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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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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切好的豆腐倒入装有海带和干贝素的清汤里,五分钟后,将炉灶的火调至最小,去处冰箱里的盒子,用木勺舀了一大块白味增浸入锅中,待到味增彻底溶解,关去火,这才将先前过水煮好的荞麦面悉数倒入,在汤勺将它们搅得均匀。
炉灶的另一边,烤盘上的年糕几经翻转已经完全膨胀开来了。四周白嫩嫩的,中间鼓起被烤成暗棕色肚皮,一戳即破。
整个厨房都充斥着浓郁的香气。
仙道哼着小曲将煮好的面条均分成了两碗,各自缀上腌制好的花瓣型胡萝卜片,撒入香葱。最后,取下炉子上少了小火支撑而显得微瘪的长方形年糕融进汤里。只听吱吱的响音,年糕迅速与底汤融为了一体,两碗色香俱全的味增荞麦面也就此完工。
按理说荞麦面该是除夕的夜宵,日本人为了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常常全家聚在暖桌前边收看红白歌会边享用这道“跨年面”(年越しそば)。
仙道倒没想那么多,材料放着也是放着嘛。
“流川——起床了。”
记得几个小时前,他们俩还为了谁睡床谁睡暖桌争了半天。仙道认为怎么说流川都是客人,流川却表示他才不稀罕仙道的施舍。
有时候,小孩子一旦固执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拖不回。
所以说、他的一片好心怎么就成施舍了呢?
最后,本来就累得半死的仙道还是没能拗过流川的死脑筋,举了白旗。
真是那他没办法啊……
将面端入客厅后,仙道敲了敲身旁暖桌的桌面。
“……”
某人佯装听没见,翻了个身将整个脑袋都蒙进暖桌周围铺盖的被子里。
仙道好笑地看着过了一年却形似小了十岁的睡宝宝。蹲下身子,玩味地抓了抓某人露在外面的黑发,软软的,手感貌似还真是不错?
反正某人现在四肢都被禁锢在暖桌里,也不怕对他拳打脚踢。仙道便得寸进尺起来,一边玩弄弄着流川那令人羡慕的黑短直,一边笑眯眯地说:“起来了,等吃好早饭一起去打球吧。”
打球?仙道?
刷得一下,某人顶着头被揉乱糟糟的黑发从暖桌里探出大半个脑袋。。
使劲擦了擦的眼睛,睁眼看着有点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布置,流包子的脑袋上冒出无数个问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仙道也不急着解释,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卖萌。又过了会儿,见他还是没动静,才走上前将椅子背上流川的上衣丢上他脑袋,提醒道:“你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哦……”半睡半醒的流川声音里还带着些木讷。
“等下吃好饭,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仙道推开卧室的门,新鲜空气夹杂着寒风从内室朝客厅涌入,扑在流川红彤彤的脸上,使他本能地缩回被子里。
……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仙道发现,吃饭时的流川总是特别安静。当然,一定要说的话,流川枫这人除了打球外,平常跟个人工冰雕没啥差别。但吃饭时的他……和其他时候面无表情冷漠无情的模样相比,增添了一份柔和。
“……”
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流川咽下口中的东西,抬起头。“干嘛?”
“嗯?”仙道愉悦地眨了眨眼睛,单手撑着下巴说:“不,我在想……流川你小时候一定很好养。”
“……”理解不能。
“你看你,生活重心除了篮球就是睡觉,不挑食也不吵闹,照这性子估计也不会求爸妈买这买那儿……”仙道的眼底隐隐透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要是将来我小孩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
仙道有些意外,原以为流川会反驳一二,不想他却只是端起碗将剩下的底汤全部喝完。
“我吃好了。”筷子和碗面发出清脆的响音。
流川的头微低着,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仙道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用食指刮了刮脸,转换话题:“呐,流川。等下我去神社拜年,你要不要一起?”
