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 ...
-
12月30日。
晚上9点23分。
“干杯——!”
这年的最后一天,湘陵两家齐聚鱼柱家的寿司店阁楼聚餐,美名其曰“忘年亲睦会”。
在先前结束的冬季杯上,神奈川以联队的形式夺下了本届亚军的头衔。现在,这群16、7岁的少年又恢复了平常小打小闹的生活。
角落里,寿司店的电视机统一放着第46届红白歌会,落在一群小年轻耳里却不过是无聊的背景杂音。
刚开始那会儿,众人连闲扯都顾不上,难般被告知能畅饮畅食,这不,从底下端上来的食物分分钟被灭个干净,动作稍微慢点的就只有提着筷子干瞪眼的份。渐渐的,阵势小了下了,到现在,就看见一条木质长桌两边,十几个高大的少年肩搭肩挤座在一起,互相举杯,三三两两地吹牛打诨。
“所以说……美智子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明明没喝酒,一个个都像是醉了一样。越野索性整个人挂在仙道肩上,期期艾艾地抱怨。
“这个问题问得好,嗝——”对面的宫城一听,这是遇到同道中人了呀!举起手里的玻璃杯,对着越野道:“来,我敬你!你说!不就是个女人嘛……哎,阿彩你什么时候才肯爱上我啊。”
“没想到你也是啊……”越野用力掰了掰眼皮,用自己的被子狠狠撞上对方,“和某些人不一样,我们还真是坎坷啊。”
那个某些人被两道阴冷的目光照得有些发憷。
“佐藤(美智子的姓氏)不是也说了嘛,只要你打来年打进全国大赛就和你交往。”仙道一边安抚着自家同伴,一边想着怎么把身上这个拖油瓶拽下去。
“说得好听!”越野毫不领情,一张被暖气薰红的脸凑近仙道的耳朵,嚷嚷着:“你倒好啊,有陵南第一校花陪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诶?原来仙道你有女朋友么?”
一旁的三井闻言起了兴致,八卦地勾上宫城的脖子逼过来:“说来听听。”
“前辈们是在问仙道学长的女朋友吗?”
不等仙道开口,彦一就窜了出来,随手从身后掏出本本子。
所以说,你这玩意儿还是随身携带么……
“那可是我们陵南另一大神话呢。”翻了翻手里的笔记,陵南第一百事通清了清嗓子念道:“中岛明里,高二,17岁,现担任陵南新体操部部长,被誉为所有陵南男生心中女神级人物,两度带领队伍挺进全国,早在高一时期就斩获了东欧大赛最佳新人大奖。品学兼优,在校兼任副学生会会长一职。身高1米64,体重48公斤,三围……呜呜呜——”眼见彦一的发言越来越不靠谱,仙道赶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笑得渗人。“嘛嘛……基本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呜呜呜——!”小个子男生在某人的禁锢下就差没当场窒息。
“果然,人长得帅就是好啊……”三井摇晃着手里的水杯,那姿势仿佛里面盛着的不是苹果汁而是啤酒似的。“你这家伙说是人生赢家都不为过吧?”
所以,为什么他就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
对着这一张张充满怨念的脸,本能的,仙道想要剥开越野的爪子起身逃走。
“相比我的话,还是你们的流川更受欢迎吧。”抽身不能的仙道,灵光一闪,抛出一个话题。
“!”
喂喂,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感受到某个冻人的光线,仙道故意把眼睛向另一侧挪去。
“这么说来,你们湘北的流川命还真是恐怖。”越野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道:“上次县大赛上那架势根本是要别别人一口吞掉啊!”
“就是就是!”其他几个陵南的队员见势附和起来。
“额……”这下,就连宫城、三井等湘北一众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个个呈一脸“我们的苦你们不懂”的惨痛状,叹气道::“别说你们,就连我们私底下对那些流川命也得绕道走。”
“难道这里面就没有流川看得上眼的么?”
