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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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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この世に偶然なんてない、あるのは必然だけ。”【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十多年后的某个深夜,当仙道手里的遥控器无意间调过那个频道,听见的便是这句话。
于是,毫无征兆的,某段被尘封多年的记忆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般倏然解禁——过往的时光化作光怪陆离的短片迅速在脑海中回放,却又不待他去翻阅,匆匆如洪水般褪去了,只留下那个跌落在地生了锈的铁盒,静静地躺在脚边,无从捡拾。
室内的灯就跟那一天,甚至那以前及以后的每一天一样懒懒散散地发出昏暗的光。他微笑着朝门的方向望去,一动不动,看见自电视机打出的光影吞噬了夜的黑,在铁门上投出诡异斑驳的迷离影像。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子,偶尔会听见它和木桌奏出的不着调的碰撞声,他怀疑自己醉了,否则为什么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推开那扇门,总觉得他手中紧着的并不是空了的罐子,而是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只要他松开,就可以回去。
这世上从不存在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所以,无论回去多少次,无论彼时的初衷中存在着多少个“心血来潮”,那扇门终是会为那个人而敞开。
……
“进来吧。”
开门的同时,仙道就已拨开了宿舍的灯。明晃晃的光瞬间将本就不大的客厅照得通明,透入流川睡眼惺忪的眼,近似强逼地令人清醒了几分。
作为公立高中,陵南配给特招生的学生公寓简直堪称奢侈。尽管神奈川不似东京房源稀缺,但就这种厨房浴室五脏俱全的一室一厅连很多私立院校都未必提供得起,可见陵南在体育文化上也是投了血本。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水。”将流川和自己的包搁在进门的柜子上,兀自朝里面走去,回头却见流川一脸状况外地伫在原地,诧异地问:“怎么了?”
黑发的少年看了看仙道,紧抿下唇,硬是没有动作。就在仙道以为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流川开口了:“鞋子。”
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脚上还穿着球鞋,连忙补充道:“拖鞋的话柜子里应该有合适,你自己随便拿。”
“哦。”
一边开启厨房的龙头,一边用余光看着对方换完鞋,等流川坐上椅子时,壶里水位正好升到标线,盖上盖子,插上电,所有的动作都显得井然有序,却又带着点小随意。
仙道的客厅并不小,只是,那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日式暖桌和几步外配了四把椅子的餐桌仍占去了大半空间,仅存的空地则被越野他们从中古店淘来的24寸彩电塞满了,当队里那群人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将各种家具往公寓里扔时,仙道则独自一人悠哉地提着鱼竿蹲坐在湘南的海岸边上吹风。越野一伙显然已经把仙道的宿舍认作球队户外聚集地之一了。不过反正闹完总有倒霉人得替他收整,何乐而不为呢?
也正因为习惯了队友们平素风风火火脱鞋就往里冲的方式,像这样正儿八经招待某个人反而有些生疏。
按理说自己应该更客气些,仙道想。且不说对方是个病人,好歹也是自己敬重的对手。但内心深处又莫名排斥这种过于客套的对白,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
那个人是流川啊。
多么简单的理由,仙道几乎要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逗乐了——简直毫无逻辑嘛。
“嘟——!”电水壶的警报声响的及时,摇了摇头,将还在沸腾的水倒入玻璃杯中,一团雾气迅速凝结在了杯壁上,湿漉漉的。
“流川,起来吃药。”
然而,才一会儿的功夫,黑发的少年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真是……至少医生有一点说的没错,这小子真是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
明明发着烧还大咧咧地睡在这么凉飕飕的地方……
仙道现在已经认定流川绝对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表面上一副没心没肺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意外的懂礼貌知礼数,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永远只照出他想要的东西,对周遭其余的东西则可以熟视无睹,这种骨子里有如玻璃碎片般锋芒毕露又通彻异常的性格一看就是被人从小惯出来的嘛。
可是,仙道不讨厌。
纯粹的东西,不管多伤人,都是美好的。
在这个充斥了妥协与伪装的世界里,偶尔有一两个像流川这样的人,挺好的,他想。
不过药还是得吃。
得把这小子叫醒才行。条件反射似的,左眼略过阵痛。仙道第一次发现原来叫人起床是件如此需要心理建树的事。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他果断将水杯移到了身侧的暖桌上。
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某人拳头的威力剧减,可仙道尚来不及庆幸自己接下了流川的面部攻击,就被突如其来的横扫绊了重心。
靠!打人还带脚踢的,简直犯规啊!
