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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   仙道再见流川时,他正在体育馆那一头和田岗教练说话。
      流川的身上穿着湘北篮球队惯用的红黑相间的长袖外罩身后斜跨背着个篮球,扎在蓝白两色的陵南校队间分外醒目。
      另一边,听见篮球馆大门被人拉开的振响,田岗不悦地回过头,这也恰好使得仙道笔直地迎上了流川的视线,一如既往的清冽、冷峻。
      仙道笑嘻嘻地冲在场所有人打了个招呼,兴许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发作,田岗面色不善,但终究也只皱了皱眉头,冲他打了手势示意他过去。一路上,不断有学弟和自己打招呼,仙道自然奉上了一个个大大的微笑,却瞥见越野狠狠瞪着自己朝着田岗的方向努了努嘴,不由耸了耸肩无声地表示“被班导拖出了没办法啊”。
      最后,他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流川身上。
      两三月没见,这小子……似乎又长高了一点?

      依稀记得上一次流川来找自己的时候体育馆外的蝉鸣不断,他翘了练习陪对方一对一直到再无法准确地看清篮筐,那感觉……好吧,那天的对决虽未能分出胜负却也是罕见的酣畅淋漓。他知道流川枫是抱着疑问来的,然而他并不想直接给出答案。或者说,那个时候,即使说了对方也定无法理解。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需要悟的,否则,即使心里再明白也无法做出实质性改变。比起前辈的谆谆教诲,残酷的现实能够更快教会他成长,而他所做的,仅仅是将对方尚所无法看清(抑或是不愿承认)的问题的实质摆上台面,至于怎么解决,就不关他的事了。
      后来,当仙道从彦一拍回的录像里看到流川在与山王对决的末段做出的惊人改变,在越野和其他队友直呼难以置信时,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这绝无嘲讽之意,只是就算透过那么远的镜头,他仍能轻易地想象出流川在面对北泽凌厉且防无可防的攻势下,像头倔强的蛮牛横冲直撞地却依旧节节败退后的不甘心。
      瞧,他之前说什么来着,残酷的现实才是最好的催化剂不是?这世界上,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一小部分甚至撞得头破血流还会继续撞,比如流川,比如樱木。但是,说到底篮球不是谁倔谁脑袋硬就能赢得。
      最终,流川仍是跨过了那一步,在现实面前,他终究是放下了自己的孤高。
      不甘心,肯定是有的,可比起输,却要好的多。何况,跨过那一步的前的挣扎与不安与跨过那一步之后所看见的宽阔天地也是无法比拟的。当胜利的哨声响起时,当樱木和流川最后奋力击掌的瞬间,仙道知道那小子已经彻底领会了。
      至于在山王一战元气大伤的湘北输给了全国大赛的常青客爱和学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之后,仙道除了听说流川被招进了日本青年军集训,就再没对方的消息了。想想也很正常,即便自己对流川多少有着英雄惜英雄的认同感,归根结底,两人不过是赛场上的敌手,论篮球,仙道自秉还是挺了解流川的,虽然,仅限于篮球罢了。

      “教练好。”
      敛了敛心神,在离两人一米外的地方止住了脚步,仙道先朝田岗低了低头,继而毫不吝啬地勾起嘴角对向流川:“哟,流川,好久不见。”
      “……”后者则照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的打算。
      仙道注意到对方额角附着的薄薄的汗,在这微凉的秋季莫名显得有些突兀,大概对方也是刚到吧,他想。
      田岗见流川不搭话,便吭了吭嗓子道:“流川君是安西教练派来商量关于接下来湘北和陵南练习赛的事情。”言下之意,你看看人家一个一年级都开始替教练跑腿了,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竟然还好意思迟到!
      可惜,说者有意,听者…却不怎么上心。仙道自动过滤了田岗的不满,问:“那不知道安西教练比较想定在什么时候?”