某人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盯住仙道,脸上写满了不悦。
“一对一。”
“诶——”仙道的笑面立马下调45度变成了苦瓜状:“不是吧,今天可是新年诶。”
可惜,他这种“恶意卖萌”在湘北第一“单细胞”面前毫无作用。当流川用那双墨玉般乌黑发亮的瞳眸对着你时,简直是不怒自威,某朝天发迅速败下阵来。
“呼……”叹了口气。仙道无奈地抓了抓后脑勺,变更策略道:“好吧,一对一。不过等结束以后,你陪我去神社。”
兴许也自觉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强人所难,流小孩抿了下嘴巴,点头:“好。”
“成交!”
“对了。”
“嗯?”
“上周、你一直没来找我打球……”提到这个,仙道又莫名紧张起来。嘛、毕竟,放假至今,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他也没主动约过流川。但是一想到对方竟也毫无音讯,果然……流川也是介意那场比赛的吧……
“我在学校补习功课……”语调没什么起伏,眼睛却不自主地朝划向旁处。
“诶?”仙道愣了一下。
“所以说,期末没及格的人要留校补习一周!”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流川整张脸都黑了。
“……噗!哈哈哈哈——”
“白痴。”
***
尽管自那次发烧事件以来,流川跑镰仓市的机会也多了,有时候骑车,有时候搭电车,但对于这座不大的城市,流川迄今为止的认知最多不过陵南高中,露天篮球场,以及、仙道的公寓。
因此,在不情不愿地提早结束了一对一后,面对某扫把头无比“期待”的眼神,在公寓就近的镰仓宫和全市闻名的鹤冈八幡宫间,流川果断选择了前者。
“所以,你当初选湘北也是因为离家近?”一路上,仙道心情很好,证据就是一路上废话连篇。
“……嗯。”
“哈哈,难怪当初教练对此耿耿以怀了那么久。”仙道尝试着模仿田岗愁眉苦脸的表情,看在流川眼里,更像是便秘。“不过……估计会以这种理由拒绝一所篮球名校的邀请……流川你也算是前无古人吧。”
“……”
“不过倒也蛮好。”仙道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边走边抬头仰望顶上的蓝天。“比起作队友,果然,流川你还是作为对手更有意思。”言下之意,更有打倒的价值。
流川懒得理他,准确的说,此时,某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正在他的心底越趋强烈——该死的仙道,说什么离家近!这明明已经走了快半小时了!他甚至开始思考(为数不多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答应仙道彰去神社拜年,不不不,追溯到根本上,他究竟为什么会在仙道家醒来?最最关键的是——自己当初怎么会要同意参加那该死的湘陵忘年会?
其实,要是流川知道仙道所谓的远近不过是地图上所标示的距离而非交通上所耗的时间,那么,比起这位于葱郁密林、需以步为代行的山中小庙,他肯定会选择有电车直达路口的知名建筑。只可惜……他不知道,于是连同这满腔怨念,也因而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到了!”
一直低着走路,差点又撞上走在正前方的扫把头。流川皱着眉头,略带恼怒的抿着嘴唇。下一秒,仙道欢愉的笑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真不知道这家伙整天笑嘻嘻的是为了啥。
有时候,流川觉得他挺不理解仙道彰这个人的。
看上去总是一副散漫不羁,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就算心里在意的要命,还非要装出副“我不在乎”的愚蠢嘴脸。
在流川眼中,仙道更像头潜藏在羊群里的狼,伪装得太好,乃至整个羊群愣是没一个人察觉。明明本性那么恶劣,偏偏周围的人还个个熟视无睹,当个宝贝似的护在中间。
流川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
而单其本质,对方则是和自己一样,自大、任性,看准了目标就绝不放手的。唯一不同的是,比起笔直前进的自己,仙道的处理过程——撒娇,甩脸,装无辜,堪称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么说来,自己应该挺讨厌他的。
要真是这样倒也简单了。
事实却是,流川并不排斥和仙道相处。说到底,两个人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撇去对方的死皮赖脸,很多事情倒意外的合拍。
如果能无视仙道那张真假难辨的笑颜,两人间相处简直堪称和谐。加上对方确实有持才自傲的资本,和他一对一也比自己一个人训练有趣的多,只是耳朵受些折磨,流川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可这些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和他来这鬼地方!