然而房子真的太小了,连给仙道扎扎实实砸地板的空间都没有,强拉着身旁的椅子稳住重心就看见对方的另一只爪牙迎面而上。仙道觉得自己不去学搏击实在太可惜了,千钧一发的当口,他还能抬起另一只手将那拳头硬生生拦在离自己右眼十公分的地方,那力道力道,简直可以用吃奶的力气来形容。
或许是被他的握力掐疼了,流川总算清醒过来,睁眼就瞧见仙道一手撑着椅子侧棱,一手抓着自己,异常高大身体从膝盖往上完全后仰不尴不尬扯在半空的景象。不禁皱了皱眉,“仙道,你在练瑜伽么?”
你才练瑜伽!仙道自觉脸上那修炼多年的“如沐春风”已经被这小子逼破功了。努力端正身体,以近似失控的“黑压压”的笑容将水杯搁到流川面前,“流川君,你该吃药了。”
“……哦。”
流川木讷地接过杯子,用力眨了眨眼,以确定刚才瞄见的仙道身后那团黑气只是错觉。
该吃药的似乎不止自己。
流川自上而下的狐疑目光将他内心所想完全赤裸裸写在了那张冷面上。
“你这里有电话吗?”
这段对话发生在仙道催流川去洗澡前。
“有,在卧室里。”仙道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只是之前听筒线被人不小心扯断了,还没报修。”
公寓的电话统一是由学校配的,平日里除了偶尔和家里人通话外大多是些留言,仙道反正是一个人住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就懒得上报。
“我想打个电话。”
“扩音的话应该能用。”仙道抓了抓头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
和客厅不同,卧室的布置相当简洁,由于衣橱是内嵌在墙里的,论家具就只有床、写字台和座椅。电话被静静搁在书桌贴墙的一侧,至于话筒后面拖出来的一团线……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嘟——”
确认扬声器扩音无误后,仙道本打算关门给流川一个私人空间,最后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没了动作。
十点已过,都这么晚了,这小子是打算打给谁?女朋友?
所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仙道安慰自己就算他再有良心今天也被某人吃得差不多了,所以这真不是他的错,再说了,对方也没赶人不是?
然而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纠结,流川已拨通了电话。
“嘟……你好,这里是流川家。”下一秒,就被人接起了,扬声器那头传出一个健气的女声。
什么嘛、原来是给家人报平安啊…可能结果过于平常反而给仙道一种“不那么像流川”的错觉。莫名的小失望。
“是我。”
“诶?小枫?”
“嗯。”
“我还以为这么晚是谁呢……不、不对!小枫!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啊——!不会又和人家打架了吧?”电话那明显是个急性子,也不等流川说明,自顾自地连珠炮发起来:“你没受伤吧?要不要紧啊?我就说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被揍进医院了?所以说——!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你这长相走在外面本来就是人形拉仇恨机,要时刻小心啊!啊啊啊——不会是被人打到脸打脸了吧打脸了吧!”
前言收回。
这话题的走向也未免太……
虽说“偷听”这种行为本身不太礼貌,仙道还是忍不住对电话那头尚不知身份的女子产生了好奇,真亏她能一口气说那么多还不带喘气的。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流川那张不知何时又变回了乖乖包子状的脸,那模样,呆呆糯糯的,像在听,又像在打瞌睡——总之,不仅没生气,还貌似很有耐心地在等对方把话都说完。
“没打架。”
回答依旧流川式。言简意赅。
“真的?”显然,流川的话不够有说服力,对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质疑。。
想想也是,前科累累嘛。
“嗯。”
“哈啊……”再度得到肯定,扬声器传出大大的舒气声,说不上安心还是满意:“那就好……毕竟小枫,你要知道,你啊……唯一的优点可全都放在脸上了哦——”
听到这里,仙道不由照了照身旁的镜子,就见某只可怜的“熊猫眼”赤条条的哭诉着先前所受的非人待遇。
嗯、还好,除了长相,和某只阿米巴原虫不同,他还是有很多别的优点的。
转念一想:这果然还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难怪女生总对像鱼住学长那样上如球场下入厨房品学兼优家室全能的老好人绕道,却个个巴不得往面瘫身上贴。
那边,流包子蓦地变回了酷酷的流川枫,只觉浑身一凛,便瞥见仙道正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盯着自己。
“……”
果断无视。
“对了,小枫,既然没打架,那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额……”流川迟疑了一下,瞥了眼几步外站在客厅里喝水的仙道,答道:“在朋友家里。”
“诶?”
“我今天不回来了。”
“诶?诶——诶诶诶!”
最后这句犹如重磅炸弹从天而降,迅速化生蘑菇云袅袅升起。
女子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几乎炸掀了窝。“是女友朋友吧?是女朋友吧!不对!一定是女朋友啊!啊啊啊——爸爸!!怎么办?小枫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和不明不白的女人夜不归宿了,姐姐我好伤心啊,我真的好伤心啊——呜呜呜……”
“……”
流川被这突如其来狂轰滥炸闷了脑袋,呆了几拍,才反应过来:“不是女朋友!”