顺利转移话题的仙道单手撑着下颚,悠悠然地问。
然后,就瞧见湘北队员一个个惊恐地瞪大眼睛。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宫城夸张地摆了摆手,“一群疯狂的女人就够受了,要再来一群争风吃醋的母老虎,流川你还是饶了我们吧。”
隔了两三个人,对众人的谈话始终兴趣缺缺的流川慢慢抬起头,冰冷的视线逐一扫过在场众人,末了,像是对着一群智力尚未开化的猴子,轻叹:“一群白痴。”言罢,从自己位子上站了起来,兀自走到角落里做下,一副“我休息你们随意”的架势。
仙道看见无数个十字在自家和湘北队员额角跳舞,直到越野咬牙切齿地拍了拍宫城的肩膀,道:“你们家王牌还真是不合群啊!”
“喂!谁说他是我们的王牌?”三井不服地抬高声音,“湘北的王牌明明是老子好嘛!喂,小宫,你是什么表情?”
“啊——小、三,你干嘛拉我脸啊!”宫城吃痛地揉着红肿的脸蛋。
“不过真说起来……”一阵打闹后,三井的手还卡在宫城的脖子上,旁边,慕木和其他几个湘北队员纷纷上前拆架。“虽然流川那小子还比不上我,和你们队仙道比比可毫不逊色啊。”
“什么?”
这话被陵南一伙听去,火气立马上来了。
“你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某副队长瞬间跳脚,也不管几分钟前还和三井一行联合讽刺自家领头。“只说篮球的话,我们家仙道都够甩你们队流川几条街好不好!”
“哈啊?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啊!”宫城“砰”地放下手里的可乐,揪住越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那是谁先前县大赛上输给我们的啊?我们湘北可是赢了连神奈川联队都没能打赢的山王工业有没有!”
“嘁!那场比赛你们湘北三个正选都在场还好意思说……”情急之下,越野开始口不择言了。
“你——!”三井举起拳头,滞在了半空,迟迟没有砸下去。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可是…最后那个球真的好可惜啊……”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的彦一,但见他大口灌了杯汽水,整个身体软趴趴地塌在桌子上。“要是进了的话……”
“都是我的错。”人堆里,福田语调平平地说。
“没有那回事。”三井松开了越野的肩膀,嘟囔着坐下:“要是我能在上半场多得几分的话……”
“小三你一边去,明明是我——”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仙道望着眼前这群失落得巴不得把脑袋按进地板的问题儿童,哭笑不得。屁股离开坐垫拍了拍越野的肩膀,“不服气的话,明年重新来过就是了。比起我们,真正遗憾的人还什么都没说呢……”
在场每个人都怔住了,脑海里不禁回想起联队解散前,藤真率领翔阳众人列队鞠躬的场景。
“谢谢你们——!”
是啊,就连最遗憾的那些人都未曾怪过他们。
“学长……”彦一眼巴巴看着仙道,抽着鼻子。
仙道也不多说,而是将手付在晚辈的头上使劲揉了揉。余光却隔着人群朝房间的一角探去。流川蜷起右膝,双手环绕坐在那里,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这小子……
相比在场的其他人,流川的反应实在过于平静,反而让仙道觉得不安。
一周前,当裁判吹响决赛终了的哨音,仙道没有像福田那样跪倒在地,也没有像花形那样满目是泪,他只是聆听着自己的呼吸,收紧了拳头。仙道没有回头去看坐在板凳上流川,或者说,他不敢。他不知道此刻映照在对方瞳眸中的自己是怎样一番模样,然后,他看到了藤真。
身材稍矮的少年侧对着自己抬头眺望着电子屏幕上的比分,神情端庄。良久,像是感知到了仙道的视线,藤真缓缓转过头,露出了笑容。
那个笑颜里包括了太多的东西,有失落,有不甘,有释然,有解脱,独独没有悔恨。
隔着馆内尚未冷却的空气,他似乎能听见藤真那句无声的“谢谢”。
之后,便是收整行李。
尽管捧起了第二的奖杯,终究是输球了,回程的大巴上,没有人聊天,时不时还能听见翔阳队里传来的呜咽和安慰。
仙道自始至终都没去找流川。
“算了算了,伤心事就不提了!”三井以学长的身份双手叉腰,“离初诣的时间还有会儿,我们来打牌吧。”
“这个主意好!”
“彦一,拿两副牌过来!”