      流川看着眼前面色阴晴不定的陵南教练和某个笑得一脸畜生无害的刺猬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反正都和他无关。
      “十一月的第一周的周末,场地的话湘北和陵南都可以。”
      真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啊……
      索性在场的人都多少明白流川枫这个人,田岗也没露出多少不悦。
      其实,像练习赛这种事情,只要双方教练通个话大抵就能定下来了,何况湘北和陵南的关系因为各种原因本来就比较亲近。这么想来,把流川派过来也是对方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的一种方式吧。至于,“诚意”这种东西能否从对方身上体现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而像这样,特地等自己这个队长来了才把话题进行下去一定程度上也是这个原因,虽然仙道本人对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并不感冒。
       定下时间和地点并没有花去双方太多的时间,待一切谈妥,陵南那边的基础训练才刚刚结束,比起早已习以为常三三两两闲聊的高二学长,很多高一的社员几乎都趴坐在两旁的走道上喘气,连抬手拿水瓶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不要留下来打会儿球?”仙道一边热身一边问旁边站着的人。
      流川的眉头微微叠起,像在思考什么,良久,摇了摇头,说:“我先回去了。”
      看来被讨厌了呀?
      仙道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略感无奈。不过也对,像流川这种整天架着张冷冰冰的脸,狠起来又总一副你欠了老子很多钱一样的强劲对手,要受自家队友欢迎确实很有难度,否则上回自己也不会特地把他拖到外面小球场去一对一了不是?
      这么想着,倒也释然了,毕竟真打起来最后也免不了变成自己和对方一对一死扛的结果。
      “那我送送你吧,毕竟还麻烦你特地大老远跑过来一次。”
      “……”
      流川似乎不太满意对方的答复,却又懒得多说,仙道就权当他默认了,兀自跟了上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队友的疑惑和教练的咬牙切齿中离开了球馆。

      同是公立院校,陵南作为一所运动与学术兼修的高校无论是师资配备还是整体环境都显得比湘北宽裕,加上其地处靠海,又是在坡上,像这样星期五的傍晚,除去几个运动社团还在训练,比起出了校门就是中心街区的湘北,这里明显要安静得多。
      秋日的太阳西沉得早,六点刚过却已无影可循,林荫道两旁路灯将两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的倒影拖得老长,却没有人去打破这一路的沉默。
      仙道是匆匆忙忙从体育馆出来的,这会儿只穿了身短袖队服,风打在身上,不禁潜入一丝凉意,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总不见得再拉人家回去?想着从体育馆到正门也没多远,却见前面那个从刚开始就一直七拐八拐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还是没忍住叫唤:“喂,流川,你在找什么?”
      被叫名字的人这才停了脚步,转过头来。
      顺着昏黄的路灯,仙道依稀从对方眼底找出一缕困惑,半晌,那人垂了垂眼睑,继而猛然抬头盯着仙道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仙道。”
      “?”
      “你们的自行车库在哪里?”