噗——
仙道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水全部喷出来。
喂喂喂,他没看错吧?刚才,那个流川、他…他是脸红了吗?
是说、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对话内容未免也小儿科了吧?两个小学生吗!
“骗——人——”
完全忽略流川的解释,扬声器里,女人还哭哭啼啼地抽泣着,真假难辨:“呜呜…我就知道小枫总有一天要抛下我们的,呜呜呜——姐姐我好伤心,我心爱的小枫就这样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
流川已经完全陷入放空状态。
“姐姐知道小枫已经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姐姐话了,呜呜……一眨眼,你已经是别人的男人了……呜呜呜……不过——你放心!姐姐虽然很伤心,但也是很开放的!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讨厌小枫的!呜呜……可是姐姐还是好伤心……”
这下,就连仙道也忍不住在心里滴汗。那头完全是自娱自乐上瘾了,也真难为流川能把话都听完。嗯、前提是……他确实在听的话……
“好吧!呜呜呜……不过,既然小枫已经心有所属,就要好好待人家哦——不许暴力,不许耍脾气,还、有——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套哦!知道了嘛!”
“……”
“呜呜——那姐姐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相亲相爱了,晚安~”
咔嚓。
“……”
所以,事实上是根本轮不到流川开口,电话就被人挂断了。
“仙道,我好……你在干嘛?”
“听到没有?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哦——”只见某陵南王牌兼现任队长正单手撑在饭桌上,故意掐细了声线,模仿着流川姐姐的声音,“娇滴滴”地说:“不许暴力,不许耍脾气。知、道、了、嘛——”
“……”
回敬他的是流川式的眼刀。
半小时后。
“洗好了?”
“嗯。”
重新出现在仙道面前的流川身着仙道给的休闲衫裤,不过相比之下,仙道的体格更为健硕,最明显的莫过于流川此时正半露在外的肩膀。
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白啊……仙道暗想。
只是,比起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
“我说你啊——”仙道从书桌前站起来,随手盖上作业本,边走边说:“好歹你也算个病人,洗完头把头发擦干啊,这是常识吧?”继而弯腰衣橱掏了掏里掏扔出跳毛巾。
“……”
流包子一语不发接个正着,视线在仙道和毛巾间漂移了三秒,终于将它盖在头上,揉弄一团。
看着小孩这么使劲折腾自己的头发,仙道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我去洗澡了。”拿上自己的换洗衣物,仙道用眼神示意了下几步外的床,“今天你就睡这里吧。”
“那你呢?”
“我?嗯……”某刺猬头佯作顾虑,停顿了几秒,才无所谓地摊手道:“我睡暖桌里。”
病人为大。何况、还是自己领进门的。
“哦。”流川盯着床眉头紧皱,肯定的语气下参杂了点犹豫。
仙道多少有些猜出了他的心思,却不点破。打开浴室的门,突然想了起来,叮嘱道:“你小子记得多喝水,水壶在厨房里,你随便倒。”
“……嗯。”
“时候不早了,你快点睡吧。”
“仙道。”
“嗯?”这小子是想道谢吗?
“能借用一下你厨房的锅子吗?”
“……”
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仙道告诉自己。
“当然可以。”我是白痴么!竟会对那小子有所期待?那可是流川枫啊!
没来由的,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上仙道的心头。
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拧开龙头,任由热水淋头洒下,很快的,刚刚散去的雾气再度笼罩了整个浴室。
仙道抬起头,闭着眼正对顶上的淋盆,细密的热浴拍打在他脸颊上,顺着身体肌肉的纹路肆意流动,这恰如那他此刻悠长而零散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然后坠落。最后逐渐凝聚在一起,汇作涓涓细流,无关先后的,涌向了更深的地方。
身体上的疲惫连同尘埃一起被扫去,可大脑却变得越发清醒。
果然、今天的自己有哪里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他做了太多本不会做的事情。
缓缓睁开眼睛,略过乌青带来的痛楚,注视着水花扑面而来,偶尔有几滴溅在眼睛里,仙道也未有所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接受着这湿热却不温柔的敲击。与此同时,适才的一幕再度涌现在仙道脑海里,那是流川——他正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尽头,紧抱着他的篮球。
明明,大半个身体都没的昏暗之中,可不知为何,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仿佛自己面前,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洞,正不由分说地将他牵扯进去。而黑暗的尽头,那个怀抱篮球的少年,却又好似在发光一般。
无数次,无数次,这光芒时而尖锐、时而柔和,可无论它以怎么样形态出现在那里,都是如此耀眼,像一团火焰,独自燃烧着。
仙道印象里的流川,完美的诠释了冰与火的倒错。那是一个有趣而不可思议的人。赛场上,他会用炙热的视线盯着眼前的对手,会用最火热的表演引发全场的轰动,可是,他却又总是孑然一生站在那里,无时不刻不保持着与他人的距离。
这样的流川,确实是“充满魅力”的,无怪乎会有那么多女生为之疯狂。可是……
自己又在想什么呢?