一周没好好碰球,想着好不容易可以畅快的和人打个爽的美好愿望,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而且,还说什么挑了个最近的地方……
不知不觉,对仙道彰这个人的评判转为了无琐事的抱怨,只是流川自己没有意识到。
“这边环境还不错吧?”
意识被某人的声音生生打断。
没兴趣……
刚想这么说,却撞上某人异常明亮的眼睛——深蓝中透着光芒,微微上挑的挺拔眉宇,配上嘴角咧开的大大笑容,将“快来表扬我”这几个字满满写在了脸上——这样的仙道熟悉而陌生。一闪而过的困惑,流川眨了眨眼睛,后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早就潇洒地转过身,朝台阶的上方走去。
是错觉吧?流川想。
无论如何,总算到达目的地了。
……
***
新年的第一天,过了最为喧嚣的“除夜祭”,岁旦的热闹程度倒也大同小异。若说鸟居附近仍是零零落落的人群,临近神社正殿的净身水舍已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索性两位都有着过人的身高,除却旁人惊异的侧目、下意识的避让,倒也不觉拥挤。
一路上,流川的眉头自始自终都紧皱着。仙道几乎可以肯定这小孩此时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马上掉头走人。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方向。
“强人所难”可不是仙道的兴趣所在。然而,当他试图去拉流川的衣袖询问是否要回去时,某人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眼缓慢向前移动的人群,说:“白痴。快点。”
仙道的目光不经意地柔软起来,他再次深刻领会到了流川吝啬的沉默背后,有着他特有的温和味道。
其实,不得不说,把流川拐…没错,是“拐”到这里来,某种程度上是出于私心,或者说、好奇?
至于理由,一定要总结的话大概就是——他,想要了解“更多”的流川。
尽管自“生病事件”以来,两人就常约在周日打球。但久而久之,连仙道自己都觉得这种状态……不太、科学?毕竟,每一次,当女友含蓄的透出想要约会的邀请都被他以“我和朋友约了打球”回绝,何况那个人还是被外界称为自己“宿命的对手”的人,怎么想……都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他和流川,究竟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仙道一小段时间了。
即使经过昨晚那一小段插曲,仙道还是有些踌躇。
私底下,仙道是希望将流川摆在世俗所定义的“朋友”的立场上的。可实际上,他对这个所谓的“朋友”了解得少得可怜。就说两人的来往,除去最初的看护,似乎永远只停留在篮球上。
诚然,和流川的对决总是令人愉快的——刺激,昂扬,充满斗志。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当他意识到或许在流川眼里,他不过是可以磨练球技、终要超越的对手时,仙道开始感到烦躁起来。
这种情绪对于仙道而言,罕见而微妙。于是,在女友中岛在第N次以开玩笑的口吻论及“流川枫之于仙道的特殊性”时,出现了如下回复:
“中岛,流川他不仅仅是我的一个球友,他是我朋友。嗯……一个、相当不错的朋友。”
这个答案是否说服了中岛仙道并不清楚,但它却深深在仙道心里打下个格棱。
一个不错的朋友。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将对方摆上了这个位置?
……流川呢?
