的漏跳了一拍。
什么时候,流川的存在竟已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如篮球和钓鱼般习以为常。
当然,他知道,某种意义上,流川和篮球是统一的,他们也正是因此才得以紧密相连。可是,仙道想,先不论流川本人的想法,至少,流川枫对于他仙道彰而言,应该早已不仅仅只局限于篮球了。
“喂,流川。”
“什么?”钟上的指针刚刚过八点,少年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我这里有份彦一拷贝来的前几天季后赛的比赛录像,要不要一起看?”说完,特地将带子放在流川眼前摆了摆。
“我要!”果然,一秒前还困顿不堪的眼眸立即闪现出星辰的光芒,流川弹簧般从椅子上立起身,差点没撞翻桌上没喝完的水杯。
“哈哈,我就知道。”仙道笑眯眯地说。
无视了某人的沾沾自喜,流小孩已挪好位置,一屁股钻进方桌,催促道:“快点。”
“是是……”仙道走近电视机,屈膝弯腰将录像带塞入了机器,不一会儿,原本安静的客厅里就响起了录像机读带的嗡嗡声。“流川,开一下——”
话还没说完,电视的屏幕就“啪”一下亮了,很快,又被调到了视频频道。
这小子也就这种时候特别机灵。仙道感慨。
录像带前面几分钟是大片的雪花,仙道也不急着快进,拿起遥控器走到矮桌旁边,看着某人自顾自地占去大半位置,无奈地说:“流川,你这样我坐哪儿?”
“……”一眨不眨盯着电视的流包子闻声勉强赏了个回眸,停顿了三秒后,很自觉地往旁边靠了靠,让出足够的空间让仙道进来。
仙道也不客气,掀起被子,将整个人没入了暖桌。两个身高相仿的高个少年肩并肩坐在一起,把本来就不大的地桌撑得满满当当。
“开始吧。”某人发号施令。
仙道跟着按下快进,电视上的画面很快切入了比赛会场。
第一场是公牛对热火。
仙道记得这张录影带里彦一一共录制了4场比赛,除此之外还有骑士对尼克斯、步行者对老鹰以及魔术对活塞。看来,要一晚上全看完是不可能的。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公牛这边延续了上一年以乔丹、皮蓬两人为核心的黄金阵容,此次率领布朗、库科奇和罗曼德对阵热火那儿刚由黄蜂队交换来的全明星中锋莫宁,埃利斯和迈尔斯等人。
一上来,热火在跳球上占得先机,借由三分线外的中传将球顺利带入公牛的禁区,不料,还不等迈尔斯摆开进攻阵势就遭近身三位公牛球员的围堵,几次尝试未果后只得将球传回给外围队友。
静候三分线外的队友埃利斯借三分投篮的姿势成功分散了布朗的注意,更借机把球还给了迈尔斯,后者在避开左边球员的阻挠后,起跳投篮。
可惜,这一投未能命中。很快,篮板就被占领篮下的公牛队球员罗曼德抢下,眨眼间战火就烧回了热火营地。
球被传到了边路的库科奇手上,他果断甩开了近身的防守队员,从左侧插入,进入投射范围后果断起跳出手,成功为公牛队打响开门红。
那边,热火也不手软,在下一轮速攻中直接借由一个三分反超比分。
这样的开场算不得有多精彩,两边的队伍都还未火力全开。
其实,单论实力的话,双方是存有不少差距的。
迈阿密热火队作为80年代末和夏洛特黄蜂队同时成立的球队,直至去年帕特莱利成为主教练后才开始真正显露头角,这也使得此前战绩一直很糟糕的热火队总算在继91-92赛季后第二次成功突围常规赛,闯入季后赛。但显然,命运的女神并没有过度垂青这只新生儿,面对乔丹回归后如日中天的芝加哥公牛队,他们的征程怕是要止在这一步了。
仙道个人倒是挺喜欢热火这支队伍的,这是支一如他名字般拥有“火热”精神的球队。虽然在这个世代交替的节骨眼上各种表现都不够抢眼,配合更急待提高,但是,每个球员在场上都能竭力发挥自己的长处,在抢分上更是毫不手软。
证据就是,直至第二节末尾,公牛凭借布朗在哨声响起时抛出的那球,才得以将两队分差一举扳平。作为一支新生队伍,它的表现不失为可圈可点。
不知怎么的,仙道用余光扫了眼身旁的流川,某小孩双手放在被子里,环抱曲起的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仿佛整个人都快被那狭小的电视屏幕吸进去一般,容不得周遭任何事物的打扰。
这么说来,现在的热火倒有点像去年的湘北呢。不过……流川那小子该是乔丹迷吧?趁着中场休息,仙道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水杯。这小子很多动作一看就在是模仿乔丹,就连扣篮的姿势都很像呢。
仙道自己倒从未刻意追求过哪个球员的动作,只论风格的话,他倒更欣赏上个时代湖人队人称“魔术师”的埃尔文约翰逊。如果说乔丹是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创造奇迹的传奇,约翰逊就和他的称号一样是个懂得为整支创造的传奇的“魔术师”。
仙道承认,自己的球风很大程度是受到对方的影响才变成现在这样。
比赛到了下半场。
经过数次场上人员的变动,公牛开始正式发挥发威,两队的差距也不可避免的拉大了,很快便以79:67结束了第三节的比赛。
末节,尽管热火拼死抵抗,禁区下抢断数个篮板并多次突破对手的防线投篮成功,仍不足以挽回实力上的劣势,最终以17分之差不敌芝加哥公牛队。
意料之中的展开,仙道按下了暂停。顺带收获了个流川的眼刀。
“继续。”黑发的少年发出“命令”。