“赌钱吗?”宫城也来插上一脚。
“喂喂,宫城队长,怎么说我们也是正经社团,怎么可以聚众赌博。”三井鄙视地推开他。
“开吧开吧——”
支持的呼声盖过了输球的不悦,一群人重新热闹地围坐一团。
……
“仙道!该你了。”
这头,越野故作轻松地将牌摊开摆在仙道眼前,但脸上狰狞的表情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想来也是,不管是谁,要和越野一样在八人混战中几战几败,估计脸色都好不到哪去。
这一轮……转眼就只剩仙道和越野两个人尚未决出胜负……
仙道多少有些同情自己霉运当头的好友,当然,这不意味着自己愿意替他接下黑锅。
何况……
“哈……”不顾焦灼的气氛,仙道懒懒地打了个哈气,看似毫不在意地眯起眼睛,观察着越野的表情。所以说你也太诚实了吧?这眼神根本就是把牌念给对方听啊……
“快、快点啊!”
越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自曝老底,催促仙道快点抽牌。
“嗯……”
某扫把头故作深沉,皱紧眉头盯着越野手里的两张牌,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迟迟没个决断。
坐在附近的几只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了,忘了吹嘘,挤过来看结果。这更加剧了越野的焦虑,只见他时不时左右张望,盘坐的双腿抖个不停。
仙道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事实上他根本就是在吊人胃口。
“选哪个好呢?”陵南的队长挂上一脸畜生无害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搭在其中一张上。
越野被这笑容弄得头皮发麻,抬高声音道:“要抽就快点啊!”
按理说,整人不是仙道的专长,但偶尔为之倒也蛮有趣的。
仙道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作出要拿的动作。反观对方,连呼吸都屏住了。
“白痴。”
打破这近似窒息的沉默的,是某个冷淡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仙道突然换了方向,不待越野反应,抽出了与之临近的牌,翻开,挑眉道:“真可惜诶,越野,好像是我赢了。”
“啊啊啊啊啊!”越野懊恼地将鬼牌一扔,指着从厕所回来的某人,抱头大叫起来。“流川——都是你害的!”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中途插进来,这会儿赢的人就是我了好不好!
那厢,流川完全不理会理越野的控诉,回到墙角席地而坐,。
“嘛、嘛……”仙道一把勾住暴走上前的队友,说:“流川离那么远根本不可能看到我们的牌啦。”
“但!是!”
“好了好了。”仙道拍了拍越野的后背,借着身高的优势迫使对方重新落座, “作为补偿,下次训练我请你喝水。”
“你当我是小孩子嘛!”陵南副队双手抱胸,气鼓鼓地吼过去,只用行动表明他已买账了。
“……”
流川照例一语不发,微微扭头冷哼一下。
不料这幕却被仙道尽收眼底,无端心头一暖。
“仙道,继续啊。”这边,几个人重新坐正,三井砌好了牌,看也不看抡起手边的杯子猛灌。“噗——”
“喂喂,三井你干嘛!”对面的宫城来不及躲闪,被喷了一脸水。
“咳、咳咳……”三井整个脸拧成一坨,吐着舌头喘气道:“这、这是什么啊……”
冰冷的玻璃杯地下沉着微妙的絮状物,仙道将它摆在自己面前,无辜地表示:“柠檬水。”
“真亏你喝得下这么酸的东西!”
牌桌被“毁”,众人只得停下活动收拾残局。仙道乘势站起身,笑道:“你们继续,我PASS。”
“喂!仙道,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越野赶忙抓住他,“那岂不是要二对三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湘陵大战吧?仙道心想。
何况只要有越野这个超级垫背,其他人想输都难……“再叫个人不就好了?彦一——”
“什么事,仙道学长?”
“代我一下。”
“诶?诶、诶!”彦一惊愕地张大嘴巴,道:“我、我代替仙道学长?真、真的可以吗!”
仙道强忍鼓膜的冲击,一双大手搭在彦一肩膀上,万分肯定的说:“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Un……unbelievable啊!”受宠若惊的一年级,双手合十交叉握紧,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汩汩流下,颤抖着说:“没想到在新年的钟声敲响前竟然能得到仙道学长的肯定,我、我太感动了。”
砰——
好在仙道闪得快,才免于了那鼻涕眼泪沾一身的熊抱。
“放、放手!”反之,另一个就没那么好运了。越野挣扎着想要推开扑倒在自己身上的学弟,眼看长坨长坨的鼻涕往衣服上蹭,就差没哭出来了:“彦一——我命令你放手!放手啊啊——听!到!没!有!”