一想起那小子总是一副盛气凌人,巴不得将你打个落花流水的模样,仙道不由得伤脑筋地用食指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最终,他想出了解决方案——既然他认为流川是朋友,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要做的,便是让流川,切实地、变成他的“朋友”。
目标明确,事情就随之明朗起来。
仙道盘算着。
“和流川枫做朋友”计划第一步——多做一些打篮球以外的事儿。
所以,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没错,就是某人借着打球之名,死皮赖脸拖着阿米巴原虫来神社初诣。
新年的午后。
拜殿堂前,男女老少始终络绎不绝,最多的,仍是和仙道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或青年。话虽如此,扎在人堆里,他们俩儿依旧显得额外亮眼。
说起拜年,便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尤其是近几年,日本老一辈中常有对“新生代信仰缺失现象”表示微词甚至批判,这大多体现在年轻人们在节日或宗教活动上礼数的怠慢与不周。当然,这不是说逢年过节前往神社参拜的人数遽然减少,而是新一代在参拜时常常会被长者以不够肃穆,抑或是某些细节漏洞为人所诟病。
但是,这些争议至今只在过一些文学周刊或小众读物上出现过,倒不是说政府或民众对此不够重视,而是相反的,“年轻人永远得不到上辈人的认可”似乎已成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在这个人文科与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很难有任何东西是能够恒久不变的,也因此,参拜的简化抑或是节日开销的缩减其实可谓是种必然。
可单就结果而言,这还是有好处的(即使某些顽固派仍对此持否定态度),它使得那些并不诚心信奉神灵的人,也愿意以某些流于形式的方式参加这些庆典——比如仙道,再比如、流川?
注视着几步外面无表情完成参拜正朝自己走来的流川,仙道很难想象流川会去信奉这些东西,好吧……虽然他看上去表现得很好,礼数也中规中矩。
“哟,真看出你蛮熟稔的嘛。”待走近些,仙道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流川的胳膊,揶揄道。
“……”懒得回复。流川朝仙道那儿瞟了眼,倘若眼神可以发声的话,仙道大概就能知道“白痴”标准的发音了。
仙道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能说习惯真可怕,现在就算被流川冻人的视线射上三秒,他也只当没看见,而且谁都知道这不是真的不是?
本质上,仙道更习惯把流川比做个面部表情极度匮乏的孩子,不哭不闹不吵闹,无意识地摆着一副“别理我”的“凶恶”表情吓走妄图接近他的人,抱着心爱的篮球独自玩耍。
不得不说,这种假象确实挺容易打发人,前提是人们总是凭着他们所谓的“常识”去解读一个他们认为是15、6岁的少年——冷漠,毒舌,难以接近。可反过来,假如他们能剥开这包去这些包裹在外的层层云雾,摸索到他的本质,比如——流川其实和刚才从他们身边路过那个脚踩木屐,手持棉花糖的男孩差不多,很多事情就变得截然不同的。
是的,如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十岁不到,红唇黑发,一言不发的清秀小孩,见到长辈会认真问候,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一样不缺,那么即使他再寡言再不合群,估计仍是众姐姐阿姨的掌中宝心头肉吧?
这,就是流川。或者说,仙道所看到的流川。
心理学家曾证实过,有些人,当他们身上的某项才能被过度开化时,他的其他能力就会相对弱化。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常说“天才和白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仙道潜意识里将流川和这类人放在一块儿——
流川的世界里只有篮球,他有极高的天分,同时具有比这更难能可贵的近似疯狂的执着和与之相称的勤奋,也就是说,他具有成为某个领域的金字塔最顶端人士的全部条件。可同时,正因为他的专注度过分集中在某样事物上,使之难以分心到其他事物上,换而言之,在流川眼中,那些个“其他”真的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与其说他不懂,不如说他视而不见,总之,以一个正常16、7岁少年该有的姿态和认知去定义流川枫这个人总觉的有些偏颇,就好像如果学校有一门课叫做“心理年龄”测试,仙道绝对有理由相信,流川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及格了。
那么反过来,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成年人(嗯……其实还差了半岁),和一个小孩子斗气都是不明智的,这么一想,事情就简单许多。要哪一天有个金发碧眼的火辣妹子站在流川身边和他缠绵不清,仙道才真的得扶着下巴过街,谨防它随时掉在地上。
被脑中萌生的幻想逗乐了,仙道终于停止解析身旁的小孩,指了指几步外的求签处,说:“去求个年签吧。”
流川看了看兴致勃勃的朝天发,又看了看高高的排签架,几乎下意识的,眉头就揪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跟着仙道走了过去。