“可是已经很晚了诶。”仙某人无辜地用自己手上的“白馒头”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流小孩咬了咬下唇,好看的眉宇扭在一块儿,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句话来:“那你先去睡。”
言下之意,我要继续看。
真是拿他没办法……仙道无奈地用左手挠了挠头上乱蓬蓬的散发,叹了口气。
“我们先说好。”他清了清嗓子,以不容反驳地口吻说:“再看一场去睡觉。”
“好。”某人应得叫快。
小孩子一个……
仙道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重启播放。短暂的快进后,图像转入了第二场步行者对老鹰的比赛现场。
相比热火,这两只队伍可谓各有千秋,老鹰是自40年代开始活跃至今的老牌劲旅,而步行者近两年更是在名帅拉里布朗的带领下斩获东区总冠军和分区总冠军的头衔。按理说,相较之下,步行者更具优势,不过,由于其主心骨米勒在常规赛中受伤住院,使得失去王牌的球队能否撑下老鹰的利爪成了未知。
这场比赛远不如想象中来得精彩,只能说,米勒缺阵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整个上半场,步行者形同散沙、如丧考妣,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尽失王者风范,很好的向观众展现了“王牌”这一存在对场上局势的重要性。
过于无聊的比赛看得人有些乏味,到了中场休息,仙道提议泡壶茶,流川也不反对。等仙道提着水壶步入客厅时,就见某人半个身体趴在桌板上,嘴角下方积聚了摊透明的液体。
才几分钟的功夫,某个小孩就自顾自睡着了。
所以刚才,根本就是在逞强吧?就连仙道印象里,流川都一直是早起早睡的。
仙道将茶壶搁上餐桌,膝盖压在方桌底下的毛毯上,扶起少年的身体将他整个塞到被子里面。本想替那裸露在外的小腿盖上毯子,想想还是作罢,反正会被踢掉的。
一番折腾后,仙道关了客厅的灯,刚准备关电视,视线扫过矮桌里的某人止了动作。本来,依照流川的身材,这么矮的方桌,侧卧是不可能的,只能仰躺,可少年即使在梦中仍是固执地紧贴桌角留出半个空间。
望了眼餐桌上正冒出热气的电水壶,仙道犹豫了下,伸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认命似地坐回流川旁边,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
好不容易泡好茶,就这么浪费了可不好。
仙道小心地抿了一口,看着电视机里渐成白热化的争夺战,舒了口气,没想到福田家送来的茶味道还挺不错。
其实眼下这局面挺奇怪的,固执地想要看比赛的人早已踏入了梦乡,他这个提议睡觉的人却还得继续看录像,怎么说都有点不合情理啊。
这么感叹着,仙道突然很去揉虐某人露在外面的半截黑发以此泄愤,才发现被包成团状的右手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手掌哪里是手指。
莫非、这小子是故意的?仙道黑线地在眼前晃了晃,脱力似地垂了下来。
啊、啊……怎么想都是自己比较吃亏。
可是……
低头凝视着潜伏于地的少年,流川柔软的发丝早就干了,几缕碎发安静地下垂,触上毛毯。
仙道想,也许,很多时候,自己并非真的嫉妒某人的黑短直,只是单纯地想去抚摸少年柔顺的黑发。流川总能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那种介于乖张和驯顺之间,让人忍不住去挑衅却又是实实在在想要对他好的感觉。可是,平日里,少年总会用那冰冷的外壳将自己牢牢裹住,拒绝一切来自外界的好意,以一种近似孑然一身的姿态立于人世。
那样子,就好像他不需要任何人,就好像…在他流川枫的世界里,他从来都只是自己一个人……
然而,真正让仙道费解的是,到底什么让流川变成这副模样。
“哈啊……”
困意涌上心头,重重得打了个哈气,有液体自眼角溢出。
按理说,和自己不同,这小子貌似有个很不错的家庭,起码,光凭某人姐姐那副护犊子护得紧的架势就能推测出流川在家里的地位。难道、是天生的?仙道被的猜想逗乐了,光想象穿着蓝色幼儿园校服,脚踩黑色小皮鞋的流川整天顶着张“你欠我很多钱”的脸游荡在教室里,就忍不住同情起那一张张和田岗教练相仿的便秘脸的老师们。
一定很有趣。
这下倒好,一时间,仙道满脑子都是小流川唯我独尊的“横行霸道”,任教老师泪水涟涟叫苦不堪的景象,短暂的微笑后眼皮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架。电视里步行者对老鹰的比赛接近尾声,但胜负什么的,早就无人问津了。
他应该爬起来回房睡觉,仙道恍恍惚惚地像。
可是……
真不想动啊——
应该说……就连电视机都懒得去关。
某人体内的懒人因子适时发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下了城池。
看流川这小子睡得那个叫香,这暖桌真的有那么舒服吗?还每次都要和他抢……
啊啊啊——!不管了!
惰性大发的大龄少年一溜烟滑进了被子,用和流川相似的动作挺直了面向顶上天花板。虽然两个人在一块是挤了点,偶尔这么来一趟貌似也不坏?
至于录像什么的……就算不管它也会自己放完吧。
某种意义上,仙道已经任其自生自灭了。
——明天的事就等明天再说吧。
“晚安,流川。”
这是仙道这夜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