……
“困了吗?”
仙道主动递了杯可乐给流川。
“……”后者也不作答,只是接过杯子。
对于流川冷淡的反应,仙道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坐在了他身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谁也没试图去打破沉默。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两米开外的地方,一群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正打作一团,可流川的周身却总包裹着某种特殊的气场,静得不可思议。难怪这小子随时随地都能睡去,根本就是自带属性加成嘛。
仙道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肩膀一沉,身侧,有东西擦过自己的脸庞,细细痒痒的,是流川的黑发。
果然是困了啊……
仙道倒是完全不惊讶,本来嘛,流川能像这样呆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喂……”仙道低声唤着对方名字:“流川?”
“……”
“这样好吗?”
“?”
怎么说他们也是两队的王牌,立场上……额、大概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宿命的对手”?
“啊啊啊啊啊——!”
不出预料,率先发难的是湘北的现任队长宫城。没了成天喳呼呼的红毛猴子,他几乎包下了湘北所有的大嗓门奖项。但显然,这项抗议几乎得到了在场所有人支持。
“我说流川,你就是再想睡也该找自己人吧。”
三井满脸沉痛地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仙、道!你好歹也是我们陵南的队长!给我有点自觉好不好!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让人当靠枕啊?”越野的表情满满痛心疾首。
“Un、unbelievable呀——仙道学长什么时候和流川关系那么好了!因为合宿吗?啊啊啊——合宿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记下来记下来!诶、我的笔记本呢……”彦一满房间找笔记本。
“我、我说大家……你们冷、冷静一点。”没了木慕,湘北某不起眼的一年级插在几个人中间狂摆手,看看仙流,看看众人,满头大汗。
仙道苦笑着对着分外同仇敌忾的湘陵选手,本能告诉他沉默是金,总不见得说我们关系本来就不错,周末还经常一对一对吧?
嗯、那无疑是火上浇油……
“啰嗦。”相比仙道的自觉性,流小孩则是连眼皮子都不睁一下地抱怨了句。
“流川——!”
“你这浑小子……”
显然,某人下意识的举动直接触犯了自家队友的权威,宫城更是不顾队友阻拦,企图上前把他拽起身。
可就在宫城手碰上流川的衣襟前,仙道却先一步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之间,遮住了宫城的视线。
“仙道?”
宫城一惊,撤住了手。
“吵死了。”然而回应众人的不是笑嘻嘻的仙道。
经过适才的变故,流川终于睁开了眼睛。冷冷环顾了下四周,目光在仙道身上停留几秒,继而转向湘北众人,淡淡地说:“这是我和仙道的事,和你们无关。”
……
这话、为什么听上去……那么、微妙?一滴冷汗从仙道额角溢出。
对其他人来说,流川这句话的话更像是投入火山的炮弹,经历短暂的死寂后,化作滚滚岩浆喷涌而出。
“什、什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刚才我好像听见流川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本子、我的本子!”
“喂!仙道!”越野一个踉跄,差点撞上身旁的矮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跨前一步,难以置信指着流川问:“你说!你和这小子到底什么关系?”
“流川!你这小子竟然背着我们和、和……”宫城的眼睛游离在仙流之间,结结巴巴吐不出下文。
“这绝对是湘北之耻啊……”三井摊开双手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
“看不出来……”连福田都忍不住插了一句。
一时间湘陵队里几个主力个个长吁短叹,打成一团。
要不要乘现在走人呢?仙道伤脑筋地拉了拉流川的衣袖。谁知,某人竟浑然无视吵闹的聚众,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吧!仙道头痛地想。
“一看就是你们陵南惹得鬼!”
“我看是湘北想要拉拢我们家仙道吧!”
“我们还需要拉拢你们?哼!手、下、败、将——”
“你说什么!这次选拔赛垫底的队伍好意思说?”
喂喂,再这样闹下去,还哪里是湘陵亲睦会?整一聚众斗殴现场啊……谁刚才还在说“我们是正经社团”来着?