      “……”
      又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瑟瑟的响声。
      后者默默抓了抓自己的右侧竖起的头发,嘴角习惯性地形成一个弧度,道:“跟我来吧。”

      从流川的只言片语中,仙道了解到对方是沿着湘南海岸骑着自行车过来的,进了校门后则在某些“热心”同学的帮助下将车塞进了车棚,但显然流川脑内的导航系统只对篮球馆做了定向标记,其余则不在记忆范畴,想来,还真亏为他能一路顺利找到这所学校。
      要说湘北和陵南的距离,远是不远,搭电车三十分钟不到,但若行驶工具换算成单车,这个数字就被无限拉长了。仙道并没有问他为什么选择骑车,直觉得不到什么像样的理由。何况,就连选择送流川出校门也不过是尽地主之谊。

      后来的后来,仙道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少一点敏锐多一些随意,如果那一天他没有主动伸手将对方拦住……是不是,他们的人生和现在相比会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他又无比笃信,即使当时他没有这么做,流川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改变。
      是的,他仙道彰,在与不在,对于流川枫这个个体而言并没有区别。再或者,仙道彰自己,也是一样。
      然而当时,他的动作是如此自然,甚至未曾夹杂半点私情,他想,他真的只是在担心对方,作为一个对手,或者说是为了履行所谓的“地主之谊”。

      相田彦一的姐姐曾在体育周刊上登载过仙道的报导,她将其誉为最具有王牌控球后卫潜力的前锋。对此这番不乏吹捧之嫌的褒奖,不论外界的风评的好坏,仙道本人亦是兴趣缺缺。 毕竟,仙道早在国中时期就打遍了所有位置,最终定位在小前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首屈一指的得分能力——当一个人同时兼备多项优点时,最能直接带来利益的那一个的无疑会被设为首选。
      越野曾私下认真向他讨教过作为控球后卫究竟该如何迅速判断场上的局势,并做出合理的判断。对此,仙道却未能给出更多建设性的意见,他告诉越野要“观察”,换来的则是对方的白眼。这不是说仙道为人不够义气,明明有道行却不传授,纯粹是无可奈何罢了。就好像要让一个从来不查看天气预报的人出门记得带伞,要么人为提醒,要么这雨从出门前就一直在下。同样的,要让一个平日从不在意周遭细节的人主动掌握赛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要么有队友的辅助,要么…对方得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
      人常说,这世界上最无奈的莫过于你明明只能靠力气吃饭却偏要选择动脑筋,反之,更多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明明只能靠努力却偏想去依赖所谓的“才能”。
      当然,最可怕的莫过于两种,既没能力又不肯努力的,再或者,又有才能又不要命的。流川枫便是属于后者,仙道想。
      仙道思考问题时很少把自己算进去,无关偏颇,足够了解而已。因此,他注定无法和越野解释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和越野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到底有何不同,而这个“世界”,同样,并不仅限于篮球。
       ——所以他会在球馆明晃晃的灯光下察觉到自流川额角溢出的不寻常的汗水,所以他会听见对方在月色下略显轻浮又缓慢的脚步声,所以,当流川准备跨上自行车离开时,他握住了对方露在罩衫外的手腕。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流川是不悦的,那双曜石般清亮的眼直直瞪着身旁阻拦自己的人。
      “你发烧了。”仙道用了肯定句。
      自指尖透过的不寻常的灼热感告示着眼前少年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察觉到对方急欲遮掩的抽离,仙道本能加重了力量。
      “这可不行哦,流川君,要是你倒在回去的途中,我们这边可不好和安西教练交代。”不自觉地带上敬语的称呼,眼前的仙道褪去平日稀疏散漫的外表,透着骨子里某种和球场上十分相近的压迫感。
      流川见挣脱不开,也懒得做口舌之争,索性下来重新停好车,面无表情地答道:“那我做电车回去。”
      “……”
      所以说,这世界上,真的就有那么一种人,思考回路就是会和普通人拧着来。
      “流川君,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我要去医院’吗?”
      “……”
      难得对面那位没有反驳,惯有的沉默,让人猜不透心思。也不知过了多久,流川总算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可我不知道医院在哪儿。”
      你看,他刚才怎么想来着的?在这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上,流川从来都有能力给出这种理所当然却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我带你去吧。”下意识的,仙道脱口而出。
      “……”
      “……”
      似乎、哪里不对?总觉得有些过了,却说不上为什么。流川仍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是眼底深处的光变得越发冷冽起来。犹豫间,仙道松开了手。
      “你……”流川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目光狭长而严肃,照得人瘆的慌。漫长的沉默后,湘北的王牌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不冷么?”