这个为自己所认可的对手,却没有一刻像先前那样,毫无理由的,却又几乎致命地敲击着他的灵魂。
那一刻,他眼中所看到的流川,很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就好像——
哈啊……深深吐了口气。仙道拧紧了龙头。
也不知那小子东西煮得怎么样了?
边用浴巾擦拭着不断滴水的黑发,仙道百无聊赖地想着。之前也没问他到底去超市买了什么,不过、这没想到,他还以为流川应该和越野他们一样是快餐党呢。
将擦完身体的浴巾随手扔在洗衣机里,设好定时,才伸手拧开了浴室门的手柄。
“……”
仙道感觉自己素来聪颖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谁能帮他解释一下为什么才一个澡的时间桌子上就多了那么多……鸡蛋?
好吧,准确的说是微微散着热气、煮熟了的鸡蛋。
“流川……”
仙道的声音干干的,“这是?”
客厅里,流川正独自坐在餐桌旁的木椅上,见人来了,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是给你的。”
“……”仙道感觉自己太阳穴周围的神经有点突突的刺痛感。没错,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冷静,怎么说也是对方一番……心意?但要说道谢、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不来点吗?”仙道问。
“白痴。”流川白了眼站在浴室门前不见动作的仙某人,断然拒绝:“这些本来就是给你的。”
无力感。
仙道深深领会了这三个字的意境。
“那、我就不客气了。”仙道猜自己现在的笑容多半会有些扭曲。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和一个智商不足十岁的小孩儿怄气,终于平复下心情上前拿起个碎了壳的鸡蛋兀自剥了起来。很快,一个胖胖圆圆的白煮蛋就呈现在他面前。
“喂。”
就在仙道准备放进嘴里时,流川不客气地插了进来:“你想干嘛?”
“诶?”仙道只能坦白地回答:“吃啊。”
话音刚落,仙道分明从流川的眼睛里读到了无声版的“这人果然是白痴”。
流川就这样一动不动看了仙道三秒,蓦地侧过头,往空无一物的方向叹了口气,继而转回来,耷拉着两只眼睛对着他,里面写满对仙道智商的同情,道:“这是敷眼睛的,白痴。”
“……”
“……”
沉默。
所以说、敷个眼睛你煮那么多鸡蛋是要闹哪样?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
仿佛上一秒,两个人还在为“鸡蛋的正确用法”各抒己见,下一秒,流川靠在椅子上的的身体不自然地晃了晃,毫无征兆地向一侧倒去。
“喂、流川!”
仙道赶忙弯腰架住摇摇欲坠的流川,自掌心传来的异样温度像是在应验他的不安。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你这家伙……”由于太过在意被对方牵着鼻子的自己乃至忽略了更重要的事情。一时间,仙道心里翻江倒海的,很不是滋味。
迅速将对方扶上床,自对方额头传出的滚烫温度即使没有体温计也能清楚地感应到流川此刻所承受的苦痛,仙道为对方掖好被角,继而转向厨房。
几乎同时拧开碗池上方的冷、热水龙头,无视哗哗而下的水流,站在冰柜前,三两下的在冷冻室的夹层里翻出闲置已久的冰袋,抬手一掷,冰袋便精准地落入水池中央,由着逐渐变热的水柱肆意冲刷。仙道也不予理会,转而折回客厅拿起先前流川擦头发用的毛巾,迟疑了半秒最终决定将它丢进浴室的洗衣框中,走回卧室。
他并未分神查看流川的状况,而是拉开衣橱大门,翻找起来。
诚然,仙道是个生活上蛮有规划的人,但毕竟一个人住,家里不常备短毛巾,最后,他毫不迟疑地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抽出了平日运动用的毛巾,尺寸虽偏大,也聊胜于无。
重回厨房的仙道用玻璃杯盛了点电壶里的渐凉的温水,拧紧了身旁的龙头。湿漉漉的冰袋躺在池子里,看模样似乎还没完全软化,仙道将它对着池壁轻拍了两下,再用手把余下的碎冰铺平,放上摊平的毛巾。
确认淋了水的冰袋与毛巾紧密贴合后,将毛巾的两头向内包起,打了个大大的结。托起时,冰袋的温度已迅速渗过了吸水的毛巾刺入掌心。掂量着差不多了,仙道一手拎着自制的“冰贴”,一手端着水杯来走到流川床前。