“你这混蛋——!”
“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通!通!给!我——闭嘴!吵死了!”
一声怒吼盖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声贝,眼见宫城和越野扯着彼此的一副又快要干上了,门口,身穿围裙,手持菜刀的鱼柱破门而入。瞬时,所有人都丢了动作。
“再吵给我滚回去!”猴老大发话,配上那两米多近百公斤的体型,其震撼性不言而喻。
“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周围邻居带来很大困扰!”
“是、是是!”
“队长……我错了……”
一分钟前还嚣张跋扈叫嚣着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热血青年们,转瞬一字排开,跪在坐垫上低头认错。陵南前任队长满意地点了点头,银森森的刀锋扎眼得不容人抬头。“知道就好。”
“离初诣就一小时了,你们给我消停点!”鱼柱走到门口还不忘再三叮嘱:“不、许、闹、事!”
“是!”答得一致。
“队长走好……”
“呼……”
直到大BOSS消失在了众人的视域中,总算得以喘气。
“吓、吓死我了……”彦一胆战心惊地摸着胸口,“果然鱼柱队长才是最恐怖的。”
“我实在太佩服赤木学长了!”宫城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水,转而望向同样一脸苍白的越野,顿时起了怜悯之情:“也真难为你们了。”言下之意,有那样的猴大王做队长还真是辛苦啊。
“哎……”说多了都是泪……
越野叹了口气拍拍裤子,挺直脊梁了朝宫城伸出手,致歉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怎么说也是我们请你们过来的……”
“啊、不不,我也有不对,太冲动了。”宫城不好意思地回握了越野,打着哈哈。
毕竟都是年轻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是话说回来,仙道学长,你和流川到底是……”
彦一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啊!
经这一提醒,几位这才想起事情的导火线,却看见某人早已倚在角落里睡得昏天黑地了。
“队——长——?”
越野你知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很恐怖?
“你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
“……”
仙道瞄了眼睡得正香的流川,真是有苦说不出。明明联队合宿的时候某人还为了争出场机会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倒好,点燃引爆线扔给自己就“拍拍屁股会周公”了。
仙道以不被外人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大门的方向退,继而满怀歉意地摸着后脑勺,朝不怀好意地众人笑了笑:“那个、我突然想起点事情要办,先出去一下,你们慢聊。”
待到一行人意识到仙道的真意,某人早就拍拍屁股没了踪影。
在外面晃晃悠悠兜了一圈,身边时不时有人经过,三三两两的,笑声在耳旁络绎不绝。
这个点大多是和店里那群一样出发去神社初诣的。
也不知今天是谁挑的头,非要去凑这个热闹,只记得最后越野和湘北的宫城达成了共识说组队去鹤冈八幡宫跨年。
仙道本人对此倒是兴趣缺缺,正好,借机偷跑顺带避过了越野的抓包。
这是来神奈川的第二个年头了,镰仓虽小却不失为仙道理想的住所。当年会选择来陵南,一是想给自己一个透气的空间,再则他确实向往这里的景致,依山傍水,煞是风情。
“呼……”
随着吐息,有白色的气体从嘴里呼出,仙道扯了扯脖子上的红色围巾,那是中岛明里(なかしまあかり)放假前送他的圣诞礼物。
“明天,我就要和家人一起去冲绳了,不能去看仙道君的比赛真的很抱歉。”
“其实,本打算和仙道君一起留在这里跨年。毕竟、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可是爸爸说奶奶很想见我,所以今年……必须回去。”
“这是我替仙道君织的围巾,希望你能喜欢。”
“比赛加油哦,我会在心里为仙道君祈祷的!”
女孩的鼻子在冰凉的空气里微微泛红,眼底的流光却是暖的。不得不承认,中岛有一对灵动的黑眸,柔情似水却不矫揉造作。就像现在,明明觉得可惜,又很好的藏在了俏皮的声援中。
仙道笑着接过礼物,并表示比赛一结束就会把结果告诉对方。
“那么……仙道君,明年见。”
临近分别,少女紧紧抱了抱自己,然后松开。“希望明年能有机会和仙道君一起跨年。”
中岛的笑容和自己不同,总是明媚而真诚的。仙道偶尔去看过她一两场比赛,即使连面对声势浩浩大的观众,苛刻严厉的评审,她也始终如一。
天……真的冷下来了。
圣诞一过,队里的训练便暂停了,田岗教练难得大度地给队员们放了个长达10天的长假。之后,便有队员陆陆续续回家探亲或外出旅游,其余的则在今日齐聚一堂。
仙道本人和去年一样,留在了这里。尽管母亲在电话里和他磨了整整一个小时,到后来索性把弟弟恭介(きょうすけ)搬出来,还是被他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对于那个家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就连仙道自己都说不清。
“仙道君,你愿意把你母亲交给我吗?”