      “诶?”出乎意料的问句让仙道愣了一下,继而像是为应验流川的质疑,一阵风自教学楼间的绿荫大道急急涌入,无可抑制的寒意就这样渗入皮囊沁人心骨。
      “是挺冷的……”
      连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
      “白痴。”
      喂喂……流川你这眼神是想表示什么?鄙视吗?这绝对是在鄙视吧!仙道顿时有产生了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错觉。
      “总之……”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说服力些,仙道收敛起一贯的风趣,“我先回去拿下衣服和书包,顺便和教练说一下,你呆在这里等我,知道了吗?”
      话虽如此,他却不觉得流川会真的听话,正想着该怎样让对方乖乖就范,却见某王牌点了点头。
      “好。”

      很久以后,当仙道再度忆起那一日,问流川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同意和自己去医院,遭来的却是对方一脸“你是白痴吗?”的斜眼。
      没有运动员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由于处理不及时而加重病情只会更影响后续的训练。要不是当初不熟悉陵南周遭的环境,就算仙道不提醒他也会去医院报道。
      某人狠狠鄙视了仙道的智商。
      不过那终究是后来的事,起码眼下,当仙道一个人呆在更衣室里收整衣物时始终免不了怀疑某人是不是借机打发自己好乘早甩屁股走人。因此,当在停车棚旁的铁架附近再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他不得不承认,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把这个穿上吧。”待走近,便将自己备在学校更衣柜里加厚的连帽罩衫扔给了对方。既然能注意到对方在发烧,自然不会漏掉适才肢体接触间,流川竭力抑制仍微微作抖的手。
      对面那人也不客气,迅速穿上了仙道的外套。论身材的话,仙道自比流川宽阔些,两件外罩套叠在一块儿虽有些拥挤,也算不上古怪。
      “你不用训练么?”流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沙哑,或许是因为感冒,又或者受了关照,态度较之以往礼貌很多。
      “已经跟教练请假了,总不能放着你不管吧?”仙道答得轻松。
      “哦。”
      ……

      这一路始终是仙道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推着自行车的流川。
      尽管流川面上依旧冷冷清清的,但仙道很清楚对方此刻所需承受的发自身体内部的酸痛感远比高烧本身更令人难以忍受。尤其对于常处于高负荷运动下的运动员,高温所导致的肌肉中的乳酸分泌量要比常人要超出好几倍。
      不是没想过帮对方推车,只是料定那人不会接受,便尽量放慢脚步,以他跟得上的速度。结果,两个人走得都不快,好在医院并不远。
      “到了。”
      待到将流川交给急诊室预诊的护士,仙道自觉任务也算告一段落。
      乘着护士给流川做检查测体温时,仙道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来。要知道虽然嘴上说得轻车熟路,仙道本人也是第一次来。
      仙道本人的体质向来不错,平日里就算有些小痒小痛跑个校医务室也就过去了。
      相比之下,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倒是由于母亲和继父的关系经常去顺天堂医院,而作为日本最好综合性医院之一,顺天堂从硬件配置到地布局和眼前这个规模近似诊所的地方医院比真可谓大相径庭。
      在日本,绝大多数小型医院或诊所极少配有住院所用的床位,本来就是为了方便附近的住民而设立的站点,相关设施也仅保持了最基本的供需。
      早已过了门诊的时间,病人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少,其中大多带着口罩三三两两坐在两旁,时不时还可以听见咳嗽声。那厢,护士已递上流川的初诊报告并嘱咐他等在3号候诊室外。仙道几乎是目送着流川走过去,估摸了下时间,便朝不远处角落里的自动贩卖机走去,决定买罐热饮。
      按键时手却停住了。
      仙道随身的硬币共两百,正好够一罐咖啡的钱。也不知在踌躇什么,思付良久,才按了下去。
      “给。”
      听见声音,流川抬起头来,明晃晃的,一个绿色包装的瓶子映入眼帘。
      “大麦茶。”
      仙道的视线没有撇向身侧对方,整个背都贴靠在身后的墙上,满不在乎的样子。
      “谢谢。”流川接过瓶子,一股热流便顺着掌心浸入身体。事实上,到现在作冷早已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达到峰值的高热所造成疲软和酸痛扎根般地停在体内不肯离去。流川还没有去拧开瓶盖,倒是听见了里面医生的传唤。
      ……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离开诊室前医生一脸愁大苦深的便秘表情还印在仙道脑海中,总觉得有些好笑。另外……某人看病时那异常配合态度更是令人忍俊不禁。人家不过是问他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破格的事儿,他就连同练球到深更半夜、出门忘带伞冒雨骑车回家这类的小事一并如实上告,听得医生长吁短叹就差没直说他活该。
      其实诊断下来也就是时下盛行的流感,念在对方近40度的高烧,医生谨慎地给配了些退烧药和消炎药,还再三嘱咐一日三顿,按时服用。
      配药那会儿,仙道脸上始终笑嘻嘻的,眼神却活像是在打量某种稀有动物,惹得流川一阵不快又不好意思发作。
      “你到底想干嘛?”