以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利索得不可思议,怕是被田岗教练看到,又要对“天才的不可估量性”大肆感慨一番。
“流川……”
仙道轻柔地摇了摇烧得有些迷糊的流川,后者昏昏沉沉的,只觉有东西不停推攘着自己,不甚烦扰,几欲伸手甩开,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先起来把退烧药吃了。”仙道的右手穿过流川的后颈,以尽量不让对方感到不适的力将他从被子里托起来,他看见流川的睫毛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颤动,细密、狭长,拼命挣扎间一点点露出黑玉般的瞳眸。
“吃药了,流川。”仙道不急于动作,也不催促,十分耐心地等对方一点点恢复意识,才将药片投入流川口中。
当自己微凉的掌心触上对方炙热的薄唇时,一道影像在仙道的脑海里遽然闪现,那感觉就像老式CD播放机的针尖顺着光滑的盘片印出一道悠长的圆弧曲线,连同时光一起超某个既定的节点退去。好在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久远以至于模糊不清的记忆里,而是端起地上的水杯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将温水倒入对方口中。
流川的意识始终明明灭灭的,还是乖乖咽下了仙道喂来的药。对着再度躺平的少年,仙道用手指剥开对方额前的刘海,将冰贴附上他的额头,他听见流川无意识的哼声,直至万籁俱静。
从始至终,为了配合对方的高度,仙道都半跪在地板上,待到一切完成时膝盖早已被冰冷的地面磕得生疼。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唯有等待。
该起身了,仙道想。尝试着活动了下僵硬的关节,最后却放弃似的撑着床面扭过身体,后背靠上床的侧面,单膝卷曲坐在了地上。
为了给流川创造更舒适的睡眠环境,仙道进门前就关了卧室的门,现在整个房间里除了一盏台灯仍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也就闹钟不知疲倦地发出滴答的响音。
太安静了。
又过了会儿,仙道索性将脑袋搁上床垫,两条修长的腿以一个大字形朝两侧平展,借由仰躺的姿势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身后的木板上,闭上了眼睛。
时不时的,可以听见隔着几厘米某人传来的闷哼声,这一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不过、这也很正常不是么?仙道试图弯压嘴角,一双眼睛沿着下颚上抬的角度望向天花板。他默数着指针潜过的次数,以此打法百无聊赖的时间,一秒、一秒、困意不着痕迹地漫入眼底,呼吸声也随之变得失重而遥远。
半寐半醒间,也不知身旁的人早已安静了下来。
仙道是被冻醒的。
准确的说,整个身体从脖子到肩膀都在控诉着它们所受的不公平待遇。
真是……
略显吃力地活动了下肩胛,起身同时也不忘查看流川的情况——
冰袋的半截露在空气里,勉强被底下的枕头撑着才未能从对方脑袋上滑下来,至于枕头、就没那么好运了,湿哒哒的毛巾渗过棉物,汇成一滩不知深浅的水痕晕染开去。与之相对应的,此时的流川正大咧咧地摊开四肢,适才狰狞的表情早就彻底舒张开来,以一种与病人身份相去甚远的强势姿态霸占了仙道整张床的空间,嘴角挂着不明液体。
这小子,还真是毫不客气地在别人床上流口水啊……
兴许是累了,仙道不仅不生气,心头反倒轻松不少。
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有细密的汗覆上掌心。烧,确实退了。仙道黯自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早点说?明明…烧得那么厉害。
现在想来,经过赶车的连番奔波,流川一直鲜有动静,他就毫不怀疑地将之视作“常态”,忽略了更重要的部分——流川枫从来都不是乖小孩,他或许沉默或许忍让却鲜少屈服。这样的他,却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始终顺着自己,不只是因为觉得他仙道言之有理,更多的是他的身体状态不允许他做出反抗吧。
为什么不回家?答案,不也是显而易见的吗?