当年,当井上和树(いのうえかずき)站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段话时,对于刚升入初中的仙道而言不失为一种解脱。
他笑着告诉面前的长辈,只要是仙道瞳(せんどうひとみ)自己决定的事情,他没有理由反对。他甚至打趣地提醒这个老实巴交的心理医生,您可是摊上了个大麻烦哦,换来的是对方羞涩的笑容。
之后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的,仙道的母亲改姓井上,母子二人一起搬入了继父的公寓。
井上本人也是结过婚的,前妻是以前一起就读东大医学部的同学,毕业后又一同被顺天堂医院收取。应该是一路的相互扶持导致了日久生情,总之,两家一直到结婚都似是水到渠成。
然而婚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满逐渐堆积起来。眼见同批的校友都有了可观的收入和声誉,井上的耿直与谦让与这勾心斗角的社会格格不入。
无数次单方面的争吵,无数次单方面的打骂,维系两人的纽带就这样断在了风中。到最后,也是女方先提出离婚,也不顾两人不足周岁的儿子,搬离了这个家。后来,据说是辞职改嫁给了别人,两人便没再联系过。
离婚后,井上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还是日复一日在精神科就诊,儿子恭介寄托在父母那边,直到上小学后才开始跟着他住。
仙道想,井上和树和母亲的相遇可能便是人们口中所谓的缘分,如果对方不是那么个老实巴交的人,以他的能力和经验早就不会坐在门诊室里等病人上门,如果他们没有遇到那场事故,也不可能有机会走进那间诊室。
冥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这大概是残酷的神明赐予他们的唯一的怜悯。
医生与病患,本是不为他人所允许的关系。但那个时候,他们别无选择。
这其实是一场自我救赎的旅程,井上和树需要依靠拯救他人来麻痹自己,仙道瞳需要被拯救。当治疗接近尾声时,两颗心已经被分不开了。
仙道至今不知道仙道瞳,哦不、井上瞳的病好了没有,但至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好的。仙道同样不知道女人是否真的爱上对方,与其说爱,不如说是病态的依恋,把原本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感情全部移植到了这个男人身上——女人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但是,一样是病的话,他宁可母亲死在一个甜蜜的梦里。
不知不觉,回到了寿司店楼下的电话亭,犹豫片刻,仙道还是走了进去。插上电话卡,拨出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音。
又过了会儿,仙道挂断了电话。推开电话亭的门,抬起头,长长吐了口气,竟觉轻松不少。没人接说明井上也带着母亲和恭介去神社拜年了。
这在几年前是很难想象的。
那场事故不仅给了井上瞳强烈的精神刺激,早些年不规律的生活习惯也使她的健康受到了沉痛打击,容易犯困,容易生病,好在多了个做医生的丈夫,对她的生活可谓无微不至。既然,能像这样一家三口出去跨年,就表示对方过得很好。
这就可以了,仙道想。
不像很多男孩小时候都有或多或少的恋母情结,仙道和母亲关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实际上,他和母亲得以长时间共处一室还是得从那场事故说起,在这之前,女人总是满世界飞,为世界跑,为了工作,为了游玩。但是,那夜之后,他们却成了彼此生命中为命运所捆绑的共犯。仙道既没办法像其他孩子那样亲近自己的母亲,也无法彻底从她身边逃开。
因为那一夜,那个女人曾过他,他唯一想要的东西。
“仙道?”
“啊,鱼柱学长。”
寿司店的大门被人拉开,仙道和刚刚换下厨师服装的鱼柱撞个正着。
“你没和他们一起去神社吗?”鱼柱面露惊色,显然,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仙道。
“诶、他们已经去了?”