      “没什么~”嘴上这么说,那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嘁。”流川直接无视了对方,交钱取药。
      兴许是之前在做预检时护士已经做过一些退烧处理,这会儿流川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仙道确认了对方没有大碍后,觉得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
      这节骨眼上遭人拒绝倒是意料之外,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尴尬。
      仙道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碎发。他也知道两人的关系本来就算不上多好,对方能一路配合到现在已经称得上奇迹了,于是在确定对方并非意气用事后也就释然了。“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嗯。”
      见流川没有马上动身的打算,仙道也无意坚持。“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嗯。”
      有的时候,你永远无法明白对方毫无生气的脸上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但比起不耐烦的敷衍,仙道宁可相信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下次练习赛的时候再见吧。”说完,背着身摆了摆手右手,便笔直地朝厅门走去。
      “仙道。”流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头便是一瞬。
      “谢谢。”
      看,这小子还是挺懂礼貌的嘛。仙道心想,大方地挂起个笑脸,回道:“拜拜。”

      拐出医院正门时,街边的路灯正吃力地发出昏黄明灭的光。坡道上的路人行道大多都不太平缓,偶尔还能听见小石头滚落的声音。
      虽说是篮球特招生,仙道所住的学生公寓却并非在学校边上,而是在得坐2站电车的地方。傍山的校区就这点麻烦没法建多栋楼房,刚入学那会儿还因为算不准班次时间而迟到过几次训练,记得当时还有人建议仙道在学校附近自己租房,却被仙道以太麻烦为理由打发了。但这真的不是借口,一想到还要找房源、搬家,“麻烦”两个字就像看板一样就重重砸上脑门,让人动弹不得。(其实就是懒)
      车站和医院就学校而言是两个方向,盘算着从这里走过去少说也要一刻钟,仙道倒也不急,翘过训练,偶尔就这样吹吹夜风也挺舒服的。那家伙、不知道回去没有?
      不知不觉思绪又飘回流川身上。
      其实将两人今日相处的时间累加起来并不比一场普通的球赛更长,但没了篮球做桥梁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流川枫这个人或许也正如传闻的那样,难以相处。说是这么说,心下却无法苟同。
      撇去那张球场外四季如冬的脸,本质上明明就是个不善言语却又明辨是非的小鬼嘛。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那“不贴切”的形容逗乐了,仙道的嘴角上扬了几度。
      只是……
      脑海中再次映照出少年最后独自一人站在那边的影像,流川的手上提着刚领来的药,身上还套着自己的衣服,自斜挎包的袋子后面后露出半个篮球。走廊的灯光将对方的倒影挤成一束,悠悠长长的,折射出某种本不存在的寂寥来。
      要说流川这样的人,孤独应该是常态吧?就算长了张上帝垂爱的脸,成天张着副“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气场难免让人望而生畏。仙道当然不会担心留那小子一个人会出什么岔子,可脑子里临别的场景却总是挥之不去。
      真是见鬼了。
      这感觉就好像心底的某个开关被人莫名触动了,然后,怎么也无法置之不理。
      医院的尽头,那两扇门始终合着,从磨砂的玻璃种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头的人影,拉扯间似乎在争吵。门的那一头,是仙道……再一晃神,却变成了流川。
      ——果然,不管是被握得红肿发胀的手,还是县大赛的败北……只要碰上那小子准没好事!