能够像那样不厌其烦听完家人抱怨的流川他怎么可能会讨厌回家?烧得那么厉害却故作隐瞒甚至还给仙道煮鸡蛋敷眼睛流川枫又怎么可能只是个任性至极的篮球笨蛋?他只是……
仙道踱到卧室门前,最后看了眼熟睡的流川,微笑起来。
怎么看都只是个不善言语、喜欢逞强的小鬼罢了。
“晚安,流川。”
卧室门被打开的瞬间,客厅的光亮便迫不及待地倾巢涌入,逼仙道不得不闭上眼睛承受自眼眶深处泛起的艰涩。关上门后,后背连同脑袋仍抵在门上不作动弹,良久,总算适应了光强。
零时已过,只剩墙上的挂钟无关昼夜地环形着。
不远处的餐桌上,带着壳的鸡蛋一个个像叠罗汉似的堆成碗里,少了雾气的衬托,一时竟难辨生熟。不知为何,脑海里便自然地浮现出流川刚才坐在那里一本正经逼他“享用”的模样——少年的半干的黑色短发懒懒地贴着头皮,可能是粘着难受,流川将额前的刘海向后撸了撸,露出光洁的额头,使那本来就生得乌亮的眼睛越发夺人眼目。仙道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他那不容小觑的目光迷惑了,才会刻意忽略那些细节。
实在是…太大意了啊……
蓦的,视线撞上地上的鸡蛋,圆滚滚的白肚皮上沾了些灰,孤零零地停在桌腿边上。
是自己剥了壳的那个。
这才想起来先前为了接住向下倒去的流川,慌乱间,他松开了抓着鸡蛋的手选择抱住对方。一切都过于匆忙,直到最后都无暇顾及蛋的下场。
现在的仙道已经完全相信了,这其实就是流川表达歉意的方式。
只是流川不说,他便不懂,或者说,不曾试图去理解。
仙道不是个容易感动的人,流川也绝非想以这种方式来讨好仙道。说到底,两人在现实中的关系并不足以构建起某种所谓的内在联系。但是,就像他没有办法对练习赛后流川报复性地一握表示不在意,就像他没有办法对记分牌上输去的比分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表示无所谓,现在的仙道彰不得不承认,他同样没办法对这样的流川枫置之不理。无关立场。
果然……太不像自己了。
苦笑着捡起地上的鸡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还完好无损。
厨房的锅子还没收掉,怎么说也算对方一番心意,浪费可不好吧。仙道轻轻握了握手里的鸡蛋,信步朝里面走去。
这一夜,看来会比想象中来得更为漫长。
***
流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起来吃药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见鬼,被揍的人不是仙道吗?为什么他会觉得眼睛很痛,痛得张不开来。
“只要乖乖把这些药给吃了,感冒什么的马上就会好的哦,到时候就可以去打球了。”
是谁?
“嗯,真乖。”
啧,她还有完没完了?
流川迫切地想要伸手去扯开那个声音,手臂却无法随心所欲地抬起来,四肢…从来没有这么重过……
有那么一会儿,流川甚至怀疑自己正身处海浪之上,滚滚波涛,盖过了女人声音,只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随之摇摇曳曳,辨不清南北。
这种感觉相当不好。不管是那个声音,还是那片海。仿佛这具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沉沉浮浮间,唯有随波逐流。
就这样飘啊飘,终于,浪声止住了。不知何时,太阳穿透了浓浓的大雾照射进来,起初只是道道针芒,渐渐的,撑开了天地,大片大片洒在身上,暖了四肢。
好不容易,扰人的声音都消失了。流川浑然不在意自己到底身处何地,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该死的闹钟。
密不透风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够了半天,什么都没捞着。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啊啊啊——吵死了!自太阳穴附近传出一丝阵痛,心不甘情不愿的,流川睁开了眼睛。
完全陌生的景致。
这是哪里?
满脸煞气的流川突地变回了一只流包子,呆呆地躺在床上,瞄了眼手里的棉被,看了看顶上的天花板。
啊……仙道!记忆虽有些模糊,好歹不至于失忆。
某人翻着眼皮,摸向自己的额头,知道烧已经退了,便奋力坐起身来。
远处闹钟还在竭尽全力地制造噪音,指正指向九点。也不知昨天到底烧了多久,脑袋还是昏沉沉的。
来回摆弄了几下脖子,周身黏糊糊的,应该是出了不少汗。
仙道呢?
尽管昨天差点晕过去,流川的意识并未就此全部消失,隐约记得昨夜是仙道照顾了自己一晚上,可从卧室敞开的大门向外望去,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莫非、他还在睡觉?
下一秒流川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一个人神经得多大条才受得了这么吵的闹钟?
这么想着,竟看到放置在身旁座椅上自己的校服和毛巾。
嗤!当他是小孩子吗?
流川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麻利地甩掉了黏人的汗衫。
双脚着地的瞬间,膝盖有些疲软,肌肉沉淀的酸痛并未彻底消失,但和昨天相比,也算大巫见小巫了。
嫌恶地按掉噪音源,他觉得他有必要提醒仙道换个闹钟,天天这么挨着,迟早神经衰弱。抱着换洗衣物走出卧室,左右张望了两下,果然还是空无一人。
仙道公寓的客厅自东朝西,加上厨房的阻隔,采光并不好,但流川还是一看见了某人留在客厅餐桌上的便签,却佯作没有看见,不予理会。
还是洗澡要紧。
流川告诉自己。
刚迈开步子,脚又退了回来。身体朝向浴室,视线却一点点朝餐桌的方向瞥去。
有、点、在、意。
流川说服自己绝不是好奇心作祟,只是怕某个白痴迷路了无人认领,万一警察找上门能给出第一手情报。脚就不受控制地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早餐放在冰箱里了,起来记得吃~^_^仙道】
“……”
至于后来,流川是怎么打开冰箱,在看见冷藏室夹层里满满当当的鸡蛋色拉后又是以怎样的速度将它关上……就是后话了。
反正,他表示他什么也没看到。
***
仙道进屋时,已是正午,流川正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然后……
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仙道估计早已被抛尸荒野了。
“流川?”