某人装傻充愣中。
“你这家伙……”鱼柱也不戳破,指了指里面示意他进来。“正好,既然来了就帮我个忙。”
“没问题。打扰了。”仙道掀开入口上方的布帘走了进去。
……
“这么晚了,鱼住学长还没收工?”
“越野他们刚出发,我还以为你们事前约好了在外面碰头。”鱼柱带着仙道朝楼上走去。
“鱼柱学长不去吗?”
“总要有人帮那群小子擦屁股吧?而且,我这个‘老人’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满满的酸味啊……仙道无奈地摇摇头。
“你帮我把这小子抬下去。”打开阁楼的门,鱼柱指着角落里的人影道。
“诶?流川?”
仙道先是一怔,转而苦笑起来。
看来就连湘北那伙人也拿睡着的流川没辙子,看叫不醒,就索性把他撂那儿了。
“鱼住学长要我把他搬哪儿去?”仙道左右张望了下,问。
“先搬楼下去,等湘北那群小子来把他领回去。”
鱼柱忙着收拾地上的狼藉,头也不抬地说。
仙道点头往前到流川跟前,刚弯腰,又转了过来,单手放在脑后,犹豫了半晌,“那个、鱼住学长?”
“什么?”
“你这人有自行车吗?”
鱼柱抬起头,不明所以的样子。“有是有,不过是以前老爸用来拉货的。你要用?”
“嘛……”仙道瞥了眼流川,不置可否地摸了摸后脑勺,“估计湘北的人今天不会回来了,我带这小子去我那里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是无所谓。不过这里离你宿舍还有点距离吧?”
鱼柱毕竟是学长,不只长得老城,看很多事情也不想越野一行那么一惊一乍,比如仙道没来由的“好心”。
“就当是餐后锻炼啦。”
“随你,总之你先把这小子弄下去,等下我把自行车要是给你。”鱼柱对湘陵两家的王牌关系为什么那么好倒是毫无兴趣。
“那就拜托你了。”
与其把流川叫醒,不如就这么托着他回家。
虽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叫流川枫起床”这件事儿已经不想最初那般发憷了,但可能的话,仙道还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看样子这小子也睡得实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在鱼柱的帮助下,仙道总算连抬带抱将这个身材和自己相仿好在比自己轻些的湘北王牌给挪下了楼。然后鱼柱从底楼的仓库里搬出弃用已久的自行车,查看完铰链和刹车的状况,才将钥匙交到了仙道手上。
“车先放你那儿好了,不用急着还给我。不过、你确定没问题吗?”怎么说也是古董货,鱼柱的担心不无道理。
“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流川的整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背上,确认对方的手箍筋了自己的腰,仙道单脚搁上脚踏板,才向鱼柱告别。
“那我走了,先祝学长新年快乐。”
“啊嗯,新年快乐。你自己路上小心。”
鱼柱顿了顿,又开口叫住了他:“仙道!”
“嗯?”
“陵南、就拜托你了。明年,一定要带他们去全国大赛。”
仙道回望着鱼柱的眼变得深邃而温和,继而折回视线,踩下踏板,背对着身后路灯下显得越发高大魁梧的男人的身影,悠悠地说:“那是当然。”
从寿司店出来,是一段平缓的小道。此时,想去跨年的人大都已排在神社的鸟居长廊,还在路上的人则少之又少。
一路上,只听见老旧的自行车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身后的人略感不适的动了动。
“流川?”仙道轻轻地唤着。
“……”
“你醒了?”