      始终搁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倏然握紧又很快松开了,近似于认命地歇下脚步,转而掉过头,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流川——!”
      下意识地叫出对方名字,引来周遭零碎的医患纷纷侧目。仙道很快锁定了目标——那人正低头坐在走廊尽头的靠椅上,连衣的帽子遮住了他细碎的黑发,连同表情一起没在黑暗里。身旁,背包被随意地搁在了临座,只有背带松松垮垮搭垂在肩上。高大的少年的大半个身体没在阴影之中,但仙道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紧紧将篮球抱在怀里的男孩。
      “呼……”一颗悬着的心倏然放下了,向旁人投以歉意地点头,抓了抓后脑勺,径自朝着流川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周遭的光线逐渐黯去,瞳孔便随之收缩,闻着清晰可辨的脚步,某个人的影像便迅速放大起来。仙道的眼前所呈现的,是一幅沾染着浓厚的暗黑色调的壁画,由远及近,越发醒目——那是由一个人和一颗篮球汇成的世界,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一体的……
      步声在“终点”前停止了。
      迟疑了几秒后,仙道最终还是觉得作为前辈(篮球上的)自己有义务好好教导下这个夜不归宿的小孩儿。
      “流川,我说……”
      可惜话未出口,一个大大的泡泡就突兀地打断他“幻想”的。
      没错!是只有像这样凑近了才能看见的,正从流川的鼻子里吹出来的……泡泡。
      仙道的手停在了半空,嘴角拧出了条诡异的曲线。
      自己、刚才是中邪了吧?
      不、不不!肯定是!不然他怎么会像这样浑身是汗的出现在这里?
      其实不动脑子就该知道,这个被冠有阿米巴原虫之称的湘北名产怎么可能会存在“寂寞”、“孤独”之类的情绪。充其量是少根筋啊!就算发了烧,那种我行我素看了来气的性格也不会改变。
      好吧……话虽如此,若非亲眼所见,仙道也绝不会想到,那个在球场上桀骜不逊、唯我独尊的流川枫闭上眼睛竟会是此番景象——即使在黑暗中仍一目了然的白净肌肤,恍若女儿节供奉在祭台上的瓷娃娃般精致无瑕的面容,敛去了平日凌厉的视线,使得少年整个轮廓都无可厚非的柔和起来。然而、明明一切就该是那么美好的,却硬生生被唇角溢出的口水煞去大半风景,再配上那生成方式不明的气泡……嗯……该怎么形容好呢……
      蠢萌?
      仙道差点被自己噎到。
      果然哪里不对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伸手去推某人的肩膀,试图将他摇醒。
       ……

      已近深秋,这里离湘陵海岸毕竟是咫尺,海风扑打在脸上多少有些刺骨。
      山坡两旁大多都是些独栋的住民,到了这个点,已经很难看到在外活动的人了。偶尔的,结束了补习的中学生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路过,不时投去好奇的目光,依稀还能听见女生的嬉笑和窃窃私语。
      不过这也难怪,本来就都是走在路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回头率100%的帅哥,何况现在还捆扎出售。
      嗯……准确的说,也亏得这昏黄的路灯,某人尚能勉强留住昔日“帅哥”的影响……
       “下周,陵南篮球队队长被人揍成熊猫眼的消息绝对会传遍整个学校的……嘶——”习惯性地挑眉却牵扯了受伤的地方,仙道吃痛地捂住自己左眼,佯作可怜地说:“喂,流川……”
      “活该。”
      然而这肇事者摆明了拒不认错,淡淡的口气,连回眸都懒得不赏一个。
      好歹自己也是担心他才折回医院,还自愿接收这个有家不肯回的病人,到头来却被人用拳问候,理直气壮维护自己“扰我睡觉者死”的立场。
      饶是向来不愿与人计较的仙道,都多少觉得有点委屈。
      “呐……我说,流川——”
      话才起了个头,就见后者利索地将自行车停在便利店门前,朝仙道瞥了眼,淡淡地说:“你在这里等着。”
      “诶?”