脱下运动鞋,仙道试探性地叫着对方名字,不知自己哪里触动了某人的逆鳞。
“……”
好吧。被彻底无视了。
仙道略伤脑筋地步入厨房,迎面看见晾在碗柜里被某人清洗干净的餐盘,勾起嘴角。虽然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了那小子,不过、就这样放置不管应该也没问题吧?
“诶?你要回去了?”
不料刚喝完水,就撞上某人在打理行装。
“嗯。”
“没必要这么着急吧?”不假思索的,仙道一把抓住流川的肩膀。面对流川不悦的回瞪和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仙道的头皮一阵发麻,尴尬地说:“额、我是说……你知道怎么去车站么?”
“……”
流小孩照旧冷着张脸,但仙道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迟疑。
“你看我刚回来,时间也不早了,等我洗个澡,再一起吃个午饭,到时候如果你想走,我再送你去车站,如何?”
仙某人循循善诱中。
“……”
成交。
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仙道边洗澡边思索着。
早上起来,先确认了流川的情况,一并收拾掉冰敷用的物品。
由于比平时起得晚,仙道的动作也相对麻利些:做好两人份早餐(一份放进了冰箱),收下衣架上晾干的衣服,顺道帮流川把他的部分搁在卧室里,料想他会用得上——到这里,实在找不出任何疑点。
莫非那小子讨厌被人照看?仙道马上否定了这一点,流川或许不坦率,但并非是非不分。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话说回来,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意识过剩了?经过昨晚上一连串的折腾,内心深处,仙道直觉自己已经把流川的事看做自己责任的一部分了。嗯……至少,在对方病好之前。
但那终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流川的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与其说流川,不如说会这样介意流川态度的自己才更奇怪不是吗?就像现在,天也亮了,烧也退了,连仙道都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要出手制止对方离开。
“哈啊……”这记叹声不知是为了谁。
总之,等会出去估摸还得迎接某人那张欠奉的脸。自己出门训练的这两个小时,到底……
一道金光在脑海中闪过。
难道说……
如此想来,仙道的眼睛里绽出了狡黠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
走出浴室的仙道,心情一反常态得好。
对流川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恍若无物,兀自哼着小调走到冰箱前取出灌宝矿力。
“你想吃什么?”
“随便。”
流川头也不抬半个身体窝在暖桌里看着仙道订阅的篮球周刊。
只听见厨房里面锅碗瓢盆争相发出清脆的声响,紧跟着便是锅子爆炒的声音。没过多久,隐隐的,从厨房中飘出阵香气来。
身体永远比大脑诚实,当仙道把烧好的牛肉炒乌冬和白味增汤摆上餐桌上,流川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仙道笑吟吟地看着流川头也不抬吃着自己做的料理,可他的笑容照得流川心里一阵发毛,仅凭理智告诫自己不要去理会对面那个白痴。
“我吃好了。”
将筷子搁在吃抹干净的餐盘上,流川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仙道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笑着问:“流川,你回去以后打算做什么?”
“……”
猜不透仙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流川认真地想了会儿,回答:“睡觉。”
“这样啊……”故意将尾音拖长,仙道一只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闭上眼睛作出一副伤感的羡慕,感慨道:“真好啊……难得的假日就应该像你这样好好休息,可怜我这个队长等送走你以后还要去篮球场一个人训练……”
偷偷掀开一点眼皮,如期瞅见某人越变越黑的脸色。
“话说回来,一个人训练果然有些无聊你说对不对,流川?啊、对了!要不索性叫上福田他们?但想想平时的训练已经累得够呛,难得的周日……”
“砰——”
是椅子被人顶开的声音。
仙道无辜地睁开眼,正对上流川恼怒的脸。
“我回去了,不打扰你训练!”几乎是撂下这句话,流川扭头就朝玄关走去。
“喂、喂!流川!”仙道没想到流川会这么较真,好吧,应该说他玩火自焚……仙道连忙起身追上,也不顾对方的意志强行拉住了流川的手臂。大病初愈的流川当然仙道对手,虽然仙道很怀疑要不是看在自己照顾了对方一晚上的份上,流川早就一个拳头招呼上来了。
“你等一下流川,你听我说——”
僵持过后,冷静下来的流川枫决定不再白费力气,索性转头冷冷对着仙道,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额……”这回轮到仙道紧张起来,放开了紧拽对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话音里满怀歉意:“刚才、是我太过分了,抱歉。”
“……”
“但我其实是想说——”仙道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向对方解释,反正只要对象是流川枫,他就没正常过。然而,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是如果就此放任对方走掉,以后,他一定会为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的。
“呼……”
算他认栽吧。打定主意后,仙道长舒口气,重新挂上笑脸,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其实我是想说,等你病好以后,下次,我们一起打球吧。我和你,一对一。”
“……”
这次,换做流川怔住了。
“那个、我的意思是……”
这搞得像告白一样的约战是想怎样?