“我的签运一向不错。”
这话明显是在对流川说。
仙道从牛仔裤屁股处的口袋掏出个硬币扔进投币口,拿起桌上的签筒摇晃起来,很快就甩出一支竹签,上面是由隶书写成的简体汉字“第七十七”。按着面前签柜的排列方式,立刻找到了存放自己签条的抽屉,也不急着取出,转而将流川拉到前面,笑着说:“到你了。”
流川完全可以看到仙道嘴角略带戏谑的弧度,出乎意料的,他连个白眼都没给,当真认真地投了币,摇起桶来。这支签花了比仙道足足两倍的时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孔隙中划出来,端端正正写着“第九”两个字。
就这样,两人各自取出了自己的签条。
第九大吉
有名须得遇
三望一朝迁
贵人来指处
华果应时鲜
注释:
按照所想的,梦想可以实现,名声也可以广传人间吧。
就像三个愿望可以完全的实现般地,全能一次完全实现吧。
从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给予各式各样令人欣喜的事吧。
像是四季花开结果一样,每天努力的成果及幸运会展开吧。
第七十七凶
累滞未能苏
求名莫远图
登舟波浪急
咫尺隔天衢
注释:
万事不能顺利进行地接连而来,看不到前途吧。
现在不能想要名声广播,祈求幸福等。
想要乘船而去但浪高难以渡过吧。
虽然愿望快要实现,但是被灾厄遮挡。
结果的差别像天和地般地不一样的状况。
请自重,等待时机的到来。
不难想象,某当事人脸上的表情。
“这不科学!”仙道仔细阅览了自己和流川手上的签条委屈地说。
这回,流川倒是少见的即不瞪他也没回嘴,要不是这小子绝大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呆呆的样子,仙道甚至都快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了,额…虽然是无声的……
然而,这依旧不能作为他抽到“凶”的理由啊!
要知道,早在好几年前,镰仓宫的签柜里就再也找不到“大凶”这一栏了!虽说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失准,但抽签这种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更多的仍是图个吉利,所以除去口头上的抱怨,大家都默认了这种行为。时间已久,就更没人去在意这事儿了。
这就意味着,“凶”已然是大众所能抽到的“下下签”了!
“流川……”仙道可怜兮兮地转头盯着将签条收回口袋的同伴,后者被他看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没错,从很多角度来说,仙道对流川的推断是正确的,他不是不懂,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但是当他不得不对着仙道那张无比认真的脸(好像就连朝天发都向下倾塌了几度),他的脸部神经不自觉地跟着抽搐起来。
这绝不是错觉,因为仙道亦将他的意图写得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共三个大字——
求!安!慰!
要是面前站着别人,比如彦一,越野,哪怕是看似不近人情的福田,仙道早就被一些别扭的祝福词给包围了,彦一的话说不定还会立马买点啥孝敬他。
可惜,这人是流川。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干站着,搁了好久,才听见某人清冷的声音:“你可以把它绑起来。”
这绝对是仙道这辈子听过的最差的慰藉词!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对流川期待过高。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挂签树走去。
整个过程并没有花太久时间,即便每颗挂签树上都已密密麻麻缀满了访客的签条(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不幸”),凭着身高的优势,仙道仍轻易地在树顶找到了合适的空位。
可这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好上半分,于是,转眼间,他又带着那张形似苦瓜的脸绕回到了流川身边。
这下,轮到流川忍不住了,“喂。”
他的声音冷冷的,“你到底还要演多久?”
哎呀,暴露了?
仙道稍有些惊异,嘛……看来他低估了流川的洞察力。
换做平时,仙道估计早就坦然接受了,可对象是流川,不知为何,就是不想那么快放过他。
清了清嗓子,重拾那熟悉的笑脸,仙道的声音比他想象得还逼真几分,楚楚可怜地说:“这种说法还真是伤人诶,要知道和某人不同,我的神经可是很纤细的……”
相信你才有鬼!即使扎在人堆里,流川翻白眼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容易识别。
有时候,就连仙道自己都不能否认,和流川在一起,可能是被对方的孩子本性感染了,自己的心理年龄也不自觉地降了几个档次,与之反比的,脸皮厚度则上升了无数个档次,简直都快百毒不侵了。只能说这感觉太过愉快,使得他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
不是有句话叫做“会叫的孩子有奶吃”?他此刻最好奇的莫过于这句话在流川身上的适用度有多少。
预料之中的,流川并未奉陪这场游戏。他脸上的神色趋近于恼怒,却没有发作,语调平平地问:“接下来去哪儿?”