      “叮——欢迎光临。”
      伴着自动门好听的电子音,一晃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哈啊……”仙道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
      看了看表,时针已指向九点。再这么拖下去,能不能赶上回家的电车都是个问题。
      等等!这、不是很糟糕吗?
      仙道突然警觉起来,虽说自己的初衷是好的,可别到头来别是两个人都得露宿街头啊。
      流川这小子…怎么还不出来?
      “喂,小伙子,别把车停在入口啊!”
      不知何时,一个大婶站在了仙道身后,面露不悦地打量着他。
      “诶…啊、抱歉。”
      迅速移位。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年长者一付感慨世态炎凉的样子,摇摇头从开启的自动门步入了便利店。
      所以……他这算替人背了黑锅吗?
      仙道满脸黑线地挑了下眉梢。
      “嘶——”

      “谢谢惠顾——”
      “走吧。”
      几分钟后,流川提着一塑料袋走了出来。
      “我说,流川……”
      “……”
      怎么说我也算你的前辈吧?虽然不是一个学校的。仙道安慰自己不要和小屁孩一般见识。“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你。喂——”
      流川总算顿了脚步,转过头,可那眼神摆明了在说“你好烦”。
      “我是说……”仙道努力牵起嘴角,努力维护着自己还算“亲切”的形象:“你知道怎么去我家吗?”
      “……”
      下一秒,仙道看到了相当好玩的一幕,流川的脸慢慢融成了个包子,圆鼓鼓的,可那呆滞的眼神却分明是在告诉他——“知道才怪”。
      得,今天算是碰上祖宗了,仙道下意识地扶额。“那能不能由我来带路?”迅速扫了眼手腕上的指针,补充道:“我想…我们得要快一点才行。”

      ……
      “勉强上垒么……”
      后面的记忆有些混乱,也不知到底谁拖着谁,总之连跑带骑,一路上,就听见两侧的风“刷刷”奏响,偶尔有枯叶撞上脸颊,还来不及感觉疼就被卷走了。几经折腾,两人总算安全抵达了车站。
      “喂,流川,你把车子锁好吧?”
      当最后一班列车合上了门时,仙道几乎整个人倚在车门上,喘着气。
      “废话!咳、咳咳……!”后者狠狠瞪了眼仙道,嗓音低沉:“都是你……咳咳、不早说!”
      流川的脸上呈出不自然的红晕,显然,一路的奔波加剧了身体的负担,天知道刚才医生还当着两人的面再三关照,这两天一定要静养、静养!
      “抱歉、抱歉。”
      虽然,造成眼下这副狼狈局面,很大程度真不是仙道的错,可他无意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里还有个座位,你去坐吧。”
      “……”
      毫无动静。
      “怎么了?”
      仙道不明就里地看了看空着的位置,下一秒,貌似有些明白了,却又觉得不可思议,问:“你该不会是担心传染给旁边的小孩吧?”
      原来,空位的边上,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正躺在年轻妈妈的怀里安静地睡着。
      流川照旧一言不发,只是将身体完全压在身后的扶杆上。
      不过,被对方来回牵鼻子走了几次,仙道也多少抓住了点要领,流川的不否定即是肯定。
      所以说……这小子,看上去一副冷冰冰,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还挺会想的嘛……
      仙道并未意识到自己瞳中所泛起光是多么柔和,只是将流川落在地上的挎包捡起来,背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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