仙道吃不准他是否有将心中的想法很好地传达给了流川,赶忙补充了句:“就像全国大赛前你来找我那次一样。”
“哼……白痴。”
奈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流川晒出的完全是一副“我不感冒你随意”的嫌弃表情,尔后似乎觉得白仙道一眼还不够打击人,索性无视对方慢慢失落的脸蹲下身将鞋袋散开重新系好。
“……”请容许自己先失落一会儿。仙道彻底没了声。
“下周……”
“嗯?”
流川背对着仙道,仙道自然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更不用说某人嘴角的弧度了。
“下周日,一对一。”
“诶?”
一个愣神,某天才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自己明显是被这小屁孩耍了一顿啊!
“你这家伙……”
怎么说他也算他的前辈吧?哪怕只是篮球上的。
要知道,想仙道练球的人放眼望去整个神奈川多了去了,真算起来,几只手都不够数。但是,能让他仙道彰主动邀请的,至今为止只此一人。偏偏这人不仅不懂得感恩戴德,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
“嗯,那我回去了。”
流川拉了拉书包的背带,将篮球袋的扣环固定好。
“哦。”怎么说也是自己放出的话,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
“……”
等等、有哪里不对?眼前的场景多少有点眼熟……
一秒钟。两秒钟。
流川的手分明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打开的迹象。
“流川?”
“……”
他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仙道。”
“嗯?”
“车站怎么走?”
“……”
嗯……该怎么说呢?
仙道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流川很多钱,现在才会像这样被这混蛋吃得死死的……
“你等我先收拾下碗筷,再带你过去。”
仙道干巴巴地答道。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世间万物,随日月更替,斗转星移,始终在不停地变动着。
人与人的关系亦是如此。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从合适开始,又将在何处结束。
就像人们都听过的那样,一只在南美亚马逊河河域的蝴蝶,仅仅是在热带雨林中煽动了几下翅膀,这股微弱的气流,几经辗转时迁,最终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引发了一场灾难性的龙卷风。
有些事情,看似只是人生中随意奏下的一声音符,却不知,在往后的岁月里,它已改写了整首歌的曲调。一个人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我们所遇见的每个人、每件事,都拥有足以改变余生的力量,却不自知。
但是,仙道一直都记得,那时候自己所说的话。甚至在那之后漫长的人生路上,他都不曾忘记。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许,也是另一个故事的终结。尽管,当他切实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已经离得很远了。
时光将回忆的碎片一点点沉淀,记忆的宫殿里,一张张缺失了相框与命名的照片依次摊开——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习惯的一对一。深秋清晨的球场外越发繁盛的山茶花。流川隔三差五更换的自行车车轮。寒风亦无法驱散的某人眼中的灼日……
不知不觉间,湘南海岸边的车道,电车行径的站台,即使没有仙道的陪同,流川也不会再迷路了,就算少了流川的督促,仙道也再没有迟到过训练。
【下次,我们一起打球吧。】
倘若言语拥有力量,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魔咒就已经生效了。
仙道记得有一天他去流川家附近打球,结束后死皮赖脸占着对方的自行车要流川送他去车站,黑发的少年身披着厚厚的运动外套狠狠瞪着自己,最后一语不发地捡起地上的球包迈开了步子,仙道就屁颠屁颠踩着踏板跟了上去。
冬日的阳光洒在大地上,融化了路旁皑皑的白雪,流川快步走在前面,他就以极慢的转速跟在后头。偶尔,仙道会主动抖出点笑料,而流川通常都只回以“白痴”的不屑眼神。于是,仙道就笑流川说你小子太缺乏幽默细胞,后者则表示是是仙道彰做人笑点太低。
日子,依旧不快不慢地流淌。
渐渐的,仙道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和流川已经认识很久了,久得他彻底习惯了流川的白眼,久得流川懒得再吐槽仙道的玩笑。而在这看似一沉不变的日常里,唯一日新月异的,则是双方的球技——无论对决过多少次,无论对彼此的球路多么熟悉,总能在某一时刻让对方眼前一亮欲罢不能。
仙道完全相信,明年的流川会超过现在的自己,但是,即使到了明年,他也绝不会输给那样的流川。
彼时,因为简单,所以美好。无关过去与将来,便不会被命运束手束脚。
也正因此,不管过去多少年,唯有这段时光始终不曾有过褪色,时至今日,仍鲜明地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