对方的身体还贴着自己的后辈,脑袋的重量却少了下去。看来刚才那番动静,还是把这小孩儿吵醒了。
“嗯……”
流川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小孩儿正费力地揉弄着眼睛,左右扭动身体,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些的姿势,身体却没完全离开仙道。
习惯骑车的人通常都不喜欢做被载的那一个。
这是个好机会。
仙道想。
之前在寿司店、或者是更早些时候——从冬季杯决赛以来,两人便没有再好好交流过。说是交流,其实通常也只是仙道一个人说,流川静静的听。但就连这样,也没有过。
仙道彰不是鸵鸟性格,不会推卸责任,也不怕受人责难。所以,在这事儿上,对自己一直以来模棱两可的态度,连他自己都觉得挺纳闷的。逃避终归不是办法,事到如今,隔了那么久,反而更难以启齿了。
“额……”脚下的动作没有停止,只有声音软和了下来,低低念出对方的名字:“流川。”
“……”身后的人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又开始挣扎起来,试图把重心从仙道身上移开。
“不用。”下意识地阻止流川的行动。后者迟疑了半秒,最终还是选择以半趴地姿势伏在仙道背上。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啊……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仙道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你保持这个姿势就好,或者想继续睡也没关系。”仙道将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你只要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就好。”
见流川没有回音,便只当他应允了。仙道兀自说了起来。
“那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最后留在场上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知道流川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
“虽然尽力了,也不觉得后悔,只是事后还是免不了去想,那时候,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觉得篮球有趣,是因为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对手,输也好赢也好。”
“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才是最奇怪的吧……”
原来、是这样……
将想法化作言语后,某些在心底蒙了雾的东西才渐渐以完整的姿态呈现出来——
无论表面上看上去如何云淡风轻,骨子里仙道仍是个骄傲的人。他享受比赛,享受与强敌对峙的快感,却也和其他同年龄相仿的少年一样在乎比赛的输赢。只不过比起更多的人,他缺少一份执着,一份对胜利不计一切代价的执着。
过分的坚持容易让人冲昏头脑,影响场上局势的判断。仙道彰始终小心地控制自己不为感情左右,所以,无论在怎样的窘境,他总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无论肩负多少人的期望,他也不曾被这份重担压垮过。然而,有时候,这也成了束缚他腿脚的枷锁。
事实上,仙道对此从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他遇到了流川,直到他看到了那天的藤真健司。
他们都是选择用生命去迎接胜利的人。
或许,人总是会向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所以,仙道被过分炙热的光灼伤了。
所以,他总会在和流川的博弈中变得不像平日的自己。
所以,当他看到藤真注视记分牌的时候会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发挥。
所以……
“果然,还是想赢啊……”
仙道抬头眺望顶上的夜空,星星点点,幽深而清澈。
“白痴。”
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惺忪睡衣。
“篮球又不是一个人的运动……”
诶?
仙道的眼睛倏然睁大了。良久用身体顶了顶对方的脸,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爽朗:“你这小子根本就是在盗用我的台词吧?”
“……”
某人不为所动。
“真是拿你没办法。”
嘴上这么调侃,内心却逐渐舒展开去。
一对一也只不过是其中一种进攻方式,在你没有明白这点前,我并不认为我会输给你。
那时候,自己是这么对他说的。而流川,也很快领悟了这一点,并将其贯彻到了自己的篮球里。
可是,此刻,流川想要传达给自己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篮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所以输赢,也不是由一个人来背负的。
这点,在场上,或在场下,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下、还真是败给他了呢……
“我说过,在你明白这点前,我并不认为我会输给你对吧?”仙道突然加快了脚上的速度,像是牟足了吃奶的劲,奋力向前蹬进。
“……”
“不过,就算你明白了,我也不认为——”
“咻——砰!砰!砰!”
远处,无数的光点争先恐后地在天空炸裂开来,五颜六色的烟火瞬间照亮了整个黑夜,爆破声刺此起彼伏回荡在两人耳边,遮去了仙道后面的话。那是昭示着新年来临的“钟火”,镰仓、神奈川、关东,乃至整个日本,只要抬头,便能共同见证时光踏过的脚步。
“呲——!”老旧的自行车因为急停而发出尖锐的响声,来不及准备的流川脑袋一下撞上了仙道的背脊。
“你……”某人吃痛地抬起头,刚想表达心中的不满,就看见仙道那张眉开眼笑的脸。
“新年快乐,流川!”「明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流川!」
“……”流川一下没了反应,任凭烟火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光影筹措。
“新年快乐,仙道。”「明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仙道。」
那是仙道第一次看到流川的笑容,沐浴大片的“花瓣雨”中,浅浅的,只是嘴角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几公里外,烟花还在不断绽开,坠落,姹紫嫣红,仿佛浸染了整个世界。
可是,仙道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是满的。
里面盛满了一种他不知道名字的东西。他想,那大概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