某种意义上是在警告仙道,别忘了,我是陪你来的,把我惹恼了,就别怪我直接走人。
也就是……不到那个份上不就行了?他仙道彰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某朝天发变脸似的切回那仇大苦深的表情,其速度之快堪比职业演员。“去逛逛集市吧,我也只好化悲愤为食欲了……”言毕,刻意不去看流川,朝神社的出口走去。
就算不回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背快被流川冷冽的目光戳成筛子了。
这种小事就不和他一一计较了。
逛街的过程比仙道想象得还要欢快。
新年的神社市集比平常热闹很多,玲琅满目的美食和装饰小件招来不少游客驻足。只是现在,这些自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有了明目张胆的理由“欺负”某个小孩。
“给,流川。”
当他把第三串三色团子递给流川的时候,他分明瞧见流川的嘴角抽了一下。
就仅有的几次用餐经验,仙道深知流川的胃口远比他看上去要大得多,而另一方面,小孩对甜食的耐受力却低的可怜,这还得归功于某次练球时仙道将中岛送他甜甜圈带去做点心时流川流露的“一看即饱”的嫌恶眼神。
流川不说,仙道便假装不知。
不知者、无罪!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某个披着羊皮甩着狼尾巴的陵南篮球部部长拉着一直单细胞阿米巴原虫走进这家传统得不能在传统的店铺,理直气壮地点了六串三色丸子。
老板娘瞧见是两个眉目清秀的高个男孩儿,瞬间喜上眉梢,要知道,这个年代,年轻人大凡更喜欢吃汉堡薯条一类的洋货,就是逢年过节,光顾这儿的人也不多。难得撞见两个那么爱吃丸子(其实不是)的少年,不由心头一热。
“谢谢老板娘——”
仙道慷慨地回赠了个灿烂的笑脸,连上了年纪的店主都经不住脸红起来,用围裙擦了擦手道:“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嘛长身体,吃得开心就好。”
“哈哈。”仙道浑然无视流川发黑的脸,继续和店主闲扯:“还好啦,只是我这朋友特别喜欢吃团子。”
“是吗?”老板娘惊诧地看了看流川,喜出望外,“真看不出来!要不,我多送你们一串?”
“真的吗?”
“当——”
“不用。”
不等老板娘承诺,流川陡然抬高的声音立马打断了“情投意合”的两人,老板娘张开的嘴抖了几下终是合上了,对上仙道带着歉意的眼神,心领神会似地点了点头,识相地走回了柜台,不肖片刻,还是送来了那串令人心塞的丸子。
待到老板娘再次走远——
“我不喜欢吃甜食。”浓浓的警告意味。
“可是你看,我已经点了……”满满无辜的眼睛。
“……”
“……”
仙道满意地看着流川拿起一串丸子,心情大好。
“流川,给。”
……
“流川,还有一串。”
……
配合流川缓慢的进食速度,当他努力解决完三串团子后,盘子里恰好还剩多送的那一支。仙道大方地推到流川面前,说:“流川,交给你了。”
“……”杀人目光如期而至。“为什么是我?”
“因为老板娘以为你喜欢啊。”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要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估计流川早就一个拳头招呼上来了。
当然,他最终没有这么做,而是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喂!流川——”仙道赶忙放下盘子,起身去追。
然而事态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仙道的预料,因为当他回到集市时,面对拥挤的人潮,哪里还有流川的踪影。至少,在视域可见范围内他根本找不到对方。
仙道的教养还不允许他当众叫唤别人名字,何况流川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他有钱有腿完全可以对自己的安全负责。
仙道真正顾虑的流川的心情,他担心流川真的生气了。逗小孩是有趣的,过火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真是那样可真是糟透了!这感觉或许比在六个选项(大吉、吉、半吉、小吉、末吉、末小吉、凶)抽到唯一下下签更糟。
仙道并不是个精于设计人际关系的人,他很少主动去和谁建立某种联系,只不过他的直觉通常很准,能下意识地规避他人的雷区,加上先天外部优势,使他成为为数不多的既受异性崇拜又不为同性排斥的存在。
可眼前的现实却提醒他,这一次是他太过自信了。假设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他或许的确做了件堪比“愚蠢”的傻事也说不定。
流川不是别人,他不是很早就知道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仙道脱力似地耸了耸肩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想,他应该折回店里把最后那支三色丸子吃完,然后独自回家。这么把盘子丢在那里委实缺乏礼貌。
正当他转身准备折回店铺时,身后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
“喂。”
“流川?”仙道的耳朵抖了抖,带着点难以置信。很快声源无误后,惊喜地扭过头——几步外,摆着张意料之中的扑克脸。下一秒,一抹尴尬闪现仙道脸上,他慢慢折过身体,抓了抓硬邦邦的后脑勺,道:“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流川无语地送了他个白眼,“白痴”的讯息依旧传输良好。
“你去哪了?”
“拿去。”
隔着两米多,一个蓝色的物体正呈抛物线状朝仙道抛来,几乎连反应都算不上,仙道伸手抓了个正着。摊开掌心,一个的护身符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那是一个传统大小的护身符,却精致得做成了锦囊的模样,蓝色锦囊的中央使用金丝汇成的“御守”二字,拉封处则用金色皮筋打成了花结,这显然是艺人当场上封结印的。与其说这是个护身符,更像个刚出炉的工艺品。
转念一想,他们早就过了神社求签的地方,流川肯定买不到神社贩售的御守,恰好这周围有不少工艺品商铺,现做个御守挂件自然不在话下。
锦囊的肚子摸起来鼓鼓的,不知道流川让卖家塞了什么在里面,不过并不难猜,无非是一些保平安或提运势的物件。这种半成品的挂件式御守在价格上和神社求签旁木屋里卖的护身符所差无几,但还是有很多人觉得诚意上有所不足,因此,除了外国旅客,问津的人不多。
仙道将锦囊在掌心轻轻捏了捏,它真的很小,和仙道的大手相比。
然后,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容。
“谢谢。”这大概是他今天说的最短,也最真诚的一句话。对方则在认可了他的诚意后,语调平平地说:“我要回去了。”
“毫无异议。”仙道将御守放进最靠近心脏的大衣口袋内侧,说:“走吧。”
流川便不再多言,跟了上去。
事实上,仙道知道,自己又一次猜对了——
流川绝不是个信奉神灵的人。在他看来,神社贩卖的御守或是路边商铺买的挂饰意义是一样的。只是……
谁又真的在乎呢?
仙道本来就是个不信仰神灵的人。
在这里面唯一重要的是——此刻,他无比笃信,流川真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且,他也已经知晓了,自己对于对方,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喂,流川!你在殿堂你许愿了吗?”
“……”
“我来猜猜看……嗯、全国大赛冠军?”
“……白痴。”
“用不着那么冷淡吧?说一下又不会死。”
“……”
“日本第一?”
“大白痴。”
……
这是个不太冷的冬天。
午后三点半,太阳懒洋洋得照过绿林丛生的神社阶梯,临近拜观尾声,大部分人流都在朝出口涌出,却丝毫无法淹没仙道心中缓缓荡漾的暖意。他知道流川就跟在自己身后,他们间隔得不近,时不时有人从他们的间隙穿过。
可是,这感觉很好。
仙道有一次抬头瞭望顶上蓝得澄澈的天空,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缓缓融入冰冷的空气里,扬起嘴角。仿佛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其实会是充满好运的一年。
至于签运什么的,反正他有流川的御守护着不是么?
真想快点迎来下一个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